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08年第03期
栏目:中篇撷英
七月八月看巧云。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秋天的傍晚,瞬息万变的彩霞,将海青市祥云生活小区映照得披金挂银,绚丽多彩。
祥云生活小区是海青市市直机关宿舍所在地。这里高楼林立,树影婆娑,在绿地与鲜花丛中,有一座雕梁画栋的凉亭,像展翅欲飞的大鹏。亭内有一张圆圆的石桌,石桌周围安了六个鼓状的石凳。这里每天战火弥漫,厮杀声不绝,棋迷们在进行着象棋鏖战。
这天傍晚,罗子刚正在看客们七嘴八舌的包围中与对手在界河边上杀得难分难解,突然兜里的手机吱吱地叫了起来。开始,老罗不理,可手机却不依不饶地响。无奈,他只有两眼瞅着棋盘,一手举着棋子,摸出手机放到耳朵上,心不在焉地问道:“哪里?什么事快说!”这时,只听手机里传来贺大林的声音:“周林的老婆跑了,咱是不是去看看?”
“跑了?跑了好,好!多换弄几个才能好呢,新鲜!诗人不是喜欢浪漫吗,叫他好好浪漫浪漫!”说着吧嗒一声,将手机装在兜里,同时将手中的车猛地向棋盘上一砸,大喊一声:“将军!”话音刚落,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罗子刚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喊道:“什么事这是,真烦人!人家正在这里忙着呢!”不知对方又说了些什么,他长吁了口气,一面掖着手机一面说道,“唉,你当老婆是那么好换的吗?让他试试这滋味也好!”
“什么事,什么事?”人们七嘴八舌地问道。罗子刚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说:“贺大林来电说周林新搞的老婆跑了,听说还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这可真叫丢了夫人又折兵了。这不,老贺约我去看看,啊哟,真是,正杀在个瘾头上!”
如同轰地爆炸了一颗炸弹,人们一齐骚动起来,有的说:“老牛光想啃嫩草,没想想自己的牙口,这下有好看的了!”有的道:“一来我就看着这女人妖里妖气的不大地道,看看怎么样?人家那么年轻,长得又漂亮为什么看中了你这么个糟老头子?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上当受骗那才怪来。可老周却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百依百顺。结果怎么样?果然不出所料吧!”听人们说到此处,老罗转过身,用手比划着,以警告的口吻说:“因此,奉劝诸位老牛一定要切切记住,不要啃——嫩——草!”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老乐子别重蹈您老乡的覆辙就行了!”人们笑着拍打着他的脊梁,将他推出人群。
老罗姓罗名子刚,原是市工会副主席,胖乎乎的,像弥勒佛一样,本身就长得很滑稽,又天天嘻嘻哈哈,好开玩笑,所以大伙戏称他老乐子。大概就为这,在有些人眼里不像个干部料,因而,他这个16岁就参加革命,从打鬼子、老蒋到抗美援朝打老美的枪林弹雨中滚过来的人,直到离休,才弄了个副处。而当年在他手下的战士,有的如今当了地级干部,还有的当了副省长。说起这些,老罗总是哈哈一笑:“因为本人只练了一套战场上的硬功夫,没学会官场上的真本事。再说,当这么个七品,就很不错了。若当了大官,能和您这样天天随随便便,嘻嘻哈哈了?平平常常才是真哪,您说不是?”老罗对谁都嘻嘻哈哈,又有一副热心肠,人缘好,谁遇到难处他都要帮一把。
周林是老罗的老乡,是市作协副主席,诗人。此公大背头,络腮胡,体魄高大,身着一件火红的羽绒衫,虽已年过花甲,却浪漫情怀不减。由于创作之余不断地在网上浏览,便结识了一异乡女子,不长时间二人便爱得死去活来。开始只是网上相会,后来发展到电话交谈,再后来,两人便不断地偷偷约会。时间长了,当然逃不出老伴的火眼金睛,于是两人之间就硝烟弥漫,战火升级。去年秋天,竟不听劝阻,与结婚三十多年的老伴分手,与这个比自已小二十多岁的女子住到了一起。这异乡女子虽说已四十左右,可仍然身材袅娜,脸蛋白皙,一头长长的披肩发被染上栗色,显得愈加靓丽。当时人们虽为老周的艳遇感到庆幸,又为这么一位靓丽的女子不远千里与比自已大这么些年纪的老头子结合而不解和担心。于是和他要好的人就曾背地里劝他心中有数,以免上当;老罗还以美女蛇为比喻,让他提高警惕。可本来就浪漫的诗人哪听这一套,把手一挥:“只要有爱就够了!”可谁知,同居不到半年,当周林外出开会之际,她将老周家一切值钱的东西一卷而空。老周本想报案,又碍于尚未办理结婚手续,不仅不受法律保护,而且还属非法同居,于是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于是发了顿火之后,他便将电话打到了老同学贺大林家。
