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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红豆》2009年第11期

栏目:长篇小说

我第一次见到深蓝是在九月。确切地说,是九月的第一个星期三下午。我们刚刚结束漫长的暑期回到学校,开始研究生阶段最后一年的学习和生活。

但这并不是故事的开始。如你所知,一个故事之所以成其为故事,是因为它同别的故事之间有着盘根错节、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故事都不存在开始。因为没人能够厘清与之关联的那个源故事。因此我在这里讲述的,亦不过只是故事中一些鸡零狗碎,掐头去尾的片段罢了。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无论是在身临其境的当时,抑或还是时过境迁的现在,每当回想起这些节点来,我心中都怀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很少为之动情。如此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对自己说。仅仅只是一些小插曲罢了。我遇上了几个不同类型的异性,我和他们在人生的某个道途上萍水相逢,停下脚步相互寒暄几句。之后我们就又踏着各自的征途,消失在了茫茫无涯的人海里。

这难道就是我要讲述的所谓故事?

我没把握。

我心里可是一点谱都没有。

可无论如何,我总归又不能凭空编出个身穿战甲、骑着笤帚的男孩儿,将我带到火星上去谈情说爱的故事吧?因此我唯一能够讲述的,仍旧只能是作为普通人身上的那点普通事——我的电脑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导致所有的文档都打不开了。我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恰巧我有个神通广大的朋友叫蜜蜂,她满怀热忱地帮我找了个号称电脑高手的专业人士来,叫我到时候去领人。喏,事情的大致头绪就是这样。

接头地点——蜜蜂搞得跟地下党联络似的——定在学校图书馆八楼的咖啡屋。初次会面的场景有点傻气。本来约定时间是下午四点半,但我和那高手一前一后,差不多提早半个小时同时到达。我和他在相邻的两张桌椅旁坐下,谁也没答理谁。四点半一过,蜜蜂来了,站在门口朝里间探头探脑。几乎是在同时,我俩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扬着手叫道:“嗨,蜜蜂——”

“你俩怎么搞得像对连体婴儿似的?”

蜜蜂说着,走到我们面前。左右两边看了看,最后她选定我靠窗的这个位置,将那高手叫过来,一块儿在我对面坐下了。

她给初次见面的我们作介绍。

她用咖啡勺指着高手说:“深蓝,计算机系高材生。”

然后又指指我说:“钟离岛。详情昨晚跟你聊过了。”

我暗叫不好,谁知道这家伙都在背后说了我什么。

不过迎着深蓝微笑的眼神,我也报之以一笑。

就这样,我们算是认识了。

后来欧阳也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已经想不起名字,只依稀记得是新闻系传播专业,长相酷似革命领袖孙中山先生的一名男生。

我们五个人围坐在铺着条形花纹的咖啡桌旁,非常随意和放松地聊天。那是个宁静而慵倦的秋日下午,日丽风和的好天气一连持续了很多日。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懒洋洋地照在我们身上。南来的微风一阵一阵从校园上空吹过,带走悬浮在天际的几缕流云。尽管人生在世也有不少这样那样的烦恼,但在这样平安祥和的午后,能和情投意合的朋友喝着咖啡天南海北地闲聊,还是不由得令人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深深的留恋。

更何况还有撩人心弦的音乐!我们之所以喜欢在这个简朴的咖啡屋里相聚,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店主人播放的乐曲一次也没有让我们失望过。尤其这个午后,安置于天花板一角的音箱里,竟然流淌出了猫王的传世名曲Love me tender(《温柔爱我》),他在反复吟唱:

Love me tender, love me long;

Take me to your heart,

For it's there that I belong.

温柔爱我,永远爱我,

把我带到你的心扉,

那是我的归属之地。

猫王唱得那么温柔,甜蜜,真诚,深情。就像歌词中所写的对恋人的爱情那样。我们完全被陶醉了。在长达五分二十五秒的音乐中,我们静静听着这支曲子,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Love me tender播完,CD跳到了下一支曲子。也是一首英文老歌,节奏和旋律都同样令人怀念。只不过作为主导乐器的贝司音色稍稍显得尖厉了些,听上去感觉有那么一丝儿浮躁。这时几个人才不约而同地像是头上被人敲了一榔头似的,从猫王的世界里回过神来。之前的谈话内容被音乐冲淡了,于是我们又重新开启一个话题,接着聊了起来。

