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从远处的核桃林掠过来,跨过江面,吹到脚手架上,刘广东缩了一下脖子,撸了撸胳膊,捋了捋袖子,看了看表,嘀咕了一句:他妈的,日头赛跑一样下去了。在深圳,这个时候还老高呢。
刘广东踢了踢脚,一双破旧的解放鞋上的沙浆就脱落了下来,顺着脚手架的空隙往下掉。刘广东朝下看时,墙脚下没了人,他把目光投远点,一堆人在旁边另一间粮仓的墙脚站着。他们有的拿着石子或用指甲在墙上刮着什么;有的双手抱着胳膊,一副挡风的样子;有的紧缩着脖子小声地说笑。
刘广东目光拉近,扭头看了看十米开外,李金花一会儿看着人堆,一会儿看着脚手架,手中的铁锹迟疑地往簸箕里加着沙浆。
刘广东冲着人堆喊:你们想学城里人上班下班是吧?没那个福气!
人堆并不理会刘广东,慢慢散开,向一个共同的方向走。
刘广东又把头扭向李金花:看什么看?把沙浆挑上来啊。
李金花嘟着嘴,扭了一下屁股,两簸箕沙浆优雅地摆了两下,离开了地面。
人堆散开又聚拢,只是整体离刘广东越来越远了。
刘广东敲着墙砖,冲人堆喊:武英,我搭你回去啊。
你搭李金花吧,你们俩不是要去租影碟吗?人堆中有一张脸转过来,刘广东听到一阵哄笑声。
刘广东骂了一句什么,再低头时,李金花的沙浆已放在了他的脚边。
你不急吧?再砌几块砖,我搭你回去。刘广东说完,示意李金花下去搬砖。李金花刚一回头,刘广东说:挑簸箕下去装沙浆上来啊。
刘广东砌完李金花挑上来的两簸箕沙浆的砖,两人整个儿罩在深秋湿漉漉、凉飕飕的空气中了。刘广东把泥水刀、卷尺装进编织袋,拎着跟在李金花的身后走下脚手架。
李金花走下脚手架,肩膀一扭,扁担被两只簸箕扯了下来,她一边喊着“累啊累啊”,一边拎起一根木条,把两只簸箕踢了个底朝天,正欲往它们的屁股上敲,站在她身后的刘广东抢过李金花手中的木条,还把她轻轻地推开,抡起木条朝簸箕的屁股敲去。
沾在簸箕上的沙浆像爆炒的细豆一样,“毕毕剥剥”射落下来。李金花看着不安地、跳跃着的簸箕,问刘广东:外头那么好,为啥要回来?
你以为外面真的那么好?天天受老板的气,不如回来自己做老板!刘广东将木条狠狠地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
我现在一个人在家,还不如在外面受老板的气呢。李金花把两只簸箕拎正了过来。
在这里做工不受气吧?刘广东把扁担放在李金花肩上,嘴唇拉扯了一下,咧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来。
还不算,以前在广东东莞的时候,你不知道绢纺厂的那个老板凶成什么样,恨不得把我们整个吃掉。李金花一边说着,一边把软软的目光盖在刘广东身上。
刘广东用同样的目光把李金花按住:你等着,我把摩托车开过来。
摩托车是建设牌的,车架特别高,裸露的部件冷峻且刚强,泛着性感的光芒。刘广东跨上去,屁股还没沾上座位,右脚已猛烈地踩了两下,发动了引掣,接着,他的右手猛地扭动了两下,摩托车的后尾就喷出了两股强烈的浓烟,刘广东要踩油门时,感觉后背有一堵软软的墙顶了上来。刘广东猛地一踩油门,背后一声嗔叫,一双手揽住了他的腰,刘广东两片厚厚的嘴唇彻底地咧开了。
摩托车沿着江边走。沿江的路不宽,但很高。其实是江中的水位变低了,好久没下雨了,一些有点棱角的石头便从水中冒冒失失地探出头来,偏偏它又不敢露出整个身子,只是迎着水,调戏起几圈涟漪,或几条浪花。
你搭我不搭武英,你不怕武英向你老婆告状?李金花把头凑过来,双手却改放在自己的两膝上。
不是我不搭,是她不坐。刘广东又说:她竟也跟着他们磨洋工,如果不是我老婆的姐,我真的不会请她!
我们大家都是武英请来的啊,如果我不是和武英同村,我也不会来的。武英到我家说过好几回。你以为我缺钱啊,我老公每个月从广东寄五六百块钱给我用。家里没种田,我都不晓得在家做什么。李金花说着,双手又揽了上来。
不急着回家吧?走,跟我去租两张影碟回家看。刘广东的摩托车突然拐向了江面的桥上,朝县城中心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