贺大林与周林同乡又是同学,退休前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他和老周在一个大楼上共事多年,一直情同手足。听说此事后,便约着他们俩的同乡老罗向周林家去看看。他们正走着,看到前面傅玉棠手里擎着个小收音机在散步。
傅玉棠原是市委副书记,前年到点后退下来的。虽退下来了,却至今威风不减。天天衣冠楚楚,板着个脸目中无人,显得官气十足。平日里,他不屑与老干部们为伍,无事时天天拿着个收音机一个人迈着四方步到处溜达。
老罗用下颌点了点远处傅玉棠的背影,小声说:“看‘傅职别’又在那里散步了!”“傅职别”是傅玉棠的绰号。50年代时,他在商业局当副股长。别说是一个副股长,就算是一个股长,在人们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官,叫起来如同讽刺,还不如不叫。可他却十分在乎。听人们总是老傅老傅地喊他,他心里很不好受。有一次,他火刺刺地对人们说:“俺就没个职别?真是!”从那以后,人们就在背地里喊他“傅职别”。后来随着职务的迁升,他又感到自己的姓氏为他增加了说不清的烦恼——期间不少时候当了正职,可人们却总是喊他副(傅)什么什么的。他在海源县当县长时,有一次来了位领导要找县长,当他进去时,一听说是(副)傅县长,那位领导火了,问他:“正的呢,为啥不来?”弄得傅玉棠十分尴尬,哭笑不得,只得忍住气将事情的真相如实加以说明,才消除了误会。类似这样的例子多着呢,每每想起来他心里就总觉着别别扭扭的。不痛快归不痛快,可手中的权却实实在在地握在手中。如今,不仅这个副字在他历史的长河中已经定格,而且过去连那一字之差都十分在乎的手中之权也随着退休而消失。这怎能不让他感到失意呢?
好胳膊好腿地满可再干它几年,为什么还要搞什么退休呢?他很欣赏过去“小车不倒只管推”的提法,而如今却明确规定到点即停车。这本来是很自然的事情,可傅玉棠下来后老觉着心里不得劲不痛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既不想和其它老干部入群,又感到无所事事。处处不顺心,事事看不惯。孤独、失落如同幽灵一样追随着他,天天呆着个脸,拿着个收音机在散步,以此排遣心中的苦闷。
“看看他那个样子,再大的官退休了也是一介平民百姓,还摆什么架子!”老罗说罢,朝老贺挤了挤眼,忍住笑小声说:“看我的!”贺大林知道老罗是个好恶作剧的人,正要拦他,只见他咳嗽了两声问傅玉棠道:“老傅散步?”谁知,傅玉棠听后转过身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又迈着四方步子走起他的路。老罗朝贺大林撇了撇嘴。贺大林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担心傅玉棠生气,忙走上前一步,笑着亲切地问道:“傅书记散步?”话音刚落,傅玉棠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打量着他问道:“你这是要上哪儿?”傅玉棠脸上的肌肉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情。
老贺笑了笑,说:“去周林家看看。听说他搞的那个女人跑了,还拐走了他一些东西。”傅玉棠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就是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贺大林点了点头。傅玉棠把眼一瞪,愤愤地说:“这叫罪该应得!一个国家干部,在婚姻问题上这么不严肃,不检点,要在过去,哼,不处分你才怪呢……”老罗见他又要议论下去,用胳膊肘悄悄地捣了捣老贺,趁傅玉棠说话停顿的空儿,拉着老贺走了。走了一段,老罗回过头去望望,转过身来笑嘻嘻地说:“你没看见他又列出要作报告的架式,真有意思,可能好长时间没捞着过过报告瘾了。”
他们来到周林的楼下,正要按门铃,突然有人从里面将门推开,抬头一看,是关如林提着个垫子从楼里出来。关如林原是市文化局副局长,不知是胃的毛病还是别的原因,一直瘦弱多病,报纸上刊物上介绍的各种验方和保健措施,他只要看到,无不试验一番。退休后又迷上了法轮功。开始是为了强身健体,后来,对法轮功的一些迷信宣传也深信不疑。他不仅自己练得积极,还成了整个市直居民小区的头头。老罗笑着问道:“啊哟,我们的关大局长又要去转法轮?怎么转了大阵子这身子骨还像麻杆一样?”
