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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以诡打鬼

来源:《章回小说》2015年第08期

栏目:中华奇人

日寇近来加紧了对抗日武装的军事打击,疙瘩山几年来夹缝中偏安一隅的局面恐怕再难维持下去了。这几天,罗洪哲不断接到线报,日伪联合攻山的计划已经拟定,疙瘩山上空战云密布,山雨欲来。从目前的敌我双方态势看,山上的防务顶住百八十人的进攻是不成问题的,让罗洪哲不放心的是这一仗打胜了,下一仗咋办?谁能保证这支土队伍能胜不骄、败不馁?毕竟这原本就是一群见利忘义的“胡子”啊。让他烦心的还不止这些——可能是疙瘩山这几年来太顺了,方汉超竟渐渐生出骄横之气、懈怠之心。罗洪哲已多次听到传闻,说方司令如何艺高胆大,如何视戒备森严的城里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泡澡塘子、听戏、下馆子、甚至还去了……一想到此,罗洪哲轻叹了口气。

“爹,你站在这儿想啥呢?”

不知啥时,方汉超走了进来,低声问了一句。在老丈人面前,方汉超一直规规矩矩的,至于背后规不规矩,那是另一回事了。

“汉超啊,我正想找你哪,小鬼子要来攻山你知道了吧?”罗洪哲回过头来,脸上的焦虑已无丝毫踪影。

“嗯哪,我已派田喜子带人下山打探消息去了。”

“那你有啥打算没有?”

“打算啥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疙瘩山是铁打的营盘,小鬼子是干气猴儿,没辙。”见方汉超不以为然的样子,罗洪哲心中隐隐不快,带了几分教训的口气道:“汉超哇,疙瘩山这几年点儿是顺,可你也别忘了骄兵必败的道理,日本人不是尿泥,要不咋能打得老蒋丢掉了大半个中国?咱这几把得手有一大块是沾了抗联的光,没抗联在北面顶着,小鬼子哪能有这么多空子让咱们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从眼下看,疙瘩山还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现在抗联的局势不妙,咱也得有打大仗、打恶仗的准备了,大意失荆州哇。”罗洪哲肃容道。

“爹说得对,这不昨儿一早我就打发田队长下山摸须子去了,估摸这阵儿也该回来了。那啥,我到司令部看看去,八成老二老三也在那儿等着呢。”方汉超说完转身欲走。“汉超哇,”罗洪哲唤住方汉超,正色道,“有些话我觉着还是得跟你说说。”

“啥话?”方汉超惊诧地站住,心里七上八下,有点发虚。

“嗯……”罗洪哲斟酌着字句,“其实你们小两口儿的事,我不想插言,有些事我也不想告诉花儿,她那个性子要是知道了……但是我得提醒你,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你自己心里得有个数儿,别让人说三道四。”

“……这个……啊,爹的话,我记住了,我记住了。”方汉超期期艾艾,只觉得脊背有冷汗渗出。

司令部里,田喜子向三位司令和罗洪哲报告从城里打探到的军情——

“这次鬼子攻山,是关东军‘大扫荡’的统一行动,犬首把铁山屯的日军守备大队和伪军的警备团差不多两千多人一齐压在北线,直接进攻疙瘩山的是小野这条‘野狗’,有鬼子一个中队、伪军一个连,总共三百来人,有小钢炮,有掷弹筒;犬首带一个中队的鬼子、四个连的伪军进二道沟‘搜剿’抗联;川田带一个中队的鬼子和两个连的伪军把守马鞍山南坡儿,堵住抗联退路;‘狗屎县长’曹桂石留守城里,一个警察局三个警察所加鬼子宪兵队,兵力大约有二百人,防卫重点是县公署大院儿、老秃山大本营和火车站炮楼子。

“听说犬首的老婆孩子都来了,是和青年训练所那个叫什么藤原中一的所长的老婆一块儿来的,现在跟藤原的老婆都住在县公署大院儿的客舍里呢。我去那儿踅摸了一眼,门口增了岗,院儿里也加了哨。”

