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老婆婆没能那么早去那个垃圾箱。
因为是周末。星期六。
不是捡垃圾的老婆婆也有休周末的习惯。老婆婆以前甚至连什么叫周末都不知道。老婆婆以前只听说星期六星期日,并不知道这两天还叫周末。开始听人说“周末”,老婆婆还以为是说自己隔壁周家的小儿子。周家的小儿子本来叫周小毛。周小毛后来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改叫周末了。所以即使老婆婆后来明白此周末非彼周末,但只要别人提到“周末”二字,老婆婆脑海里依然要跳一下周家小儿子的脸蛋。
老婆婆明白什么是周末,是在捡了一段时间垃圾之后。捡了一段垃圾后,老婆婆发现每过5天就有两天学校的垃圾箱没什么内容。接着又知道了原因。知道是因为每过5天就有两天不上课。明白之后,每到周末,老婆婆出门的时间就推迟了。因为除周末学校垃圾箱空荡荡的以外,有个司机每周星期六一大早就会开着车来,带着一个空荡荡的垃圾箱过来,把学校院墙外这个满满的换走。不得不把老婆婆的时间也换得至少空荡荡一个上午。更难以让老婆婆接受的是,那个运垃圾箱的司机和车子,也总是神气得吓人。那司机仿佛不是开着车,仿佛是某个地主之类的人,牵着一条狼狗在她面前耍威风。走开走开!当心撞死你!司机总那么凶巴巴的,然后那车子就会狼狗一样动不动嚎叫几声。此时躺在学校院墙外的这个垃圾箱,也仿佛就是一年四季风雨无阻为主人和狼狗狩猎的长工。
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之后,老婆婆就开始躲避那个车子前来运输垃圾箱的日子了。老婆婆一定要等到车子把所有垃圾箱换完了才会去。老婆婆当然不仅仅到学校一处的垃圾箱里捡垃圾。县城大街小巷的垃圾箱都去。但是,想必因为周末学校产生的垃圾少便于清运,那个车子把整个县城更换垃圾箱的日子也顺便一起定到了星期六上午。但老婆婆不知道那车子什么时候到哪个地方,老婆婆不想在任何地方遇到那个遛狼狗一样的情景。所以,每到星期六,老婆婆差不多要到上午十点光景才出门。
十点以前的这段时间,老婆婆依然有事可做。比如洗衣,逗猫。衣服是必须洗的,不管春夏秋冬一个星期洗一次。猫是顺便逗的。猫虽然不需要怎么养,给它一碗饭,它就不再闹情绪了。但奇怪的是,老婆婆养的这只小花猫已经不知不觉养成了个习惯,每周星期六的上午,总要缠住老婆婆撒一番娇。一晃好些年了,老婆婆觉得只有星期六的上午,老婆婆和小花猫在一起的这个上午,自己才是轻松的。轻松得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展现一些笑容。老婆婆本来在洗衣,洗着洗着,小花猫神不知鬼不觉就来了。听见老婆婆搓衣的声音,小花猫就会咪咪喵喵地唱着歌跳到老婆婆身上。肩膀上,手臂上,腿上,再不行脚背上。哪里方便就跳到哪里。那咪咪喵喵的声音,仿佛是在说,奶奶,我要在你身上“读书”了,你不要赶我。
只有在这个时候,老婆婆才会笑一笑。伸手摸摸猫。从头到尾,摸得猫也会眯着眼睛收缩一下皮毛,幸福得像个孩子。老婆婆就在微笑里不紧不慢地跟小花猫亲昵起来,“来吧小东西。你不捣乱奶奶就喜欢你。你给奶奶‘读书’听,奶奶就喜欢你。”
小花猫于是就在老婆婆身上随便找个地方,懒洋洋地“读书”了。真的像读书的声音,像小孩子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轻声背书的声音。叽叽呱呱像煮粥。读着读着,眼睛就闭上了,是不是就睡着了。可是就算睡着了依然在“读书”。
“读”着“读”着,老婆婆的衣服洗完了。
“小东西,奶奶该捡钱去了。你一个人去玩吧。”
小花猫这时也就醒了。咪喵一声跳到地上,摇头摆尾地离开了。
现在,阳光已经覆盖了晒场的一半。老婆婆的两间小屋是西北向。老婆婆的小屋不仅仅是遮风躲雨的地方,也是她掌握时间的地方。夏天,晒场晒一半的时候,就是老婆婆星期六该出门的时候;冬天,阳光爬到晒场边沿就该出门了;春秋季节,阳光吞食三分之一个晒场就差不多了。
现在是夏天,阳光已经越过了老婆婆感觉的一半。老婆婆应该出门了。老婆婆住在县城郊区。从家里到县城,大概要走一个小时的路。本来不要那么长时间的,也就三公里路。过个大桥拐个弯就是学校,老婆婆习惯的第一站。但老婆婆不只是为了赶路。老婆婆得边走边捡,那些被扔在路边的矿泉水瓶什么的,对于老婆婆而言都是钱。老婆婆捡垃圾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捡钱,所以不必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