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六儿的地摊在县政府的大道上,那里灯光好,要摆到几点就摆到几点。城里的洒水车洒过后,程六儿就把他的家什搬出来。在红砖上铺块塑料布,生意就算开始了。程六儿的生意对象大多是闲人,他们大多是摇着扇子散步的人。只要能在他摊子蹲下来的人,他都能给他们推销些东西。比如一些过时的书报,他总是把一些书页折出来,那些书页是针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用。又比如,一些女人用品,总是弄些比较花俏的。那些有了些年龄的女人总能在他的摊前满意地走开。有时也弄一些三点式的图片,那些图片压在箱子底下,不经常拿出来。工商和公安的经常在他的摊前驻足,无非也就是不能贩卖淫秽物品呀,不能倒卖国家文物呀。程六儿如果有文物倒卖还要摆地摊?工商的人每天都来一次,他就有些害怕,他害怕那些三点式的图片被拿走。程六儿就是程六儿,他有自己的办法。他在自己的箱子里加了个暗层。有人要了,他才从暗层里取出来。这样他的箱子边上就多了个小锤。
程六儿的嘴皮子好,一天下来钱袋子总能装得满满的。虽说是零票,程六儿也是满足的。程六儿的家在这县城的乡下,就十来公里。但是他不常回家,有了钱就从邮局捎回去,他的家就在乡邮电所的边上,很方便。他的老婆一听见邮电所老郭的叫声,就知道是程老六寄钱回来了。程六儿在外边不时地寄钱,家里的两个孩子总算有了出处,书读得不错,学费也不要担心。程六儿有时一高兴也会像城里人一样哼起了流行歌曲。但是那些曲调是老了不再老的东西。他的哼歌的地点也是有讲究的,大多是在他的杂窝里。要是摆摊子,是万万不能哼歌调的。程六儿清楚,城里人能买他的东西,一是图方便,更重要的还是有同情心。他的脸总要跟自己的身份有般配。
程六儿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杀人犯的。他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一下子就成了杀人犯了。他在很小的时候曾看见过杀人犯,那是很凶残的一个人。在他逃跑的日子里时常对着流水察看自己的面貌,他根本就看不见有杀人的痕迹。可他确实是杀人了。那人怎么就那么不经打呢!一锤子就没了,电影里的流氓不是很能打吗?流了很多的血还能站起来再打。要怪就怪程六儿的运气太背了。
原来那夜程六儿就要收摊了。天还下着毛毛细雨,也没有什么人光顾了。也该程六儿的好日子到头了。他正要去卷起塑料布,塑料布的一角却被一只皮鞋踩着了。程六儿抬头一看,他的手抖了一下,就放弃了收摊的打算。踩着塑料布的人程六儿认识,是小县城里一霸。据说,那些杀猪的都归他管,他要抽多少钱就抽多少钱,他说了算。而对于程六儿这样的小摊子,对他进贡也不少。程六儿到日前为止,还没有出过血,他一有钱就往那个邮电所寄。应该说是还没有来得及出血而已。程六儿刚要拉动那个塑料布时,他看见那双满是猪血的皮鞋时,他的心就紧了。他原本是要出出血的,可是这一夜,就连老天也不帮他,不停地下着毛毛雨。
“你那个、那个刮胡须的给用用。”那人歪扭扭地指着程六儿摊子上的胡子刀。
还没等程六儿醒过来,那人就一屁股坐在程六儿的摊子上,顺手拿了把胡子刀往脸上蹭。这一蹭就蹭出问题来了。谁叫程六儿的胡子刀老是不上新电池?这也难怪程六儿,那么一把胡子刀卖出去也就挣个块把钱,如果贴上两节的五号电池,那么一把胡子刀就等于是白送了,那程六儿还怎么往那个邮电所寄钱呢!
也怪那人胡子也太粗了,满满的一个腮帮子。那把没有多少电推力的胡子刀一碰上他的腮帮子就哑了。那人顺手一拔,胡子跟出来不少。更让程六儿伤心的是他的胡子刀就这样被拔成几个碎片。程六儿心想就让他自个儿倒霉吧,一个胡子刀也没多少钱。
那人看程六儿无所谓的样子,火一下子就窜起来,就势抽出那双油腻的手,一把揪住程六儿的衣襟。程六儿的个头本来就偏小,被那人一推一拉,衣服上的扣子便掉了一地。
“你个矮钉子,竟敢卖假货,竟敢把假货卖到我的身上。你想死呀!”那人死抓住程六儿的衣襟就是不松手。
程六儿从来就没有碰到这种阵势。那人凶起来时,他就傻呆了。那人死拽着不放开,程六儿根本就找不到溜开的法子,他的心死紧死紧的,身子骨软松松的。
“你个矮东瓜,你还装死,明天我就叫工商的封了你的摊,看你还再卖假货。”那人看来是在街上吆喝惯了,动不动就把政府部门抬出来。
刚才程六儿还软松松的,一听到要封他的摊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刀量,他一挣就挣出那人的手爪。程六儿原想那人要什么就给什么,就算他这一夜没有挣到钱,但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补给他。程六儿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记仇的,只要不封了他的摊子。他是要靠这个摊子生活。他还有两个要钱的孩子,他不能没有这个摊子。
“你小子还想跑?”那人重重地给了程六儿一拳。
对于个子小的程六儿来说那拳是太重了,他走了十五个城镇了,他还记着当时挨了那拳的感觉。那一拳把程六儿打坐在他的摊子上,他的屁股下面是他精心积累起来的旧书报。那些书报全被打乱了,都是皮鞋印子。
程六儿一言不发,心想让那人出出气就不会有事。
那人似乎不解气,那双满足油腻的皮鞋听话地在摊子上横冲直撞。
后来,那件事情就发生了。程六儿原来是想收摊走了,他去提那个小木箱时却意外地碰倒了那把小锤。他的心一紧,好像碰到了一个公安民警。也许是这种感觉让程六儿找到了一种依托。还没有等到那人发现程六儿有一把小锤时,程六儿就出手了,他必须把那家伙赶出他的摊子。那摊子是他的,是他的家呀。
程六儿的小锤扬出了一条弧线,那弧线的终点正好点在那人的后脑勺上。程六儿扬出这一锤后,心彻底宽了。他好像回了一趟老家,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