从整个战局部署看,犬首这肯定是想毕其功于一役,由此可见,这无疑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命仗。这仗咋打?方汉超看看马人龙和黑虎,眼光最后落在岳父身上——这回鬼子是真攻山,和上回打了两下便围起来可不一样。罗洪哲见方汉超看着他,知道是让他拿主意。

罗洪哲先把方汉超抬了出来:“才刚方司令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看就得这么整!咱跟小鬼子这场正面交锋是迟早的事,以前咱打他时小心加小心,现在他要打咱,同样也是这个理儿,怵他何来?”罗洪哲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决不能没上阵,先把刀刃卷了。

罗洪哲见大家脸上露出了笑模样,接着说:“不怵是不怵,可也不能大意了,小野是头野狗、疯狗,咬人的本事还是有的,所以——”罗洪哲拖着长音,面向方汉超,“汉超,你看这么办中不?山头主寨的积蓄一律分散,转移到各山洞,各家的家眷也随着转移,防备小鬼子架炮轰。已经放线儿的买卖一概先停了不做,队伍撤回来集中,前山三四大队把守,后山二大队、一大队策应,五大队把守各暗道,从山前到山后,从主峰到山洞,一步一步打,就算小鬼子登上山寨,也让狗日的不得消停,就是打黑枪也得把他们打趴下!”

“中!要打就打出个样儿来,疙瘩山不是省油的灯!”方汉超顿时来了精神,“二弟三弟,你俩看如何?”

“中!”“中!”

“好,传令下去,各大队队长到虎头厅听令!”

“报告!”

命令还没发出去,方汉超的话就被打断了。方汉超眉头一皱,恶声问道:“啥事?”

当值的郭天保进屋,递上来一封信:“报告方司令,有人前来传帖。”

黄褐色的信皮儿,右上角点着五个醒目的朱红圆豆儿,像一朵红梅花,方汉超心中一凛——江湖道上求援寻助的“绿林帖”!

不到万不得已时,江湖同道绝没有发这种“梅花绿林帖”的。接到帖子,赴汤蹈火也得承受,因为帖子本身就是信任,就是把命托付给了你。接到帖子,也等于接到了承诺,就是说,你以后遇到什么塌天大祸急需他人帮助时,也同样可以向他人传出“绿林帖”,也同样有求必应。四海之内皆兄弟,千钧一纸“绿林帖”。

方汉超抖开信瓤儿,默默无语看了一遍,递给了罗洪哲。

罗洪哲凝目而视,只见白纸黑字写道——

书拜疙瘩山抗日自卫军方司令兄并老枪洪爷麾下:

久闻方兄与洪爷翁婿联袂驱倭抗日,义旗之下响者云集,解民倒悬,众百姓箪食壶浆。憾未谋面做竟夕之谈,以慰慕名怅绪,唯寄怀青山碧水,后会有期。

日前与倭寇鏖兵莽原,偶有失手,属下廿余壮士陷入敌掌,庆裕亦未幸免。此等多为我军之中砥,不敢有损,念红花绿叶,本属同枝,恳乞贵军援手,感天动地不足以表寸心。

信后落款——抗联第三军赵尚志顿首,压着一方红印章。

罗洪哲看完信后,欲言又止,将信递给了马人龙。马人龙迅速扫了几眼,没吭气儿,轻轻将信放在了桌子上。三个人、六只眼睛对视着,谁都知道“绿林帖”的分量,谁也都知道疙瘩山目前的局势:大兵压境,军情紧迫,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精力扶别人的困,救别人的急?

马人龙吞吞吐吐,像嘴里含了个热丸子:“……按说,这‘绿林帖’是不能拒绝的,可是……可是眼下咱也不利索,小鬼子说攻山就攻山,这事儿……”

柳罐斗子不识字,马人龙把大意小声说给了他。柳罐斗子小声嘟哝了一句:“我操,跑到咱这儿勾枝子来了,这年头儿,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谁管谁呀?”

