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红豆》2011年第05期
栏目:浙江青年小说家作品小辑
童谣到达密云车站的时候,天色清朗,风中带着浓郁的树叶的清香。在一个小茶铺上买了一杯水,她开始打听那个叫黄土板地儿的小村落,当然未果。因为那个村庄实在太小了,童谣决定步行前往。而她确实已经忘了怎么走出这纵横交错的街巷,她开始焦虑,一焦虑嘴角就会起气泡,她舔了舔嘴唇,果然起了个水泡,这更加剧了她内心的焦灼。是的,明天,他们约定要明天见面的,就在黄土板地儿,她应该是个面容姣好没有瑕疵的女子——她无法容忍自己以这样的形象与亲爱的人相见。四周是陌生的京腔,圆润,硬朗,使她这个苏州女子,一下子陷入到恐慌的境地。
凭着依稀的记忆,左转右拐,终于找到那条通往密云水库的路一此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喜悦,向往,暗自藏了巨大的甜蜜,使自己从无助之中脱身出来。
因为是周末,来来往往的车卷起的尘埃常常把她给淹没。她背着一个双肩背包,戴副墨镜,又别上两只与年龄不相符的耳机。这身装束,完全因了自己是一个小小的画匠。要不然,按她三十七岁的年纪,在这个小镇,是不敢如此有个性的。
山坡边沿,草都已经上了颜色,那些藤蔓有着剧烈的红,醇度很高,葡萄酒的色泽,安静地匍匐在路边,微微的风里,它们向着阳光。在童谣看来,它们有着满胸满怀的幸福。童谣停下来,用手机拍照。她总是喜欢无意间的动作,随意地四处取景,又草草地做成手机桌面。她一边拍一边退着走路,一不小心,被石头绊住了脚,差点摔倒。一辆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车,停在她身边。童谣惊魂未定,做好挨骂的准备。这样的日寸刻,驾驶室多半会探出个头,怒不可遏地甩出一句:找死啊!或者含蓄一点的,去处也帮你想好了:赶着去投胎啊。
童谣的手机掉到地上,正好落在汽车轮胎下。她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车祸,要是车再往前一点,手机可就报废了——她甚至这么想,宁愿报废掉自己,也不要轧碎了手机。不然,他怎么联系到我呢?约了那么久,他们还不都是凭了这手机?说到手机,童谣的温暖感从心底浮上来——那是他买给她的,这一款手机,不是最贵,自己一直想拥有。
童谣伸手就把手机捡起来,有灰尘粘在键盘上,她顺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按了几个键,手机无恙,她才放下心来,对着车道歉:不好意思啊!
驾驶室的窗玻璃缓缓摇下,探出一张年轻俊俏的男人的脸:小姐,要不要紧啊!
童谣反应不过来:嗯?哦!啊!还好!你好吗?
这话一出口,童谣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了一忍,她终于哈哈哈笑起来。这样一笑,车门就打开,下来两个人。刚才那个男的后面,跟了一个女子,两个人直直地走过来,童谣觉得情势不对,慌张起来,她甚至想到要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自己遇到麻烦了。又想起和他约的是明天,11月4日,她不想打破这个约定。童谣一慌张,就结巴,你们、你们,想,干、干什么?
男人停住脚步,和女子一起弯下腰察看车子。这是一辆老款的北京现代,有良好的性能,只是看起来却有点笨笨的味道。他们先看轮胎,用脚踹一脚,无恙,又看车前方的两盏灯。整辆车看过一遍后,他们才回到童谣身边。
你笑什么?女子戴了一副眼镜,看得出来只是装饰,一头鬈曲的长发自然披散在肩头,背心,宽松仔裤,一双圆头夕阳黄休闲皮鞋,周身透出轻松味道。只是她的眉头紧锁,仿佛有千万件不如意的事情纠缠着,说不清理还乱。童谣从她的衣衫底下看出她的心虚来。
我,我。哦,我笑都不行吗?童谣确实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笑。
男的站在车门边上,招呼一声:罗衫,走吧我们。
罗衫怔了怔,看了眼童谣,想再说什么,又放弃。走回到车上。门嘭的一声,车开出去。
算是一场小型的交通事故。童谣觉得这次约会的意义重大。是的,江南,她是苏州小街上落魄的女画家,少有人欣赏她的画作,她只在朋友聚会时,才会被号称“我们的女画家”。仅此而已。当然,这样的角色有的时候也未必不是好事,比如,去年,就因为她是自由之身,被一帮朋友招呼着远离江南,来到密云县城,又从密云县城到达那个叫黄土板地儿的村庄。这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山坡下的村子,在她眼里,因为一场旷世邂逅,才有了存在的意义——她总是这样自我安慰。
看着现代车喷出的尾气,她的思绪很快又飘回到苏州,那个小小的镇,那条长长的青石板路。曾经,她的家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那时,丈夫还没有发出最后通牒,只是以为她在借用自己的身体来惩罚他。一直到后来,去医院,他才相信有那么一说。他原谅了她。原谅她的结果,当然是分手。
童谣想得出神,步行的好处就是可以让思绪游离。她挨着山坡走,依旧拍照。她想,就用这一段路,来想想他吧。他的眉,他的眼,他洁净的手和他不知疲倦的身体。然而,又一辆车差点擦到她的鞋子,童谣心惊肉跳地把自己的身体贴在陡峭的山坡上。她开始迷信了,难道这次约会要和车祸一路相依?
她看着车窗摇下,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哦,就是刚才那辆北京现代。童谣双手举起来,她自觉自愿地解释:我没有惹你们啊!刚才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车门打开来,罗衫喊:喂,上车吧。
嗯?上车?为什么?童谣又说,我走路不犯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