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1999年第02期
栏目:中篇小说
电话响的时候,老转正在屋子里拿倒立。
当时的时间大约在晚上10点至11点左右。老转后来回想,他那天的心情原本是很好的。因为他记得在他拿倒立之前,差不多吃了一只烧鸡,地上扔的满是鸡骨头,就像被一群狼啃过似的。在吃烧鸡的同时,他还喝了一瓶啤酒。
老转拿起电话,还没有“喂”上一声,便听一个操标准普通话的柔和的女声说:“这里是81211点歌台,您的一位朋友特意为你点播了一首歌,请你注意收听,一定不要离开。谢谢。”接着,一支旋律袅袅如烟地响起来——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为什么几个妹妹都那么憔悴
为什么几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
老转傻呵呵地拿了听筒听歌儿,他还从来没遇上过此类事儿,由不得在心里揣测:这究竟谁他妈跟我捣乱哪?没等他想出个眉目,电话里的歌儿已唱完了。
嘿,真新鲜了!老转放下电话就在屋里踱来踱去,嘴里嘟嘟嚷嚷:利用一切的传媒手段调情,什么叫当代?瞧,这就是他妈的当代,以前谁能想出这份儿罗曼蒂克?谁能想象出这份儿情调?可点歌的究竟是谁呢?是豆豆?不对。是菊菊?不对。是丽娜?也不像……去他的,不想了,睡睡睡!
老转爬上床的时候,外面嘈杂的乐声隐约可闻。都市之夜,充满了喧嚣和骚动。离这不远,就是迪斯科广场。发烧友们呼啸狂欢彻夜闹腾,吼唱和发疯似的嘶喊,如将人的心肝投入烈焰,烧不成粉末也得烧成焦炭!
床头柜上的电话又一次叫唤起来。老转的第一感觉,这电话同刚才的歌儿一定有某种内在的联系。这一点老转猜对了。
——喂,谁啊?谁?我猜不出来。刚才是不是你他妈搞鬼啊!哎你到底是谁?把我都搞糊涂了。我耳朵不好,听不出来。你是谁?娜娜?……让我想想,我想想……
嗨!我就是文学沙龙里的那个娜娜啊!电话里传过来一片阳光灿烂的嚷嚷。
一说到文学沙龙,老转的脑子里便亮出了一块区域,这娜娜便是很早以前在文学沙龙里认识的那个娜娜了。不知这回冷不丁儿从哪儿冒出来的,听电话里,依然是她的口音,又软又甜,棉花糖似的。但所说的事儿不再有关于文学以及人生,却同一种叫“香格里拉”的药膳有关。就这一点,叫老转的脑子没能马上转过弯儿来,冲着电话又盯问了一句:嗨,你真是娜娜啊?娜娜在电话里说:哟哟哟,贵人多忘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真该死!
老转说,刚才你点的什么鬼歌儿?吵得我连觉都睡不成了。你在干嘛哪?……蹦迪呢?嗬,这份儿雅兴!
娜娜在电话里说:我马上到你那去,你可等着啊!
老转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不看这都几点了?深更半夜的,一对孤男怨女聚到一处儿,人家会怎么说啊?你不在乎?那成,你都不在乎,我他妈在乎什么啊,你来好了。
压下了电话,老转立即哗啦啦地打开了脑子里的资料库,搜索有关叫娜娜的这个女人的资料……
娜娜原是个痴心于文学的女人,老转在文学沙龙里见过几次面的。老转还记得娜娜很崇拜张爱玲,以及中国当时正走红的几位女作家。老转始终弄不清娜究竟写过什么东西没有,但娜娜喜欢高谈阔论,这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仿佛文学这东西跟吹糖人儿似的只要轻轻地吹口气,便能吹一个天花乱坠出来。自从老转认识了娜娜之后,娜娜就常常给老转打电话,想什么时候打进来,便什么时候打进来,完全没有一个准时间。在电话里,娜娜总说她“浮在睡眠的上面”。老转觉得这说法挺有点文学性的。娜娜还总说她肚子里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跟老转讲,但每一次拿起电话来,似乎又没什么好说的了。娜娜在电话里说的许多话,老转判断不清究竟藏了点儿什么意思在里头,还是压根儿便没什么意思。娜娜说自己常常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支配着,魇住了似的,醒不来。老转据此认为,娜娜应该属于那种极情绪化的女性。
举个例子,有天,老转在电话里听娜娜那面像是在轻轻地翻动书页。老转就问娜娜是不是在看书。娜娜说,是啊,是看书呢。老转问她看的什么书,娜娜传过来一声淡笑:一本关于美容的书,感兴趣不?娜娜还说,书上一共介绍了十八条美容的方法,要不给你念念?后来就给老转挑着念了第十六条——“日食红枣五枚,可以益寿延年,面色永远红润。”老转听了,扑哧笑说,整个儿一通胡诌,屁个红枣,美容的真正的秘诀你不懂。流水不腐,户枢不蠢,这话你没听过?这话的含义你不晓得?我就知道你不晓得,听我告诉你——美容的真正的秘诀,首先得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或恋爱,或结婚,或同居,或私通,或是其他的种种方式。总之,男人滋润女人,女人滋润男人,这才是最根本的养生之道,除此而外,都是扯淡……娜娜听了老转的话,立刻高尚地反击:你们男人的心思,一想就想到邪处去了,我再也不理你了!
总体说来,老转同娜娜的关系,就是这样一种说不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