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之集》。海涅天才铁证,去世前即再版13次,与《浮士德》、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和奔驰车并列“德意志金字招牌”。这时的海涅春风得意:“我知道,未来是属于我的!”因为“我结束了德意志传统抒情诗流派,同时,我开创了全新的德意志现代抒情诗。”
德国诗人沙米索这样评价海涅的天才:“他的诗人气质直达手指尖。”
德国有一首妇孺皆知、老幼咸宜的优美歌曲:
不知道什么缘故,
我是这样的悲哀;
一个古代的童话,
我总是不能忘怀。
天色晚,空气清冷,
莱茵河静静地流;
落日的光辉
照耀着山头。
那最美丽的少女
坐在上边,神采焕发,
金黄的首饰闪烁,
她梳理金黄的头发
她用金黄的梳子梳,
还唱着一支歌曲;
这歌曲的声调,
有迷人的魔力。
小船里的船夫
感到狂想的痛苦:
他不看水里的暗礁,
却只是仰望高处。
我知道,最后波浪
吞没了船夫和小船;
罗累莱用她的歌唱
造下了这场灾难。
(冯至译)
《罗累莱》!二战结束后很多年,德国人民才知道,罗累莱来自海涅《歌之集》,曲调源自作曲家西尔歇。
纳粹封海涅为“犹太猪”和“民族败坏者”。1936年,纳粹博士卢兹咬牙切齿说:“因为海涅不是德国人,所以他永永远远不可能进入德国文学史——这德国诗人的名人堂——,更别说在其中得到推崇了!”
是纳粹愚弄了德国人民,他们将《罗累莱》作者标为“未名”。
可是,历史不承认纳粹写的德国文学史。
但是,至今仍有很多德国人认为海涅“改写”了一首古代民歌。其实,虽然第一个写到罗美女的是歌德情人裴笛纳之弟布仑塔诺,但海涅笔下的罗累莱是全新的艺术创作。
不。不是布仑塔诺,而是海涅让罗累莱不朽。
一般中国读者并不知道,为出版《歌之集》,海涅不得不放弃稿费。1826年,海涅在汉堡一家书店偶遇出版商坎贝。偶然的攀谈,让他们成为终身合作伙伴。虽然看出海涅才气横溢,但坎贝出版《歌之集》却完全是文学扶贫。他没想到,这个执著的文学青年,将是他旗下唯一的一位世界级作家。
像《纯粹理性批判》一样,《歌之集》第一版无人喝彩,只印了两千册,并非如很多文章所说“一出版即引起轰动,从而奠定了海涅的文坛地位”。十年后,《歌之集》才印了第二版,此后便频频再版,成为德国诗歌史上印数最大、被谱曲最多的诗集。至今,海涅诗歌被谱曲超过一万次,其中有二千三百次集中在《歌之集》的二十首诗上。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伟大作曲家都为海涅诗谱过曲,如舒曼、舒伯特、勃拉姆斯、门德尔松、李斯特和瓦格纳。德国文化史顶级狂人尼采说:“海涅告诉我什么是诗歌的极致。在数千年人类的众多王国里,我曾徒劳地寻找一种如此甜美又热情奔放的音乐。他拥有那种上帝的恶毒,舍此,我很难想象完美为何物——我以此为标准来度量人类及其种族的价值……然而,他运用德语如何地炉火纯青呀!总有一天人们会说,海涅和我远远不止是德语大师——远远超出所有那些只会使用德语的德国人。”
尼采甚至没说过歌德是“德语大师”。
虽然自承《歌之集》《新诗集》和《罗曼采罗》为诗歌三大代表作,可晚年海涅却说,想了解他的思想,最好还是看他的散文。
阿玛丽后来嫁给东普鲁士庄园主弗里德伦德,37岁即去世。
大仲马失恋后惯以美酒代美女。海涅失恋,以圣保利代阿玛丽。汉堡是德国开埠码头之首,汉堡圣保利亦开德国红灯区先河,至今仍为各国官方代表团观光保留景点。海涅席卷圣保利。这个被富家女挫杀自尊的穷表哥在这里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接纳、抚慰、尊重和百依百顺。从此他一生效忠红灯区,经验多到可以当裁判。他对柏林红灯区评价就很低,认为它们与汉堡同业相比,只是“带点儿礼貌的下流场所”。在文章中他坦承,漫游伦敦和佛罗伦萨时,流莺是他对付身体不适和精神忧郁的“常用药”,而女人胸脯是他的“最佳放松工具”。弟弟马克西米里安多次警告,海涅置若罔闻。结果《歌之集》还未出版,海涅已得梅毒两回。
此后,海涅才结束了纯天然行为,改用防护措施。
圣保利与《乘着歌声的翅膀》和《罗累莱》有关系吗?据我研究,这两件事情不仅确实发生在同一时期同一个人身上,而且搞不好还是前因而后果。才子风流,原是题中应有之义。唐伯虎点秋香,按照明朝社会道德,完全就是耍流氓,应该放进猪笼沉潭。然而我们津津乐道至今。
海涅也津津乐道。从《旅行心影录》到《罗曼采罗》,海涅作品充斥流莺的娇容靓影。
海涅在巴黎如鱼得水,并非对法国人民的客气话。他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的散步,确实如鱼得水。当时下班之后,香榭丽舍星罗棋布巴黎最亮丽的风景线——灰衫女(Grisette)。这些纱厂女工和售货员都是好人家女儿,她们穿着灰色制服来这里莺燕,不过希望路过的绅士们助她们多带几个法郎回家。海涅说过,不了解灰衫女,就不可能真正了解巴黎。他根本认为这是社会分工的不同。顺便说一声,德国工会缔造者拉萨尔,曾与海涅并肩散步香道两年。
法国历史没我们长,他们至今都不晓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巴黎人民也压根儿不觉得灰衫女下贱可怜。她们正如沈从文笔下的那些湘西船娘,用天生的资本,换取自己和家人的生存,并认为此事天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