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传奇故事(上旬)》2013年第11期
栏目:奇情版
琴歌实在没有想到她会分到市财政局。作为财校的一名中专生,家在农村,没根没梢的,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分到这么好的单位。财政局是一个有权有钱自然也有势的单位,琴歌不知道自己是烧了哪炷高香,竟分到这样好的单位。然而,对于她的幸运,人们似乎并不羡慕,有人甚至向她撇撇嘴,说,你知道你为啥能分到这么好的单位吗?是有人看中了你,要你去当大官的儿媳妇了!
这话让琴歌大为震惊。大官的儿媳妇?哪个大官看上我了?琴歌一头雾水,摸不清这话是从何而来。琴歌依然愣愣的,像个榆木疙瘩。有人又进一步提示说:那次有人来选妃,难道你不知道吗?先开了一次全体会,后来又分别找几个女同学谈话。这事你能忘了?
这事琴歌真的忘了。那次毕业动员会上,校长讲了一番大道理,要大家打破传统观念,大胆走向人才市场,选择自己的最佳位置。琴歌还记得,找琴歌谈话的是市财政局的老局长,他问琴歌家在哪里,她说在老河县古河乡,她还特别说明,那里是老黄河故道,出门就是一条黄河大堤,至今连条像样子的公路都没有,真是偏僻落后死了。老局长还问琴歌家里都有什么人,她说,父亲去世早,是母亲拉扯她长大的,为保证她上学,哥哥早就退学了。老局长听了琴歌的话,唏嘘一阵说,咱这里太贫困太落后了!琴歌跟老局长仅仅谈了这么多,顶多有两分钟,难道这能算是选妃吗?所以,当琴歌听了这话依然没有放在心上。乡旮旯里走出来的女孩子谁不想留在城市?能找个干部子弟更是攀上了高枝儿。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有啥丢人的?你们是吃不到葡萄反而嫌葡萄酸!想到这里,琴歌便有点儿欣然坦然,仅仅跟同学道别了一声“拜拜”,便到市财政局报到去了。
琴歌走在通往市区的水泥大道上,心头昂然升起一股甜美的情感。她将在这座小城安家落户,她将拥有自己的一块小天地,她将在跟同学和亲友的来往信件中填写上这座小城的名字。仅仅这个地址和这个工作单位足以让家人和亲友感到欣慰和骄傲,就连乡里和村里的干部看了这两行字也会对家人高看一眼。一张毕业分配通知单改变了她的人生坐标,从今天起,她这个乡下妞就要变成城里的姑娘,备受人们敬重了!她一路上体验着从乡村走进城市带来的情感巨变,这种感情像一朵美丽的花儿开放在她这个十九岁的姑娘心里,永远不会枯萎和衰败。所以,当她走到这条大道的尽头,跨进那座高楼大院的时候,那个“妃”字便被化解得无影无踪了。
琴歌是步行而来的,走了一头大汗,衣裳都被溻湿了。八月的阳光伴随着她走进老局长的办公室,她那好看的脸蛋透出一抹红润,显得更加光彩照人,以至老局长不由惊愣一下问,你是琴歌?她点头微笑,仅仅回答一个“是”字,便羞涩地低下了头。老局长问,咋不打个的?她说,我走惯了。老局长说,打的是可以报销的。她说,那就为公家省了吧!这些话回答得简洁而得体,朴实中带着精明。这一点很让老局长高兴,他指指靠窗的那张办公桌说,你就坐这里吧!琴歌心里一乐,不由问了一句,你叫我当秘书?老局长摇摇头,不,不!然后笑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三天过后,老局长带着琴歌到乡下转悠了两天,他们所到之处全是贫困区,有的说他们半年没有发工资了,满脸上都是可怜。有的满怀雄心壮志地谈起低产田改造计划,并一再表示三年后要叫这里旧貌换新颜,可说到最后仍是那么一句话:要钱!老局长一路上都是愁眉苦脸。琴歌说,我原以为当个财政局长怪有权的,谁知你当个局长竟这样难,我在一旁都为你发愁哩!老局长说,我要是个印钞厂的厂长就好了。琴歌听了,禁不住笑了。
小车在黄河故道里奔跑着,最后车头一拐,竟来到琴歌家门前。琴歌家里实在太寒酸,三间草屋里躺着多病的老母亲,琴歌竟找不到一张小椅子让老局长坐下来。老局长说,不坐,不坐,我随便来看看。
哥哥从地里赶回来,手里拿着一包劣质烟。他听说客人是财政局长,便兴致勃勃地谈起他的宏伟计划来。哥哥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本想再复习一年,可正在这时琴歌考上了财校,哥哥竟主动放弃了考学的机会,回到家里,拼尽全力供她读完了中专。哥哥是个有事业心的人,他要在家乡这片老河滩上干出一番事业来。老局长称赞他说,小伙子,有志气呀!哥哥却说,志气再大,没有钱也是白搭。哥哥想搞个新项目,向老局长讨要点扶贫款。琴歌忙向哥哥使眼色,心想,你别再跟老局长添麻烦了!哥哥不理解琴歌使眼色,他直冲冲地说,听说省里年年都给咱市一批扶贫款,也不知这扶贫款都扶了谁?老局长说,小伙子,别发急,等我从省里要来扶贫款,第一个扶贫对象就是你!哥哥一听这话心里就乐开了花,他说,能听到你这句话,我先谢谢你了。老母亲听说女儿分到了市里的大机关,一高兴竟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开心地大笑过,笑过之后她对儿子说,牛儿,你这辈子打不了光棍了!娘的这句话里含有丰富的潜台词,只有琴歌才能品味出来。