罗洪哲一直阴沉着脸一声不吭,他在等,等方汉超的态度。

方汉超终于表了一句态:“派田队长再去打探一下,看看到底是咋回事。”

田喜子快马加鞭,再次潜入镇里,带回的消息着实惊人——

犬首此次进山“围剿”,靠优势兵力将二道沟的抗联逼出老林子,为掩护大部队,赵庆裕率特务连的一个排与敌人周旋,不幸陷入敌之重围,十多人战死,二十多人被俘,押在老秃山宪兵队。为了从心理上击溃被俘人员的防线和震慑老百姓,宪兵队每隔三天便从抓来的抗联战士中拖出一人,拉到城南的大戏台上砍头,然后将人头挑在戏台的旗杆上示众。

罗洪哲只觉得头皮麻沙沙地发紧,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蹦。

“还有,”田喜子压低嗓音,对方汉超缓缓言道,“三天后要砍的那个人……可能……可能是赵连长。”

“哪个赵连长?”

“赵庆裕。”

“啊?”

罗洪哲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仨虎面面相觑,似乎也被这消息惊呆了。

田喜子琢磨琢磨又说:“还有个事,不知说出来有没有啥用。藤原那老鬼子的臭老婆加代,水土不服,闹病呢,日本军医没治好,见天儿上‘鹤春堂’找坐堂先生号脉抓药,我进城时还碰上了。”说完,见没人言语,又悄悄退了出去。

当晚在炕上,俊花头一次向方汉超发了脾气:“我不管老二老三咋想的,那是我叔,咱爹的把兄弟,要不是人家,咱爹说不定早让日本人抓走了,咱哪还有今天?”方汉超好言相劝:“不是我忘恩负义,疙瘩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我身为一山之主,哪能不管二百多弟兄?”“我不管!救赵叔,疙瘩山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俊花一翻身,给了他一个后脊梁——这是两口子婚后头回背向而寐。

天刚亮,方汉超的卧房就响起了敲门声,俊花开门一看,是罗洪哲。小两口儿赶紧将老爷子迎入屋里,看到罗洪哲充满血丝的眼睛,俊花鼻子一酸:“爹,看你急的,一宿没睡是不?”

“爹,你老也别太着急上火,咱慢慢商量个稳妥办法。”方汉超安慰岳父。

“慢慢商量,日本人也跟你慢慢商量?三天后你赵叔就要掉脑袋了,咱还能慢慢商量?”罗洪哲急了。

“田队长光说是可能,也没肯定就是赵叔……”方汉超还是想安慰岳父。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可不敢拿老兄弟的命当儿戏撞大运。再说,还有那二十多人哪,人家赵军长传来‘绿林帖’,那是多大的信任?”

“要说赵叔,不管咋地还有些挂连,那二十多人,哎呀,不就是赵尚志送过几支枪的那点儿人情吗?”方汉超不以为然。

“嘣”,罗洪哲手里的烟袋杆儿一撅两半,把俊花和方汉超吓了一跳。罗洪哲面现怒色,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什么人情?你看的是人情,我看的是义气!‘绿林帖’岂是用人情能掂量出来的?它比什么人情都重,都金贵!”老爷子真动了肝火。

方汉超脸上发烧,自知失言,喃喃道:“爹要这么说,我豁出疙瘩山不要了,起绺子下山,立马进城救人就是了。”

“谁让你豁出疙瘩山了?我一大早儿找你,是让你赔老本儿啊?”

“那——”

俩人彻底被老爷子整蒙圈了。

罗洪哲沉声道:“你悄悄给我调张二贵、白蝴蝶,再给我二十名顶尖好手儿,谁也不许声张,吃过早饭我们就下山。你别走漏了我们下山干啥的消息就中,旁的都不用你管。”

俊花惊道:“爹,就这么几个人,够干啥使的啊?”