话头是由蜜蜂牵引出来的。

她提及的是前几天,历史系一个三年级的女博士跳楼自杀的事件。

“目前校方封锁消息,不过跳楼确有其事,”蜜蜂一边逐个儿欣赏着新涂了炫光指甲油的十指,一边娓娓道来,“那女博士我熟悉得很,是个湖北人,就住在我斜对门。长相确实是有点儿抱歉,个头矮小不说,还长得圆圆乎乎的,肤色又不怎么好,穿衣也不会搭配。不过学习可是相当刻苦,一个星期有七天泡在图书馆里。为人也十分友好和善,时不时在楼梯间碰见,总是笑眯眯地紧贴着墙根谦让到一边。这么个活蹦乱跳的人,想到此时已经去了另外一个阴暗冰凉的世界,心里就感到很不舒服。”

“活得好好的干吗要自杀?”欧阳问。

“你这是什么话,活得好好的谁会自杀嘛,”蜜蜂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仿佛是为自己辩护一样,“就是因为已经落到了船头上跑马,鼻子上推小车的地步,所以绝望之下才会这么做的。”

“啊哈,鼻子上推小车?”那男生有点缺心眼儿似地笑了起来,“这说的是哪门子行话呀?”

“她收集的歇后语,走投无路的意思。”欧阳笑着解释道,转而又问蜜蜂,“那具体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嘛,说起来简单得很。两地分居的老公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她一时想不开,就爬上阳台纵身跳了下来。”

“不是听说还怀有身孕的吗?”我插嘴道。

“是啊,都四个月了。”

“得得,这又是何苦呢,”我感慨不已,“马上就要毕业找工作了,再忍一忍岂不是就到了出头之日。到时候完全可以自食其力,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成人的嘛。”

“不过我倒觉得她的做法完全可以理解。”蜜蜂说。

“怎么个理解法儿?”欧阳问。

“唔,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辛辛苦苦求学,头脑里成天想的尽是些什么论文啦、工作啦之类的鬼事情,平日里节衣缩食含辛茹苦,听说头发都是让寝室里的同学给帮忙剪的,换洗的衣服数来数去统共也不过就是那么两三套。如此千辛万苦地活着,为的到底是什么?况且退一步说,倘使是一个人的话也就罢了,常言说得好,单身汉跑江湖,叫花子奔前程,一个人实在好打发得很。问题是肚子里还睡着个拳头大的小人儿,何况又是跟背叛了自己的男人怀上的。所以走到这一步,不也是很能理解的吗?别说是她,这事就是摊到王母娘娘头上,她老人家也未必能够咽得下这口窝囊气。这么闭上眼睛想想,哪里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勇气,不是索性一了百了嘛!”蜜蜂连珠炮似地说。

“谁说不是呢。”我附和上一句。

“得得,要我说,这都是读书读成了书呆子。你俩可千万别学她的样儿,这可不是什么健全的人生态度。”欧阳说着,抽出一支烟点燃,“吧——”的使劲儿吸了一口,在空气中吐出一阵海蓝色的烟圈。“俗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人的活法多种多样,出路千条万条。没听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吗?为了区区一个男人就自杀,这也未免太不值当了吧?”

“说来容易做来难,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谁不会讲?”蜜蜂瞪了他一眼,“当然了,话也说回来,理解归理解,不过换作是我可不会这么做。要是我自己的男人——譬如欧阳先生你——叛变了,我肯定也来个如法炮制。我才不会为失恋而像个傻瓜似的哭天抹泪,更不会大脑短路跑到铁轨上去直挺挺躺着等火车来。我得找个比他优秀一百二十倍的对象,过上比他幸福一百二十倍的生活。傻子才悲伤。”

“这就对了,这才是明智之举嘛。”

“不过再怎么说,也应该等孩子出世了之后再跟别的女人鬼混吧。”顿了一下,蜜蜂又义愤填膺地说,“撇下自己的亲骨肉不管不顾,这还是人吗?猪狗不如、分文不值的家伙。所以说,男人都是彻头彻尾的自私鬼,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喂喂,当着自己的男朋友以及在场的别的男士,说这种连根带刺的话不怎么妥当的吧?”

