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文学》2018年第02期
栏目:小说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六方混凝土你浇了十一个小时?你他妈吃错药了?这怎么可能?”像从椅垫上被弹了起来,举着手机的朱老大一张猪肝脸霎时扭曲成了一张弓,似乎搭上箭立马可以嗖地射向手机信号的另一端,翻鼻孔下的两撮长长的黑鼻毛随着剧烈的喘息威武地在抖动着,看上去怪异又可笑。
“真是岂有此理!我怎么会给他介绍工程?把老子脸丢尽了!”扔下手机,他一屁股蹾在椅子上,老板椅吱嘎一声,像是他家那只哈士奇被踩着了尾巴发出的怪叫。
真是怕啥来啥。几分钟前我还正跟他朱老大一支接一支抽着烟,在叨咕小许那些糗事,办公室内弥漫的每一缕烟雾中似乎都充满了忧虑。余音袅袅尚未消散,小许哭咧咧电话来了,果然又出事了。
自从今年年初他朱老大把这熊孩子介绍到我这儿,虽说只是挂在我这加固公司下面,拣拾些鸡零狗碎边边角角的土建零活,可一出事再出事,似乎从未消停过。
春节前,在政务区工地,让他安排手下砌个电梯井里不到两米高的砖墙,他竟然给人家砌歪了。不是没放线,怪就怪在规规矩矩放了线还砌歪了。
上个月,在宜城工地,让他配合做个放置变压器的小配电房,统共六个平方,他现浇个小屋顶混凝土,支撑支好,模板钉好,钢筋绑扎好,混凝土刚浇上,正振捣着,小屋顶居然塌了。幸好不高,没出人命,否则把他小许切了卖了也不够赔的。
我早说过,像他这种二十五六岁的“半吊子”年轻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跟后面拎拎包跑跑腿什么的还凑合,非要心大自己做小老板,不出事那才叫怪。包工头哪有那么好干的?看人家表面上吃香喝辣出入洗浴中心KTV,可那背后的酸辛岂是你所能知道的?工地上流行的顺口溜怎么说的?“抽着中华貌似高贵,点头哈腰就差下跪。监理一叫立马到位,鞍前马后终日疲惫。一年当中不离岗位,劳动法规统统作废。抛家舍业愧对长辈,逢年过节亲人难会。不敢奢望社会地位,不在其中难知其味……”
这次,珠城泷湖湾商业广场这个小加固工程,跟朱老大讲好了是对他小许真正“下不为例”的最后一次,干好了,继续合作,干不好,就此拜拜。谁能想到,还是出事了,而且出得如此蹊跷,如此匪夷所思。
六方混凝土,正常情况下,完成浇筑最多一两个小时,怎么可能浇出十一个小时?更为关键的是,混凝土的初凝时间,在未加缓凝剂的情况下,也就两三个小时。这么点儿的混凝土竟然浇了十一个小时,那这混凝土还不全报废了?
现场不是有监理吗?怎么没有及时制止?
合同造价三万一,其中土建工程才一万多,不过就是将原先在二楼至三楼之间楼板上预留的扶手电梯洞口补起来。洞口宽五米,长六米,混凝土仅六方;同时需要将原洞口四周的圈梁进行钢板加固,活儿不到两万。我干这行八年了,这么屁大点的改造加固工程,还从未遇到过。在行内这属于简单到近乎白痴的低技术含量工程,合同工期不过五天,怎么会搞出如此复杂诡异的事情来了?
我接着打小许电话,竟然关机了。“肯定是没电了。”朱老大咬着牙说。
“这个时候还敢主动关机?谅他也没那个狗胆!”朱老大深深地吸入一口烟,嘴里发出咝溜咝溜的声响,像是在吃面。随后翻鼻孔中喷出两团浓浓的烟雾,扰得两撮鼻毛又是一阵乱颤。
现在生啥气都没用,要紧的无疑是应该赶紧去工地现场搞搞清楚。
我掐灭手中的烟,站起身,这才发现,朱老大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烟雾腾腾,已经快变成土耳其浴室了。走到门口,我瞥见墙上不知何时挂上了块铜制的牌子,上面镌刻着四个红字“文明科室”,铜牌子的下面还有一小块凸出墙面的标牌,细长细长的,白底半透明,像是压克力材料的,上面印着四个黑字“严禁吸烟”。两块牌子挂在一起,看上去倒也挺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