“爹,你是想——”方汉超略有所悟。

“放心吧,三天后我一准儿回来,成不成,都指定能全身而退!”

后山栈道,一哨精壮人马悄悄下山,沟塘里,拴着二十几匹健马。众人上马欲行,突然,枯草丛中钻出一个人,周身披挂齐整,斜插双枪,腰缠锥排,望着众人嘻嘻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正是俊花!

晌午时分,一家采山老客常住的小店里来了三个人。

店老板一见声色不动地喊道:“采山的棒槌老客儿三位,东数头一间儿,饭菜挂账!

下午,县公署前大街。从东边慢吞吞踱来一位卖卜的盲公先生,右手五尺长的“马竿儿”敲着路面,“哒哒”有声……

还是下午,“鹤春堂”药店店堂里换了一位坐堂先生,据掌柜的讲,原来的先生回关里家奔丧去了,新来的这位先生姓何。

依旧是下午,小乐天茶馆,铁山屯传播渠道最畅通的信息中心。城南警察所刘大麻子所长养的粉头石榴红,病了十好几天没起炕,今儿个突然好了,坐在茶馆里一口气喝了白老板的五盅“碧螺春”,还吃了对面“孙小笼”的两屉小笼包。啧啧,这哪像个大病初愈的妇道?原来这石榴红根本没病,是让“胡黄长猬”四大仙给冲着了,把魂儿勾去陪四大仙唱小曲儿去了。这刘所长怜香惜玉,请来长白山的两位“萨满”,又跳神又下神,才把个娇滴滴的香魂儿招了回来。“瞧瞧,这不好了,屁事儿没有。”说着,石榴红一摆杨柳细腰,扭出了茶馆,看得一屋子人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嘴快的就说:“乖乖,这个小妖精,咋瞅咋和以前不一样呢?”有人就堵了一句:“操,那八成是你的魂儿给人勾去了,要不要叫‘萨满’也给你跳跳神?”

总之,这一天的下午,城里好像比平时多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在任何一座城里,这都不能算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如果有一位细心的人把住店的、算卦的、坐堂的、跳神的都攒到一起去分析,就会发现这是一种非常惊人的“巧合”。

第二天早晨,翻译官“大金牙”坐在小乐天茶馆里愁眉苦脸地吃早点。藤原夫人打从到了铁山屯就上吐下泻,几天就瘦得脱了相。守备队的军医说是过敏,“鹤春堂”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可谁也治不好。气得藤原见了“大金牙”就骂“八嘎”,限令他找到最好的大夫,要是夫人的病治不好,就把他送去当劳工挖煤。“大金牙”哪能不着急?

早晨茶馆里头的头条新闻就是石榴红掉魂、跳大神还魂的事,说得活灵活现,比昨天石榴红自己个儿讲的还生动。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事让“大金牙”心里一跳,暗忖:“夫人莫非也是被哪路大仙勾去了魂?”顿时脑子里一亮,早点没吃完,便出了茶馆。

县公署,“鹤春堂”坐堂的何先生当着藤原、曹桂石和“大金牙”的面儿,望闻问切一番之后,两眼望天,呆坐不语。

藤原忍不住朝“大金牙”咕噜了几句,“大金牙”满脸疑惑地问:“何大夫,夫人得的是什么病,咋还不开方子呢?”

何先生朝藤原等人深深一揖,满面羞愧道:“请恕小老儿无回天之力。”

语惊四座,藤原一指何先生,嘶声喝道:“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有!”何老先生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病……病……不瞒医……医……医……不瞒病。”

曹桂石看出点儿门道,上前轻轻一拍老先生的肩膀,和颜悦色道:“何大夫不用害怕,太君是急的,我问你,夫人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怕是……怕是……”老先生皱着眉头,“怕是”了半天也没“怕是”出一句囫囵话来。

“病的,治不好,你的死了死了的有!”藤原又是一声怒喝。

“大夫治病治不了命,太君就是杀了小老儿也无济于事。”事到如今,老先生似乎豁出去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大金牙”悄悄附在何老先生的耳边问道:“何大夫,你说谁能治这‘怕是’‘怕是’的病?”