蜜蜂话音未落,欧阳就强烈抗议。

“是呀,你这么说可是大大失之偏颇,”那记不起名字来的男生说,“这种见异思迁之徒毕竟是少数。诸如我等富有爱心,一往情深,体贴温存,心无旁骛的优秀男士还是大有人在的。”

“而反过来,因为女人的用情不专、移情别恋而伤心欲绝,甚至自寻短见的男人也不是没有。”

顺着男生的话茬儿,一直没有开口的深蓝说。

“得得,这下成了众矢之的了,看来我还是识趣点闭嘴的好。”

蜜蜂说完,把嘴唇抿得紧紧的,抿成了一个“一”字。

我们都笑了。

“而反过来,因为女人的用情不专、移情别恋而伤心欲绝,甚至自寻短见的男人也不是没有。”

深蓝说。

我清晰地记得,整个下午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其余大多时间都是保持着同样端庄的坐姿,倾听东倒西歪的我们在那里不着边际地瞎掰。偶尔有那么一两回,他会附和着笑笑。而事实上我怀疑那微笑只是出于礼节。因为就我们所谈论的内容而言,确实也并没有幽默到令人忍俊不禁的地步。

后来我才知道,他和蜜蜂都同样来自香格里拉,并且是在同一个小镇上出生和长大。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文理科分班之前,他俩做了整整十年的同班同学。再加之双方父母又都熟识,细细追究起来似乎还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的意思,因此这些年来,两人交情一直不错。但在这次见面之前,我对他一无所知,从来没有听蜜蜂提起过。我对他毫不在意,见面之时,见面以后。一如我对所有的异性都毫不在意。说实话,当时我连他长什么模样儿都没有看清楚,除了看见他搭在桌面的右手手背上,有一条大概一厘米长的看起来像是被开水烫伤过的疤痕,以及鼻梁上戴着一副黑色的半框眼镜。

但不知何故,我牢牢记住了他当时说这话的声音——低缓,沉着,冷静。仿佛每一个字眼儿都是经过反复斟酌,在大脑里再三确认没有什么语病之后,方才郑重其事说出口的。然后我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但除了那副眼镜,他的面庞依然一片模糊。他的身体一半沐浴在阳光中,一半沉浸在阴影里。这使他看上去有点黯然神伤,同时又显出几分形单影只的意味。

后来我们还说了些别的。研究生生活,导师,论文,就业,金融风暴,抄袭,加沙地带,以巴冲突,索马里海盗,福布斯财富榜,吉尼斯世界纪录,等等不一而足。不过几乎全部都是扯淡,并且越扯越远。我和蜜蜂整整一个暑假没有见面了,所以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一些。那个男生想必实在已是忍无可忍,所以就在我和蜜蜂大谈特谈俄罗斯“库兹涅佐夫”号航空母舰的时候,道声“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一步”便起身告辞。又过了一会儿,欧阳也坐不住了。他在我们说话的间隙见缝插针找了一个空当,及时终止了我和蜜蜂的交谈。然后他胡乱编了个借口,赶紧拉着蜜蜂也溜之大吉了。

剩下我和深蓝,我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会心地笑了起来。

对于欧阳,时至今日我依然不能够分辨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对他的好感多一些,还是厌恶所占据的比重更大;我是应该理解他,还是永远都不能原谅他的那些行为。但无论如何,出于是好友的恋人这一点,我还是尽可能地从心底接纳了他。他是昆明机场的一名进近管制员。职业优越,家境富裕,父母都是机场集团的重权在握者。更为锦上添花的是,本人又长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再搭配上气派的衣着,阔绰的出手,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就是幼儿园两三岁的小孩儿,也都能看出那就是社会上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他和蜜蜂是在他俩共同的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相识的。见面的一开始,他就描述起了他的职业,如何指挥飞机从跑道上起跑,如何操控飞机上升到某个高度,如何将飞机调配好次序后移交给另一端的管制员发布落地指令……他说得口若悬河,蜜蜂听得五迷三道。这么着,蜜蜂回来后就跟我说:

“我爱上了那个飞行员。”

“是地面管制员吧?”我纠正道。

“无所谓什么员,反正我爱上了他。”

我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了一下蜜蜂,但见她脸蛋儿涨得红彤彤的:眼睛也波光流动,看上去熠熠生辉顾盼有情。那副神采飞扬的兴奋劲儿,真的像是一头小鹿在她怀里正扑通扑通乱撞。

我不由得暗自思忖,这家伙还真是恋爱了。

但我生怕只是她一厢情愿,因此我便提前给她打了个预防针。我说:“听我一句话,蜜蜂,最好是你别先看上人家。依我之见,恋爱这档子事情,尤其对于咱们女的来说,还是对方先中意自己的好。”

“废话,当然是他先看上我的。”

