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里的人都说达香在外头中邪了,或是被歹人施了符法。尤其是那些年长者,都建议弥来快请道公仙姑来驱魔解符。弥来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人,本来就不信那些神啊鬼的,就先后带着达香到那城县人民医院和省城的医院去看。到了省城的医院,病是治好了,可没多久,旧病复发。弥来又带着达香去省城的医院,回来好好的一阵子病又犯了。如此反复,弥来身心俱疲,无奈之下只好请了村里的道公仙姑来给达香驱魔解符,也无济于事。两年下来,为治达香的病,弥来花光了家里仅有的积蓄,还借了亲戚们不少钱,也没能把她的病治好。医生诊断,达香患的是间歇性精神病,时好时坏,不易根治,只能靠药物控制。这时,屯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才恍然记起,达香的娘家,那个她嫁在邻村的姑妈也是有这种病的,就连她的姑奶奶也是。
弥来突然觉得真是造化弄人,当初他要娶达香的时候,怎么就没人告诉他达香家有精神病遗传病史呢?这也是弥来一瞬间的念想,当初要真有人告诉他这些,他也不会听。他当时觉得,达香就是最适合他的人,也只有达香和他最情投意合。那时,弥来刚高中毕业回到村里的小学代课,因为家离学校较远,得经常住校,闷了,就拿出笛子吹奏起来,常常把满天的夜色披散下来,把满天的星星吹出来。可一听到嘹亮欢快的山歌和具有挑逗性的呼朋引伴的口哨声自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的笛声就止住了,心儿就禁不住摇曳起来。他渴望着加入他们的行列,但因为常年在外读书,假期回到家也很少出来玩,他一句山歌也不会。好在,天气晴好的夜晚,村小学的操场上就是村里以及邻村青年男女相会对歌的地方。
弥来跟在他们身边,虽然学会了一些,可毕竟是拾人牙慧,自己编不出勾魂动听的山歌,也就缺少了姑娘的应和。很多时候,站在同伴们旁边的弥来只有默默地却不无艳羡地听着同伴们和对面的姑娘们唱和。正是在那时候,同样站在同伴们旁边的达香也是很少应和着对面飘来的歌声,更多的却是注意到一旁默不作声的弥来。后来,达香干脆借故叫弥来到一边去,两个人悄悄地聊起来。再后来,两个人在弥来的房间里掩起门,依偎在昏黄的油灯下卿卿我我。因为如此,就招来附近顽童的偷窥。
那天晚上有月亮。月亮在天地之间织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纱,附近屯里的男孩子在屯里玩了一阵子兵捉贼的游戏后,大部分都陆续在大人的叫唤下相继回家睡觉去了,只有四五个还在屯子外面的晒坪上坐着。他们也不说话,就那样静坐着,听远处飘来山歌清亮的调子。也许他们觉得太无聊,也许想到此时回家去也睡不着,其中一个叫阿虎的就提议到学校的操场上去看热闹,听青年男女们对唱山歌。其他的几个也就随声附和,一同前往。学校离屯子不远,就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当他们走到那里,操场上已空无一人,原来他们在屯子里听到的山歌声已如月光般分散在各处。青年男女们也像他们的玩伴一样相继回家去了,而有的,则成双成对地坐在翠竹下就着千丝万缕的月光说着千丝万缕的情话。阿虎这时候看见了操场边上的一间瓦房里有昏黄的灯光泄出,像一个不小心被泄露的秘密。他们知道那是弥来的房间,阿虎说,听说他最近和一个女的好上了,说不定他的恋人也在里面,不如我们去偷听他们在聊什么吧?
没有一个人反对,都想去听听弥来的悄悄话。要是有一天被弥来批评,就把听到的说出来让他听,气气他。弥来到娄圩村小学教书没多久,对学生却是其他老师从来没有过的严格。他不许学生攀爬校园里的树木、窗台,作业写不完、课文背不了的就得放学留下来写、背。总之,他管得实在太多了,让阿虎他们几个平时最爱调皮捣蛋的孩子感到特别难受。因此,阿虎几个捣蛋鬼不像其他同学叫弥来做韦老师或弥来老师,背后就叫他弥来。有好打小报告的同学就去报告弥来,说阿虎他们不叫弥来做韦老师,而是弥来。弥来就笑着说,叫就叫嘛,名字本来就是用来叫的,再说我也没比他们大多少。
阿虎几个像猫一样来到弥来的窗户下,屏息静听屋里的动静,果然有女人的低语声,那是达香的声音。阿虎几个先是听了一会儿,不知道他们听到了什么,都忍不住吃吃笑起来。屋里的弥来许是发觉了,有响动声传出来,阿虎一声“快跑”,几个调皮的男孩子便作鸟兽散。弥来感到很气愤,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
阿虎的那声“快跑”出卖了他。第二天到学校,阿虎被弥来狠狠地训了一顿。弥来最后对阿虎说,一点家教都没有,你这个脑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不好好用在学习上,用在正道上,将来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