她的声音热情似火,像出征前的誓师,此战无论如何只有胜利。可惜,她摆好战场,却没有找到作战的对手。是够郁闷的。我心里暗笑,我就是个黄脸婆!我们责任编辑是个超级黄脸婆!我们报社有一大半女人都是资深黄脸婆!这女人是来自杀的吧!竟然想借我的笔,借我的报纸,抢夺一个无辜女人的婚姻,拿我这堂堂的记者,当根搅屎棍。我真想站起来骂她一顿,拍屁股走人,但是,我忍住了,她是读者,她是因为信任我才讲的真心话,她走进情感的死胡同,我要帮助她,把我们的读者从死胡同里拉出来,这就是我们的社会责任。
我调整自己的情绪,说,真诚地说:“你不能这样做。因为社会舆论会对你很不利。而且,他不让老婆知道有个你,就说明,他现在还没有离婚的打算。也许,他一辈子都没有离婚的打算。这个男人不可靠。”她瞪着我,举起手腕,誓言:“我死!”
她吐出的最后两个字,对我是有震撼力的。如果从我这里离去,她真的死了,我可能会惹祸。惹祸的解释是,惹她的是我,祸害的是报社,赔钱。只要提到钱,我们社长就要撞墙。
我赶紧说:“何必去死呢,你死了,人家哭一场,还不就把你忘了。你现在的处境,除了坚强,再也没有好办法。”
她忽地站起来,目光炯炯,再度誓言:“我就是要赢,我一定会赢。”长发一甩,完全一副精神病患者的风采。言罢,她又亮出七条小蚯蚓,“我付出过七条命,也不在乎付出第八条命。”
我无语呀!
对这个“处女讲”,总编很重视,一再要求稿子要写好,动情,煽情,语言漂亮,标题雷人,要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那个晚上,我激情澎湃地写下她的故事。见报当天,她又来找我,不由分说把报纸扔到我面前,拍着桌子叫嚣:“不是答应了用我们的真名吗?你怎么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捡起报纸,反正已经见报,反正铁板钉钉,反正这个化名,是你也好,不是你也好,总之,我们的栏目可以继往开来了。我坦然自若,她便厉声说:“你真无耻!”
我想,我要是不重重还击她,这二奶就以为自己是个女皇了。于是,我对这个猖獗的二奶恶狠狠地说:“你别以为人家的老婆那么好欺负,用你们的真名,他老婆会拿刀追着你砍,砍你一百刀,全市人民都叫好!你以为你真的有八条命!”
我绝对不会给二奶五奶八奶的以任何支持,这是我的道德底线。责任编辑周小红于是小声批评我:“人家劝人都劝活,你劝人家死。”
那以后,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和编辑部的同仁们长久地关注认尸启事,她没有死。我们把“八条命”这个绰号封给她,希望她这第八条命能拔出情感泥潭,奔向新生活。
继“八条命”之后,又接连来了几个第三者,甚至是第四者,第五者,这些身陷感情泥沼的男女,心中揣着别人的男人,别人的女人,都是相同的故事,我每天都在复习。
我做了一个统计性分析。我不是学数学的,做得不够准确,但给社会学家们做参考绰绰有余。五年来,除了这三百个男女为爱情争来争去的,还有五十个心情无由头郁闷的,还有三十个找不到工作的,还有一百个婆媳不和的,还有搞对象扯皮拉筋的,不多。其他还有几十个无聊找我聊天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堆坛坛,一堆罐罐,都不是天大的事。
所以,这几年里,我在他们央求下,干过私家侦探,为隐姓埋名的某局长老婆,跟踪她的局长老公;当过和事佬,帮人上门道歉、解决纠纷;当过保管员,保管过某工厂大嫂送来的奸夫穿过的有精液的内裤。后来,报社大扫除时,主任从柜子里扫出来,我告诉他这是一个女人的宝贝,是证据,主任捂着鼻子说:“我吐,我吐!”我说:“你身上也长这个东西。”他说:“我是香的,我给你。”我说:“我呸!你到养殖场去做约克猪。”后几句根本不该讲出来,抱歉。
随着栏目的名气越来越大,总编常在业务大会上表扬我是个好记者,因为常有读者写来表扬信嘛。我心里一热,还当起智多星。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看电视,接到一个短信,是个女的,说她和老公说话太干巴,快闷死了,她想说些肉麻的话,要我发几条给她。我的天,这个任务下得很刁,我对我的亲老公也没有肉麻的话讲。想着这是读者对我的信任,我必须对他们有求必应,衣食父母嘛!于是,我回她:“把我爱你发99遍。”她回说:“这年月这三个字最滥,是豆芽炒韭菜,不算情话。”我愣了一下,当时便试着把“我爱你”三个字发给我老公。他正在书房上网,我听他手机“咯登”一响,他的声音便传出来:“你发错了短信吧?神经病。”我在外回应:“是专门发给你的。神经病!”他答:“哎哟,你疯了吧?神经病!”
她说得没错,“我爱你”等于豆芽菜,说这个话等于神经病。我只好昂首冥想,那就来个恶毒的,“老公我掐死你。”那女读者马上回,“这条好,还要。”我就源源不断发给她我的原创:老公我焚你;老公我要给你点天灯;老公我砍你一只脚煨黄豆汤;老公我买五匹马回来,明早把你分尸……
我要是不走红,说明天道不酬勤,是顺势的、必然的,自杀者只要听我的劝,就可以活下来。
这天,我接到一个短信,不急不慢地说他有故事,可能不惊心动魄,但绝对充满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