何老先生长出一口气,道:“治病求医,治命求神。告辞。”

跳大神的给石榴红收魂的这件事,曹桂石也听说了,本想找来刘大麻子问问,可警察所的弟兄都说:“刘所长憋了半个多月了,石榴红这一好,正胡天海地的造呢,上哪儿找去?”

于是,在“大金牙”的撺掇下,藤原同意给夫人跳神驱邪。

县公署藤原中一的卧房,躺在榻榻米上的藤原加代盖着厚厚的棉被,露出苍白的面容。藤原中一、曹桂石跪坐在卧房的一侧,犬首的太太美枝子和儿子荣男或是出于关心或是出于好奇,也来看跳神。

男女“萨满”坐着一个罗锅老汉赶的车来了,一个俊俏丫头将男女“萨满”装扮起来,在缭绕的香烟和兽皮手鼓的敲击声中,跳神开始了。

盘坐在蒲团上的女“大神”眼睛半睁半闭,接连打了几个呵欠——这是神灵将要降临的信号。

须臾,“二神”的鼓声转为时快时慢,错落有致,“大神”经过一阵抽搐之后,似乎渐渐失去知觉。突然,鼓声戛然而止,“大神”扭腰摆臀,周身乱抖,神灵已经附体。于是“二神”与“大神”一问一答,开始查询患者的病因病情。

“大神”绕着“榻榻米”手舞足蹈,神帽神裙上的七彩流苏、铃铛、成串的贝壳、闪光的铜镜一齐抖动,相互撞击,发出铿锵悦耳的声响,疯狂跳跃的“大神”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二神”在“大神”一问一答的谕旨下,似乎已了解到患者的病因,摆动着手鼓,半唱半哼地朝站在门边的“大金牙”唤道:“金先生过来看哪……夫人已经快还魂哪……”

“大金牙”看得入神,一步一步凑到半唱半哼的“二神”面前,望着手鼓变幻莫测的动作,抻着脖子张着嘴,若醉若痴。

突然,“二神”手中的鼓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挥出,“嘭”地一声闷响,黄铜鼓沿端剁在“大金牙”抻着长脖子的喉结上,“大金牙”一个兜头倒仰,抛出四五尺远,脑袋撞在门框上,喉结断裂,眼见活不成了。

屋里顿时大乱,藤原“嗷”地一声跳了起来,伸手就往墙上摘枪。曹桂石抱头就往门外蹿去,嘴里高喊:“来人哪——”

就在此时,门外赶车的罗锅老汉一个箭步掠进屋里,腰也直了,胡子也没了,双目射出凛凛杀气,左右两手各持两支寒光闪闪的冰锥,炸雷般地一声怒喝:“谁也别动,谁动谁死!”

曹桂石定睛一看,我的妈呀,是“老枪”!顿时像撒了气的皮球,喊叫声没出口便一腚瘫在地上。

藤原的手继续伸向墙上挂的“王八匣子”,“老枪”一声低叱:“找死!”寒光出手,惨叫一声,冰锥将藤原的一只手牢牢钉在板墙上。

武士打扮的犬首荣男伸手去抽挂在腰间的腰刀,刚抽出一半儿,歪坐在衣箱上的俊俏丫头手腕倏然一翻,袄袖口锥芒一闪,“噌”,抵在荣男的鼻尖上。荣男顿觉锥芒好似透入了脑髓,裤裆顿时湿透。

扮“大神”的“白蝴蝶”一个虎扑,已将被窝儿里的藤原加代搂起,手中铜镜锋利的边缘横在她细嫩的脖子上,口中一声娇叱:“谁动,她就死!”

