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房的时候,乐君先开了三个单间,老板为难,协商着说今晚客人比较多,都是临时过来的,没有预约,两位女士将就一下,睡一起,房间不大,但是炕大呀,整个房间就砌了一张炕。这样,童谣和罗衫顺理成章要睡在一张炕上了。
童谣不知道,她和罗衫真正的交往是从这个夜晚开始的,并且,就在这间不宽敞的房间,她们将各自历经沧桑道出——这是后来童谣感悟到的,这一刻,她们都只是眼前。
吃过晚饭后,乐君先出去。他说几个垂钓者已经在河滩上摆开了架势,夜晚垂钓,那才是境界。乐君约两位女士一同前往,被婉拒,童谣和罗衫对此毫无兴趣。乐君一摊手,对罗衫说,那我去去就回来。
剩下罗衫和童谣待在一张炕上,被子刚刚换过,散发出阳光的气息。
两个女人各自安顿好洗漱用品,就着灯光,童谣打开一本画册,随手翻几页,自觉无趣。这时,她才真切地深刻地想起他来,他轻柔的声音,他喋喋不休说话时的样子。当然,最让童谣感到温馨的是,在渡过那条河流的时候,他是怎样小心呵护着自己——她的手曾被他那样紧紧地握着。她沉浸在自己营造起来的爱情氛围里,伸出手来看,不想被罗衫一把捏住了,说,替你看看手相。
童谣缩回手,说,手相星座大半骗不了我。
罗衫说,我碰到的女人,很少有不愿意看手相的,你是例外。罗衫顿一下,拿过童谣的手机,手机不错,情侣款?
童谣说,你对手机那么有研究?乐君,对了,乐君是你男朋友?
南方人都那么好奇吗?罗衫还是抓过童谣的手,有点强迫的味道,有秘密不想让我知道吧?
童谣心里一惊,这个女人的眼睛有点毒,看穿了隐藏着的欣喜。童谣告诫自己,不要太招摇,三十七的女人,碰到任何事都应该不动声色。
两次婚姻。罗衫说,看你这里,喏,这里,有一个非常爱你的人,他在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离黄土板地儿很远吗?童谣恶作剧地问。我觉得当我离开家乡后,才发现前夫有多么爱我。
手相很快看完,没有新的说法,和她离开苏州之前看的一样,无非就是两次婚姻,一次热烈的婚外恋,未果。最好的发展是在北方。
说到婚姻和婚外恋情,两个女人的话题就拉近了,又说星座。童谣是水瓶,而罗衫是天秤座。按星座的说法,这是两个奇怪的星座,毫无缘分,男女在一起却又爱得死去活来,当然不要奢望有任何结果。童谣听着听着内心忽然落了单,她想到,自己那个热爱着的男人,最后的结果,也是各奔东西,然后分头老去,死去——这是多么寡淡的人生。但是,又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一切?既然是命定的,谁能违逆?那么,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尽情地爱着,不要争吵,不要别扭,不要浪费时间,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想着想着,童谣忘却自己的年龄,黯然着说,你怎么会知道爱呢?
罗衫快刀似的割断童谣后半句,说,以为只有爱啊!在做梦,你不知道。以为都是美好的童话,不知道只是一个陷阱。话音之际,罗衫一把推开了童谣,直直地开门出去。门合上的一瞬间,童谣看见乐君在院子里站着,罗衫想,他在等罗衫吧。
童谣开始发信给他。第一个信发出后,童谣摊开被子,让自己窝在里面,等待总是美好,只是时间久了点。再接着发一个,再发一个,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他居然没有回复。童谣忽然觉得慌乱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她忍不住拨他的号码,通了,只是没有人听。事情变得恍惚起来,童谣想起近来的所有联系,都是正常的,没有别扭,丝毫没有不妥之处。那么,他一定是不方便接电话,这也很少见。
他对童谣说过自己的家庭,和妻子是同事,他是历史老师,妻子是英语老师。后来,学院来了一个外教,妻子和外教谈得来,别恋是理所当然的。他和妻子没有离婚,分房三年,不离婚的原因是,居高不下的房价导致他们只能蜷缩在一个屋檐下,他们无力再另外筑巢。
童谣深切同情这样的状况,相对于北京的繁华,苏州显然小格局了些,也小理想了些。但是,不至于两个人无法在一起生活,还得容忍着住在一个空间,又能做到互不干扰。童谣曾经很体贴地说过,晚上我就不给你了信了,怕你不方便。
他说,没有的事。我们在两个房间,各有各的生活,说白了,夫妻都有各自的地盘……
是不是他的地盘被入侵了?也就一个晚上,不至于吧——前天晚上他们还发信,童谣入睡前数了数,77条信。什么概念,一条信来回飞着花去两分钟,那得花多少时间哪。是的,去年密云一别,他们的日子就是这样延续着的,从未间断。秋天开始,又到秋天,即便大年三十,他们也是在手机里一起度过,比如,两个人看同一个频道,一起评论周杰伦的歌,方文山作词的那个,当周杰伦唱到“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时,两个人同时发出信,同谣只是两个字:哥哥!
他是一句苏州评弹:卿若践我三生约。作为苏州人,自幼浸润了评弹的气息,知道这一出,童谣即刻回过去,用了分隔符,我。定。酬。卿。一。念。痴—有浓重的海誓山盟味道,觉得情感又近了一些。就是这么奇怪,隔了千里万里地,也只要如此一句对白,就把南北两个人牵了线,仿佛是偎依在一起了。到最后的守岁时分,他又发来一个信:相约守岁阿咸家,烛炬传红映碧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