“麻杆?”关如林一拍胸脯,“如今这麻杆可是加了钢淬了火,天大的灾难也不怕了。”说这话的时候,关如林还故意将最后这个“了”字拖得老长,听得出大有炫耀的意思。大概有点得意忘形吧,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老罗扶了他一把,以戏谑的口吻说:“怎么?再跌跌试试?”
“试试也跌不断。”关如林自我解嘲般地笑着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老罗笑了笑说:“看来练得还满热乎来。”老贺道:“一个共产党员、国家干部,领着人们去转什么法轮,天天像痴了一样,真是。”他们一面说着一面上了楼,叫开周林家的门,看见屋内像着了火一样烟雾缭绕,周林歪在沙发上,眼前的烟缸里满满的全是烟头。
“啊哟,你看看你这屋里全是毒拉斯,不想活了是不是?”老罗皱着眉头屏着呼吸,先把窗子打开,望着像霜打的茄子全蔫了的周林,笑道:“怎么,叫美女蛇咬着了吧?咱早就向你说过,你不听。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贺戳了他一下说:“别开玩笑了。”然后转过脸问周林道,“叫她卷走多少东西?”周林苦丧着脸从沙发上摸过烟向他们一丢,长吁了一口气,说:“凡值钱的东西都让她卷走了!唉,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么歹毒!”
“要不怎么还叫美女蛇呢!”老罗道。
“唉——”周林又摸过烟来点上,猛吸一口,用手支着头又长吁短叹起来。
老罗摸过烟来递给贺大林一支,然后点上,吸了一口,说:“你是被她的漂亮脸蛋迷住了,要不我怎么让你小心呢!事到如今,你也别长吁短叹了,不就这么点事嘛。再说啦,一个漂亮的小女人陪着你吃,陪着你睡,陪着你玩,服侍得你愉作作的,不付出点代价成吗?俺想拿出再多的银子也弄这么一手,凭咱这歪瓜劣枣的人家还看不上来……”
“你这个贫嘴,别耍啦了。”老贺拍了他一下,说,“咱们快帮他想想办法吧!”
老罗道:“什么办法?去报案就是了。孙悟空再能也没跑出如来佛的手心,凭她,我不信能跑到哪里去。”周林抬起头,用无神的眼眼扫视了他们俩,无可奈何地说:“去报什么案?也没结婚,不受法律保护不说,这样算不算非法同居,公安局知道了会不会再挨……再说,张扬出去影响也不好吧?”
老罗把手一拍:“怕影响不好当初你就不该和郑艾丽分手!如今就不必考虑这个了,如今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把钱追回来!就算同居不对,她也不应该骗呀!我推测这个女人不止骗你一个,不教训教训她,会有更多的人上当受骗!”
贺大林说:“这事由我和公安上打个招呼吧,公安局来调查时你客观地把情况好好和人家拉拉。”
老罗说:“行了,就这样办吧,你就别再长吁短叹了!我昨天到青峰水库钓了条大花鲢,四斤多重,咱们今晚喝他个一醉方休。走,我想做淡水鱼你有一手,今天就由你主厨。”
“好,我家去拿瓶好酒。走吧!”贺大林说着拉了他一把,“走嘛!”周林站起身来,换上鞋,跟他们二人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