蜜蜂拍着胸口说。

那之后不多久,他们果然开始交往了。

如今随着打交道次数的增多,我和欧阳之间渐渐也算是有了一些交情。不过在此之前,对于欧阳我可不是这个态度。可以说,在最初接触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他可谓是相当排斥相当冷漠。我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凡事习惯以自己为中心,从来不曾设身处地为他人换位思考,而且时不时还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对卑微细小的事物缺乏最起码的关注和同情。这些都令我打心眼里感到不快。较之慧心妙舌但是趾高气扬的人,我倒是更愿意同默默无闻但却谦谦有礼的人相处。

当然话又说回来,欧阳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坦诚待人,从不遮遮掩掩装腔作势。从这个层面来说,我又觉得较之一个人的真实坦荡,似乎其他所有的缺点都可以被原谅。

但说一千道一万,这是蜜蜂的爱情,这是蜜蜂的人生。作为朋友身份的我,又怎好在一旁指手画脚横加干涉呢?

“真过分,话都还没说完就开溜。”我埋怨了一句。

“啊,还没说完哪?”

“是啊,还有几件正经事儿没来得及讲呢。说话说半截,听歌听半曲的人,品行最是不可靠。”

深蓝笑了。

“走吗?”他问。

“走吧。”

我俩离开咖啡屋,穿过校园里一条夹道都开满了盆栽马蹄莲花的石子小径,朝我的宿舍楼走去。九月已经到来,会不会给生活带来点新的什么,我在心里这样默默地想着。但同时我也并不抱有什么明确的指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养成了一种凡事都顺其自然,甚至还可以说是有些逆来顺受的生活态度。大概是过去太多的希望曾经落空,我不愿意使自己一次次落得失望的下场,因而我才不对明天怀有任何企望的DB?

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新的学年刚刚开始,学校又迎来了一大批新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沿路望过去,每一个人的脸上无不洋溢着乐呵呵喜滋滋的笑容,大家就跟集体捡了钱似的,看着一个比一个缺心眼,一个比一个少根筋。回想当初入学的时候,我因为不满意自己分到临街的宿舍房间,因此一连好几天都是郁郁寡欢。现在回想起来,这真是令人欣慰得很。我和深蓝并肩朝前走着,避让人流的时候,我们挨得很近:当有人从我们中间穿行而过时,又把我们分得很远。这样的景况下,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别扭之处。

约摸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到了宿舍楼下。门口值班室管宿舍的老太婆要我们进行登记,在“与被探访人关系”的那一栏,深蓝恶作剧似的信手填了“兄妹”二字。大概是因为长相实在南辕北辙,老太婆便拿眼睛死死盯住我们看。我被她盯得有点儿恼火,遂也拿眼睛回瞪她。我最厌烦我们这幢女生楼的地方,就是大门入口处迎面扑来的那块巨大的“男士止步”的牌子了。作为学校的规章制度,本来这个倒也无可厚非,只是那牌子一竖上,感觉就完全变了样。每次往宿舍里领异性,老太婆总是要拦住人这个那个盘问一番,仿佛是我们心怀不轨行为不端,她要毫不留情将我们揭穿一般。不过最后还是我赢了。老太婆拿我无计可施,她使劲剜了我们一眼之后,放我们上楼了。

进了宿舍,深蓝开始给我看电脑。电脑倒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文档遭受了一个病毒的破坏,重新安装系统即可。不出半个小时,系统安装好了,电脑又恢复了正常运转。这么颇费周折请人来修理,问题多少也应该有些棘手才是。孰料这么三下两下就弄好了,倒使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深蓝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对于专业人士而言,这不是什么毛病:不过对于外行人,情形就另当别论了。”

闻罢,我笑了。

那时恰巧到了晚餐时间,出于答谢,我邀请深蓝一块儿吃饭。见我态度真诚,他倒也没有拒绝,只说很长时间没有吃过学校食堂的饭菜了,想像个真真正正的大学生模样儿,端着餐盘排着长队打一次饭。他既是这么说,我也就顺从了他。深蓝是不善言谈的人,而我在初次相见的人面前,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直到用餐的间隙,在谈论各自姓名这一话题上,我们好歹才将话匣子打了开来。

“你的本名就叫深蓝,姓深吗?”我老早就好奇不已,终于逮住了个空儿问他。

“不,父亲姓陈,名字深蓝是我还尚在腹中时母亲就给取好了的,她对深蓝这个颜色情有独钟,说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出生后都叫这个名字。只是由于后来父母婚姻破裂,而我对父亲的一些做法又无法认可,所以初三那年,我独自拿着户口簿到户籍所改了名字,去掉了父亲的姓。具体情形说来相当复杂,他日大可对你一讲。”

我没料到一个名字会牵涉出父母感情破裂的事情来,而这显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记忆。我正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来补救时,深蓝又跟我谈起诗歌来了。

他说:“我听蜜蜂说你写诗的吧?”