扮“二神”的张二贵一手揪起曹桂石,一手掳过犬首美枝子,像拎小鸡一样,“扑通”掼到罗洪哲面前,憨声道:“洪爷,齐了。”

今天正是开刀问斩赵庆裕的日子,宪兵队已来了两遍电话,催促曹桂石县长到死囚牢对反满抗日分子验明正身,下令判斩。

戒备森严的死囚牢,牢门特地加了双岗。

两辆双辔篷车由远及近,稳稳停在牢门前。门前站岗的两个哨兵正疑惑间,马车里并肩走出两个人,吓得双岗忙不迭地收枪挺胸,“啪”地一个立正,慌慌地喊了一声:“敬礼!”

车篷中先走出的两个人,其一是县长曹桂石。

接着走出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青年训练所所长藤原中一。

再接着,车篷里跳出两个横眉立目的大汉,径直走到双岗面前,二话没说,抬膝一顶,正顶在两裆与腰之间,双岗顿时如烂泥般瘫倒。大汉顺手抄起双岗的枪,站立在死囚牢门前。

由于牢门前有一丈多高的石墙隔着,是视线的死角,因此,院内岗楼上的两个机枪手只隐隐听见一声“敬礼”,接着就看见两辆篷车驶入牢门,根本没看见门前双岗已经易人。

典狱长闻讯急忙从屋里跑出,离老远就冲着县长和所长敬礼,心中似乎有些不解:今天是杀人的日子,训练所的所长来干啥?举在帽沿边的手还没放下,典狱长隐隐发现迈着机械的步伐木讷走近的县长和所长脖子上都勒着一条黑油油的细线。县长目光呆滞,所长目光凶恶,而并肩的两条壮汉除了一只手紧贴身后外,另一只手好像用什么东西顶在县长和所长的腰眼上。典狱长心中猛然一悸,打了个冷战,一张大嘴顿时变成圆形,举在额头边的手本能地伸向腰间的枪套。他的手掌刚碰上冰凉光滑的枪柄,一点星光“唰”地从篷车内飞出,二寸长的袖锥正中典狱长面门,随着一声杀猪似的惨嚎,鲜血从典狱长捂着的指缝儿中喷泉般涌出,整个身躯打着滚儿抽搐着,滚得满地是血。

典狱长的惨嚎惊动了岗楼上的机枪手,也惊动了牢房里正在待命的行刑队。走廊顶头的看守房里呼啦啦跑出四五个背插鬼头大刀、手持双响盒子炮的赤膊大汉,刚想对院子里的人举枪搂火儿,一眼看见面前的曹桂石和藤原中一,登时一个个全都牛犊子叫街——蒙门儿了,四五个人堵在牢房门口,像中了定身法,呆若木鸡。

罗洪哲手持老枪从车里纵身跃出,老枪冷森森的枪口直指向行刑队和狱警。随后又有六七个人从车上跳出来,手里的长短家伙也一齐指向行刑队和狱警,腾腾杀气逼得刽子手们纷纷放下了武器。

罗洪哲隐隐听到清脆的枪栓碰撞声,抬头向五丈多高的岗楼望去,一望之下,大吃一惊,手中老枪立刻指向岗楼——岗楼的机枪旁边,站立着一个日本鬼子,扬起的一只手正欲下挥,而篷车和众人恰在机枪控制之下!

就在此时,被“翻山豹子”揪住的藤原中一猛然一扭肩,用日语拼命般喊了一句话!

