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建文学》2015年第03期
栏目:小说纵横
吴教授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走到沙发上坐下。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一颗饭粒正好被他舔了下来,他把那颗饭粒挪到舌尖上,逗弄着,舌头不断地把那颗饭粒挪到舌尖,又挪到了牙龈上,从左边挪到右边,再从右边挪到左边。小小的饭粒来来回回地在吴教授的口腔里奔跑。谷叶绿收了桌上的碗筷,走进厨房。手机响了,谷叶绿很快地从厨房转出来。吴教授瞄了谷叶绿一眼,觉得她的动作虎虎生风,比他嘴里头那颗饭粒移动的速度还要快。吴教授脸上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笑,看不出意味,但他确实笑了一笑。这娘们,天天晚上在小区里和一帮中老年女人跳广场舞,还别说,真是减肥的好运动,最近瘦多了,体态也轻盈了,甚至有点当年姑娘时候的影子。但即便如此,吴教授也很少与谷叶绿说话,除了生活中不得不进行的一些必要交流,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更多的话。吴教授很长时间以来不再叫唤谷叶绿这个名字,他的心里出现谷叶绿这个人的时候,一个词代替了她的名字:“这娘们”。谷叶绿一手拿着来不及放下的碗筷,另一只手已经在接听电话了。她一边叫着李婶李婶,你说你说,一边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脖颈间,腾出的手麻利地洗起了碗筷。
吴教授是谷叶绿的丈夫,谷叶绿是吴教授的妻子。吴教授是本城最高学府文学院的教授,谷叶绿是学院食堂里的职工。
吴教授虽然在心里叫自己的老婆“这娘们”,但嘴上从没有这么叫出声来。从来没有,无论在哪一个人面前。吴教授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他是教授,不注意言行举止是不行的。首先,他是公众眼中的教授,其次是自己心里的教授。不要说喊其他女人为娘们,叫自己的老婆娘们,这也是绝不允许的。所以吴教授只是在自己的心里喊谷叶绿娘们,嘴上从来没有这么叫过。娘们这样的字眼,吴教授不屑于说的。他用一个自己不屑于说出的词作为自己老婆的代名词。
谷叶绿对着手机说,李婶,那这个事就拜托您了哈,我代表我本家侄女谢谢您了哈,这事要是成了,到时您就是我哥家的恩人啊!吴教授的眼睛从手中的报纸移开,他透过镜片瞧了谷叶绿一眼。谷叶绿已经放下手机,拿着抹布擦起了饭桌。谷叶绿欢实的脚步从桌子这边移到那边,再从那边移到这边,桌子被抹布擦出一道一道轻响。吴教授放下手中的报纸,报纸又是一阵哗哗响。他嘴里的那个饭粒跑得更快了,口腔里随着饭粒的跑动刮起狂风。他想问问那娘们什么事情,怎么就提到“我哥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实际上他大概猜明白了谷叶绿和电话里的李婶讲的是什么事情。他的眼前浮起谷叶绿哥哥的大女儿瘦小的身影。那女孩二十五六岁,省城农学院毕业后在本市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供职,前阵子到家里来过,姑娘挺腼腆,看起来是个内向的人,长得也不出众,工作一般,找个称心如意的男朋友估计没那么快。谷叶绿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问东问西,眼光在侄女的身上游移了一遍,又问了老家的一些情况,嘴里叨叨着太久没回老家了太久没回去了,都陌生了,太陌生了,说着还抹起来眼泪,弄得那侄女不知所措。吴教授心里一阵烦,转身进了书房。那姑娘没有多久就起身告辞,谷叶绿朝里喊:老吴老吴,出来一下,大侄女要走了。他磨蹭着走出书房,那姑娘已经站在门口了,来的时候手里拎着的那串水果还拎在手里。吴教授站到谷叶绿身边,礼貌性地朝那姑娘微笑。那姑娘站在门口吭哧了半天,才小声地说:小姑,这是我带的水果,给您的。谷叶绿乐滋滋地接过那袋子水果,递给站在一旁的吴教授,说:小燕。这是你的小姑父。小燕看了吴教授一眼,嘴巴嗫嚅了一下,说:您好!终究没有叫小姑父。
没有叫小姑父就对了。吴教授想到这里心里堵得慌。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看了眼手表,十点半。他推开房门的时候,听到谷叶绿喊,这么晚干什么去?他没有回头。谷叶绿提高了声音:早点回来,我一会儿要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