“唔,那个嘛——,无聊的时候胡乱写写打发时间来着。”我有些不好意思。

每逢人家问我关于诗歌的事情,我就感到不好意思。要是还要追问我写的是什么诗,古体诗啦还是现代诗啦,都在什么刊物上发表过啦,发表一首得多少钱啦,稿酬是按字数计算还是按行数计算啦什么的,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我心里一直在嘀咕的——除了写诗这码事儿,鬼才知道蜜蜂还对他说了些什么!

好在深蓝并没觉察出我的难为情来,他继续说:“我母亲也是个诗歌爱好者,平日也喜欢读诗来着。以前家里的书柜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诗集,诸如什么毕肖普、特拉克尔、巴列霍、博尔赫斯、皮扎尼克等等。尽是些外国诗歌,诗人名字拗口得记都记不住。”

“那她诗歌品位很高呀,这些都是外国最优秀的诗人。”我说。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嗯,母亲的确是个心性很高的人,她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人民大学的文艺学研究生,”他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过诗歌这玩意儿,我可是一行都读不懂,偶尔随手翻翻,也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如今家里还有整整一大书柜诗集呢,每次搬家都头疼得很。”

“是吗?”我笑笑。

“可不是,丢又不能丢,搬又搬不走。”深蓝说着,有点心不在焉似地往嘴里送了几粒米饭。那情形看上去,像是有些食欲不振的样子。

至此,如果要对一个初次相识的人的方方面面进行综合评分——事实上我从一开始便在心里暗自给他打分——那电脑修得又快又好可以加两分,饭菜吃得漫不经心则理应扣一分。我喜欢看到的情形是,对方不管吃什么,都是一副香喷喷的有滋有味的样子。——对了,一行诗句都读不懂,也许还应该再扣除一分。

正当我在心里盘算着分数时,深蓝又说:“嗳,不用问,你肯定是属于嗜书如命的那一类型吧?”

“啊?”

“我是说,倘使你对那些诗集感兴趣的话,说不定转送给你倒正合适呢。”

深蓝轻描淡写地说,但我已经吃惊不小。要知道,我们可是才第一次见面,还谈不上任何交情呢。

“不不不,这个万万使不得,”我连连摆手说,“那可是你母亲遗留下来的。”

“瞧你紧张的,”见状,深蓝笑了。“这有什么,我想作为母亲来说,她也肯定乐意将这些诗集送到真正喜欢诗歌的人手里。可惜我又没有半点儿的文学细胞,所以对于居无定所的我而言,它们反而变成了累赘。”

闻罢,我没再说什么。但刚才扣下的分数,我又给他加了上去。到底应该给眼前的这个同龄男孩打多少分,我也说不好了。

正值此时,服务员给我们送来了两杯鲜榨果汁,恰到好处地暂时中断了一下我们的谈话。

“嗳,不过你的名字我也很好奇,是笔名吗?”过了一会儿,深蓝问我。

“我这个倒是本名,说来也是有一番典故。历史上是有个小国家叫做钟离国,也有过‘钟离’这个复姓,什么齐国的假小子钟离春啦,八仙之一的钟离权啦之类的。不过我的‘钟’却是单姓,名字是只有小学五年级文凭的父亲给胡乱鼓捣出来的。说是在我出生的头一天夜里,梦见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岛屿,而那岛屿离他离得远远的,怎么走也都无法接近。第二天我离开母体呱呱坠地,于是就叫了我‘离岛’这个名字。你说,这算哪门子事情,倘使梦里见到了小猫小狗,难不成就给我取个钟阿猫、钟阿狗的名字?”

深蓝笑了。颇有几分情不自禁的样子。

他说:“无论如何,这名字还是相当别致,得感谢他老人家才是。”

我也笑了。

吃罢晚饭,深蓝回住的地方,我回宿舍。他没有住校,说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房子,自己单独开火。

在公共汽车站台候车的时候,他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我,又问我要了我的,说倘使以后电脑再犯毛病,可以直接找他。

我道了谢,将宿舍的号码写给他了。

“手机号码呢?”

