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湖》2008年第02期
栏目:实力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犯下那个致命错误的。当时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给七号床病人输入的是对症下药的头孢替唑钠输液,但是事故发生之后才知道药怎么变成了头孢唑肟钠了呢?后来在繁复的关于这场事故的调查分析和定性中也有了对我有利一点的说法,这两种药都属于抗生素消炎药物,应该说,即使是用错了,是不会发生如此严重后果的。但事实却是,病人在被用错药后的十几个小时之内昏迷了五次,院方尽了最大努力抢救,结果抢救无效,患者死亡。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我这个特大事故的制造者经历了什么呢?那一切真是不堪回首!但我要讲的并不是这个故事,而是我心力交瘁地从那场恶性事件里摆脱出来以后的经历。还好,我没有被送进监狱,这是医院对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因为在此之前,我马上就要成为一名护士长了,当时我三十六岁,离异。住在医院的单身宿舍里。可以说我把我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了,我热爱护士工作,起早贪黑,兢兢业业。我的敬业精神赢得了医院和同事们的共同认可。可就在这当儿,我出事了。这件事成了当时我们这个城市里的一大新闻,报纸和电视都连续播报道着这个事件,人们都热衷地关注着这场人命事故的发展过程。
那场风波过去之后,我就销声匿迹了。我不愿见任何人,说真的,我当时都恨不得一死了之!可是,我不能死,我牵挂我的女儿,我自己就是五岁没了娘的,我女儿要是没了我,那、那……其实我女儿早就没有我了,是她爸爸和她奶奶强行把我们拆散的,但是我不死心,我想,我要强起来,我只有强了,我才能保护女儿和尽到母亲的责任,可是,我努力了那么久,却功亏一篑……
我把我简单的日常用品和衣物整理到一个大包里,趁着别人都在上班的时候,我悄悄地离开了医院。本来,我想坐上火车离开这个城市,可是,我舍不得我的女儿,她刚满五岁,我们分开的时候她才三岁!虽说他们进行种种的阻挠不让我们母女见面,但她一定记得我,她是我的心肝儿,我的心每跳一下都会牵动她的心。因此,我不能离她太远,我要守护在她的周围。那个阶段,正是秋叶纷飞的萧瑟季节,我裹着围巾戴着大墨镜游走在郊区的一些小诊所里。大概是因为一个刚刚经历过灾难的人身上会呈现出某种病态吧,我异样的神情使我所到之处都对我报以怀疑的目光,更不要说雇用我了。可我得很快找到工作,我身上带着一点点剩余的积蓄,我清楚那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我走累了,就会坐下来发一阵呆,那时候,我常常处在城市和乡村的边界线上,我坐在一个角度望着前方的城市,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是现在我却被她无情抛弃了!想起来真是可悲,难道一个人生下来是为了不断地被抛弃的吗?如果不是,那我的命运算是怎么回事呢?我想起我曾经的女友凤凤对我说的一席话来,她说:张华你真是个命苦的女人!为了证实这一点,她让我找来了我的影集,说实话我是一个高个子、长相也不难看的女人,可凤凤指着我最喜欢的写真集里的一张照片对我说:你看你看,你即便笑着也像是哭。我仔细看了一张,果然那原本笑着的面目像哭着,我赶紧丢掉重拿了一张,可是像哭的笑更明确了,我觉得不对,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的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就算是照片也从来没有这样似是而非过。可是那会儿,当着我朋友的面,我一张一张翻拣着它们,越翻越恐慌,越翻越心酸,这些照片无一例外,包括年少时的一些,怎么都成了这个样子呢?后来凤凤还说过:你天生就是个苦命的人。
我命苦吗?我母亲是在我五岁时离开我的,我对她模糊的印象是什么呢?我从亲戚们那里知道她是一名教语文的小学教师,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上学以后语文成绩一直很好,多年来我还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另外,听说她还信仰天主教。现在我的手里还存有一张我长相酷似她的旧照片。关于我母亲的情况,我只知道这么多。我是在亲戚们家里轮流长大的,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护士学校,几年以后我顺理成章地被分到了我们这个城市的第一人民医院做护士工作。又过了一些年,我二十八岁的时候结了婚,第二年生下了我的女儿。这么看起来我的命并不算很苦,而且比起很多人来说我应当算是幸运的了。可是没曾想,真正的灾难却在这里等着我。我怎么会犯下这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呢?在这之前,我是个自强自立的女人,我必须强起来才能改变我和女儿的处境,可是现在,我却成了一个没有被关押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