回到市里,已是华灯初放的时候了。老局长把琴歌领到一家小餐馆里坐下说,闺女,你看我这个财政局长潇洒不潇洒?在机关有人来找我,走出门去还是有人来找我?我好像是个财神爷,人人都向我磕头作揖!老局长本来是说句玩笑话,但琴歌却笑不起来,她问,咱市咋这么困难?这一问,却打开了老局长的话匣子,他长叹一声说,咱是贫困地区嘛!过去省里每年都给咱市拨好大一笔扶贫款,可这几年越拨越少,连干部工资都保证不了。市长多次批评我思想陈旧,脑子不灵活!跟咱相邻的几个市,基本条件差不多,每年能向省里要来几个亿,我们连一个亿也要不来。可这能怪我这个财政局长吗?他们当头儿的把摘贫帽当成最大的政绩,年产值和年收入越报越高,可等到向省里要钱时,他们又想起贫困地区的好处来了。老局长说到这里方才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他忙纠正说,扯远了,扯远了!领导把我安排到这个位子上,就是叫我想法多弄钱的嘛!在下级面前我是财神爷,可我到了上级面前也跟人家一样,成了要饭花子,从省里要不来钱,自然就显出我是个大笨蛋啊!
老局长诉了半天苦,琴歌也不知他是啥意思,只能作出洗耳恭听状。老局长抹抹嘴巴又说,前些日子,市长带着我到邻市去取经,酒场快散了,人家却不入正题。最后我急了,就问他们,你们使的啥高招,能从省里要来这么多钱?那个财政局长笑了,他问我,你几个儿子?我说两个。他问,你对两个儿子是不是都一样看待?我说,儿子是我的亲骨肉,我都喜欢,只是对小儿子偏爱一点儿,他口儿甜,爱讨我喜欢!那人笑了,这不得了!省里的领导就是咱亲爹亲娘,也不可能对每个地市都是半斤八两一样看待!临分手时,他又说,你着实想想吧!你把你家里的事想通了,你就有办法从省里多弄钱了。老局长说到这里,爽朗地笑了一声说,花了几百块就讨来这一句话,当时觉得怪亏的,可等我回到家里,认真琢磨一阵子,才知道这是实情话,千金难买!
琴歌听到这里,暗自笑了。不是说老局长在选儿媳妇吗?看来这全是瞎胡猜。老局长没有注意她的表情,他继续讲起他的苦衷来。他说,为了联络感情,疏通上下级关系,去年市长特批给我十万块钱,作为我的活动经费,市长还特别声明,这笔钱不在审计之列,你想咋花就咋花,只要不装自己腰包就中。可我却送不出去,送少了怕人家看不起,送多了又怕说是行贿受贿,特别是省厅那个刚上任的刘厅长,我连家门都进不去。所以,到了年底那十万块钱还躺在小金库里。唉,人老了,真是老没出息!
老局长轻轻抿了一口酒,定定地看着琴歌,似有好多话要说,可又迟迟不开口。琴歌也似乎听出老局长话里头的含意来了。她问,我能替你干点儿什么吗?老局长笑了,闺女,我想交给你一项特殊任务,就是到刘厅长家里当保姆!
一个“保姆”把琴歌几天的兴奋全打消了。我苦读十年书,毕业了,有工作了,难道还要像那些农村的女孩子那样到城里来当个保姆吗?现在的小保姆都变了味儿,有几个是干净的?琴歌顿时气得脸儿红了起来。
老局长忙向琴歌解释说,刘厅长的孩子大了,你只是给他家做做饭,帮助孩子办办作业,实际上是当一名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也没获得琴歌的好感,她放下筷子,做出一个抗议的姿态。老局长又忙作更正说,其实,保姆也好,家庭教师也好,只是个掩护,实际上我是为了在刘厅长家里设个办事处。你还算咱局的人,工资由局里发,奖金在局里领,人家刘厅长还要给你一份工资。这几项加起来,我这个正县级也撵不上你。闺女,你想想,到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差使?
面对这高收入,琴歌有点儿动了心。刚出校门,她何曾想到会有如此高的收入?但她仍有点不乐意,我财校毕业去当保姆,家里人知道了不笑话我没出息吗?琴歌低头不吭声儿,只是把那长长的发辫理了又理。老局长说,实话对你说了吧,人家刘厅长家里不缺钱花,也不缺好东西,人家眼下只需要一个保姆。他老母亲上个月刚去世,孩子在家里没人照顾。琴歌问,孩子的妈妈呢?老局长说,那女子要到北京去读研。人家托我找个保姆,我想趁机跟刘厅长密切密切关系。过去我找人家办事,连家门都进不去,你要是能在她家当个保姆,起码能给我开个门,不再被人家拒之门外吧?这几天你也亲眼看到了,我这个财政局长多难当啊?
老局长说这番话,几乎是在哀求她了。琴歌怎能拒绝呢?她说,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