“没有手机。”

“没有?”他显然十分意外。

“是啊,不怎么喜欢使用手机,觉得那东西联系太过于便捷了。”我解释说,“喜欢漫长的下午待在宿舍里,正在默默地读书或做着别的什么事情,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来了,既不知道找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打过来的。直到‘喂——’的一声接起来,听到以为失去联系的高中女伴在电话那头欣喜万分地喊着自己的名字,自己也在电话这头忘乎所以地大呼小叫起来——就是为着这样的感觉,所以才不用手机的。”

深蓝再度笑了。

“这样说来,若是男同学打来的会更妙。”

“那当然。”

我们又都笑了起来。

不出几分钟,车子开了过来。深蓝道声“那我走了”,我说好的。然后我们在公共汽车站挥挥手,相互道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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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岁,被六岁的他订为媳妇儿,司微语原以为这一生读书长大,毕业成人,与他为妻,受尽娇宠,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便是一辈子;司微语绝没有想到,蝴蝶的翅膀扇一扇,命运的轨迹会发生如此大的偏离;四年前,一场车祸酿成阴谋,逼得她离亲别爱,远赴他国;四年历练,强势回归,豪门准贵妇蜕变为一代女枭雄;飞车赛事,巧取豪赌,亮英雄本色;斗茶盛会,雅玩茗战,显古意风姿;破阴谋,清旧仇,京都翻云覆雨;战强敌,淡硝烟,谁与争锋?商道女王,畅意恩仇,还是做回那豪门贵妇?爱情与抉择狭路相逢;不及选择,一场战火,将最大的阴谋呈现,由活生生的人类改装成的“机械人”面世,需要维和的不是战争,而是人类的道德底线;这一次,谁与她并肩而立,护盛世于太平?【自述版】他说,“司微语,你要是做我媳妇儿,以后所有的好东西,我都留给你吃!”他说,“我一直想把你留到我们的新婚之夜,所以,宝贝儿,忍一忍!”他说,“我在这里等她,她敢不回来?她要不回来,我就去把她找回来。”他说,“这世上要是谁敢娶她,先备好棺材,找好收尸的人,等着我徐默尘来纳他的命!”他说,“你司家,敢把她嫁给别人,我让你喜事变丧事,我让你司家就此毁灭!”他说,“司微语,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媳妇儿,我的幸福就是你的笑!”………………她说,“大家好,我叫司微语,今年三岁,我是徐默尘的媳妇儿!”她说,“我要回去,我怕他还在等我!”她说,“不是我不嫁,我是怕他不敢娶,徐默尘会让他死得很难看!”她说,“我忍着你们,让着你们,是因为妈妈,如今妈妈不在了,你们可以洗脖子了,我会把刀磨快一点,让你们少些痛苦。”她说,“他恨我,是因为他爱我,我伤心,是因为我爱他,我若不爱一个人,他又如何能伤得了我?”她说,“做徐默尘的妻子,是我三岁时就答应了他的,君子一诺,一诺千金!”【再简版】一句话:这是一个腹黑、狂傲、残暴、却又痴情忠犬型的男子宠妻无度的故事;这是一个纯良、雅致、温婉、却又腹黑冷血型的女子被宠得无法无天的故事;****************************本人心理承受能力差,悲剧无能,结局均喜;且有洁癖,只写一对一,男女主双处,所以:喜赞不喜喷,不喜请绕行;看文要收藏,读后留长评;
  • 你听不见我的下雨天

    你听不见我的下雨天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即使到最后,雨落下,瞬即冻结成冰,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泡影。周遭的空气冰冷到再也感受不了当初的一丝温度,谁也觉察不出天幕在歇斯底里地哭泣。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真大学男女

    真大学男女

    挥金如土的英俊富二代,勤工俭学的坚强校花,横扫校园的旷世异能,浮想联翩的奇妙艳遇……这里,都没有。初出茅庐小菜鸟的怡情处女作,自述平凡大学生活。
  • 珠联“碧”合

    珠联“碧”合

    许碧合一心想成为一个婚纱设计师,为此她参加了JR的比赛,想要获得成功。在感情上,她为了能找到自己的王子,一次次地失恋然后再站起来,她的身边始终有自己的青梅竹马何仲谦相伴。她在遇到初恋陆成铭之后觉得自己找到了王子,却发现对方选择了未来。在朋友的点拨之下她恍然发现,其实这么多年她一直寻找的王子就在自己身边,是自己的好朋友何仲谦。两个人一起努力参加比赛,最后因为意外何仲谦失去比赛资格,许碧合获胜,一个人远走他乡,最终学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