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他不是专程来看我的。他说他打算去望江县参加小鸥的婚礼,就在明天,我听了半天没吭声。小鸥是他以前在大学里谈的女朋友,当然我也是熟悉的,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唱过卡拉OK,一个挺漂亮挺活泼的女孩子。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三谷,在我看来,相貌平平的三谷除了能写几首讨女孩子欢喜的情诗外,一无所长,这是我当时真实的隐秘想法。那时候我还没遇到我的小羊羔,所以每次和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别扭,可三谷却偏偏每次拉上我,好像我是照亮他们爱情的大功率电灯泡似的,以至于后来竟发现自己对小鸥也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当我觉察到自己内心的这种变化的时候,我是非常痛苦和害怕的。幸好五年前毕业的时候,她回到她的家乡望江县,在一所中学里教书,而我留在中江市应聘上晨报的记者,三谷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和她一起去了。第二年,我应邀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可是后来不到一年,他们又离了,也就是那一次,三更半夜的,三谷跑到我的单身宿舍里,喝完了一整箱的啤酒,然后说出了直接影响我婚姻大事的那句“至理名言”,“婚姻真他妈是爱情的坟墓”,说完之后就倒在我的床上呼呼大睡,第二天一大早就没了人影。他的爱情结束了,无牵无挂地走了,然而却导致这几年来我和小羊羔的爱情始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小羊羔真是个好姑娘,长得好,脾气好,心肠好,我知道问题全在我。
在我抚今追昔的时间里,他自顾自地抽完一根烟,然后问我,你和我一块去吧?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像当年他一定要拉上我做电灯泡一样,甚至我也找不到阻止他重返的理由,说得自私一点儿,我还是很好奇:三年前他们为何说散就散了呢?而三年后他们如何再次面对面呢?媒体上说我们这些“80后”的个性张扬,喜欢叛逆,做事经常让人匪夷所思,怕是对的。
第二天一早,中江晨报的头条新闻便排了我的现场报道和采访,还配了一幅巨大的现场图片,很有震撼力。一进总编的办公室,总编就显得比往常高兴,不错不错,继续努力啊!我心想,都努力五年了,工资还远不如菜价涨得快呢!当然,脸上还得挂着谦虚谨慎的笑,是,是,然后顺便就请两天假到望江县去采访一下当地的民营企业家,总编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路上,三谷都没怎么说话,只低着头玩弄手里的手机,若有所思。我注意到那手机的屏保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小姑娘,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我所熟悉的小鸥。天气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炎热,风顺着打开的窗户掠过我们的身体,似乎还夹带着某种花的香味,而我们像是一对赌气的朋友,各自想各自的心事。一个小时过后,小县城渐渐在视野里显出轮廓,三谷的神情也莫名地紧张起来。要不我们不去了吧,我有些犹豫。去,当然要去,干吗不去!三谷猛地抬起头大声说,吓我一跳。我突然就有种不安的感觉,甚至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自己要丢下可爱的小羊羔跟他来这里呢?我开始觉得闷热,开始出冷冷的虚汗,像晕车一般。
下车的时候,我几乎站立不稳,一手扶着三谷,一手捂着胸口,难受,我说。三谷没有看我,拍了拍我的后背,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吧,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跟我走,他说。也只能跟他走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三谷径直把我带到一家叫“青城”的宾馆里,520房间还有吗,他问大堂的服务员,那年轻的女服务员笑了笑说,有。我感觉那笑里似乎暗藏着什么,又说不清是什么,所以也只好冲她笑笑。放下行李,靠在床上,抽根烟,终于好了些。三谷躺在另一张床上,吐着烟圈儿,还是那样冷漠的表情,看得我愈加不安。
想什么呢?我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个房间吗?他反过来问我。
我下意识地浏览了一下四周,一个全国各地都大同小异的标准间,两张床,一个带淋浴的卫生间,一排衣橱柜,挂着几根衣架,一面长方形的玻璃镜嵌在墙壁中央,一台彩电,一本“青城宾馆须知”,一个带一排按钮的床头柜,一个烟灰缸,两个茶杯,如此等等。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接着说,毕业那会儿,刚到这里就是住的这间,我和小鸥,我问她怎么不要个单间,她说两张床安全,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可灯一关,我们就抱到一张床上去了。呵呵,他突然笑了笑,望着我。说了你也许不信,大学的时候,她从来就没让我碰过,那一次是我们的第一次。我点点头,果然是我没想到的。
我们的最后一次也在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遗憾地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这话中蕴涵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