“翻山豹子”手里的钢丝用力一勒,顶在藤原腰间的利刃同时往前一送,口中低吼:“找死!”藤原中一的喊声立时像一只被突然扭断了脖子的公鸭,只剩下嗓子里咕咕的出气声。

藤原一定是下达了开枪的指令,因为岗楼上的鬼子扬起的手狠狠劈下——机枪响了。子弹射向院子里无遮无掩的众人,反应稍慢的几个人当场送命。

“钻天鹞子”和“翻山豹子”分别搂住曹桂石和藤原,就地十八滚,滚到车篷底下,手里的钢丝仍然紧紧勒在两个俘虏的喉结上,差点没把脖子勒断。

罗洪哲在众人闪避弹雨的瞬间,纵身掠至檐下,密集的子弹扫射在檐下的石墙上,崩起的碎石片如飞旋的利刃削过罗洪哲的额头,鲜血顺着面颊流下,染红了半边衣襟。好一个罗洪哲,眉头未皱一下,老枪轰然爆响,一团火球喷向岗楼。两名机枪手眼见着一秒钟前还在指挥的监斩官的脸突然变成了血淋淋的马蜂窝,全惊傻了,狂叫的机枪顿时哑了。躲在篷车底下的“钻天鹞子”已将曹桂石交于伏在身边的郭天保,自己贴着地面急速滚到岗楼底层楼梯后,三四个起落便掠至顶层,一脚一个,踹得两人顺着楼梯“骨碌碌”滚到地面,摔了个七荤八素。“钻天鹞子”抄起机枪,冲屋檐下的罗洪哲高喊:“洪爷,清膛儿啦!”

罗洪哲抹了一下额头上的血,冲篷车喝道:“白队长,带人!”

车门大开,白蝴蝶跳下,随后是犬首美枝子、犬首荣男和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藤原加代,再后面是手持冰锥和短枪的俊花。

枪声戛然而止,这几个“肉票”来头太大,再借几个胆子给这帮狱警,他们也不敢开枪。

俊花一眼就看见爹爹脸上的血,惊叫道:“爹,你挂彩了?”

罗洪哲一挥手:“不碍事。”朝张二贵急促言道:“张队长,机枪一响,势必惊动宪兵队,我进去救老赵,你快安排剩下的人撤退。”

一声令下,众人朝牢房逼去。

顶在最前面的是以藤原为首的几名人质,罗洪哲、俊花、郭氏双雄等人紧贴后面,一步一步朝牢房逼近。狱警和行刑队员们一看这架势,哪还有心思抵抗,全都乖乖举起了双手。老枪和俊花一起冲进阴暗、潮湿、散发着窒人气息的死囚牢。只见一个近乎昏厥的汉子被四条铁链链成“大”字形紧紧锁在冰冷的石墙上,赤裸的胸膛上遍布伤痕,紫瘀绽裂,皮肉翻卷,已分不清是鞭伤、烧伤、刀伤、烙伤或其他什么伤。特别是一张脸,几乎看不出模样了,额前横眉一圈焦黑的灼痕,两只眼睛肿胀得仅能睁开一条细缝儿。鼻梁塌陷,鼻骨似被打断,两颊排满了燎泡,渗出的血浆已瘀成黑紫的血块粘在头上和脸上——若非是在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谁能认出这就是赵庆裕?

一床棉被将老赵裹着抬到车上,一把大锁将狱警和刽子手们关进死囚牢,一条铁链将汉奸县长“曹狗屎”拴在岗楼柱子上——嘴里塞着包脚布的县长大人低垂着脑袋,金鱼泡儿眼茫然地盯着胸前衣襟上插着的一封信,信皮上写着七个黑字——犬首参事官亲启。

闻讯赶回的犬首太郎气急败坏,从面如死灰的曹桂石手里夺下“老枪”留的书信,撕开封口,白纸黑字映入眼帘:

以你家眷,换我抗联;

一日不换,倭婆剜眼;

二日不换,小犬剁腕;

三日不换,撕票两散!

四行大字之后有一行小字——“老犬老犬,以非亲非故换回妻子儿男,合算,合算。”

犬首暴跳如雷,“唰”地抽出军刀,一道白光闪过,曹桂石斜肩带背被劈成了两半……束手无策的犬首只有乖乖地听从“老枪”的安排,将宪兵队关押的二十多名抗联战士送到疙瘩山下的响水河边,换回藤原等四名人质。这件事惊动了关东军司令部,一纸命令下来,将藤原削职为民,遣回日本国内,若不是看在他曾为帝国立过战功的分儿上,有可能办他一个怕死通敌的罪名。心灰意冷的藤原中一在回国前剖腹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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