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胜走出来时,工友们已把两个抬把子捆扎好,上面垫了被褥。艾富再已躺在了上面。
天短得很明显,昏暗变浓,像谁在慢慢移动一个沉重的井盖,留下了天边最后一线缝隙,那缝隙暖融融透着难舍难分的情绪,当天井全部盖上,昏暗变得沉重且凶狠,陡然感觉这个傍晚比往日更加寒冷,细碎的冷雨似夹杂了雪沫。有人往火里加了几棵松根,松油在火里噼啪暴响,火焰升腾起来。
刘德胜喊:“翟晓光,咱们走!”刘德胜喊翟晓光下山,是不想再让这孩子在山上受罪了。孩子太小太瘦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孩子,所以他走到哪里,都要把他带在身边,这样他心里才踏实。两人抬起艾富再准备下山。
鲍守来从帐篷里走出来,一脸的无奈:“这样走下去你们肯定要走瞎,等一下。”
鲍守来返回屋里,提了一卷麻绳和一支手电筒出来:“把这个拿着,要过河的,绳子也许用得上。过来,我给你们指条路。”他把两人拽离人群,小声说:“下了前面这个石坡,就能看到一个灯光,那是边防军哨卡,但你们千万不能朝灯光走,灯那面是人家哈国,越了国境线你们是要挨枪子的。哨卡里都有夜视仪,看你们很清楚。快到灯的时候朝左拐,能看到一个矿井架,那是早年勘探队遗留的,记住,一定要找到那个矿井架,然后再拐进一道峡谷,出了峡谷朝右,趟过一条河沟,再走五里地就到巴拉提乡了,记住了吧,乡里有医院……”
刘德胜很感动。平时这人凶神恶煞,此时善意浓厚,人也许到了关键才会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鲍工,我代艾富再谢你了。”
“我是看你仗义,被你感动了。还有……”鲍守来把一张名片塞给他,“这是咱们郭老板的名片,他在县上,你们要是没钱看病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先把工资预付一些。快走吧,趁天还没黑透。”
民工们都依依难舍地跟着他们。蔡发高哭丧着脸说:“德胜哥,你这一走,我们可就没有主心骨了。”
刘德胜说:“别这么说。等大家下了山,咱们再一起找活儿干。”
有人也想跟他们下山。刘德胜说:“要不了这么多的人。再说,你们一下山就拿不上工钱了。”
“没错。”鲍守来插嘴说,“都别跟了,赶紧回帐篷休息,明天还要干活呢。”
蔡发高把兜里一些钱掏出来给他,大家也都效仿他,把身上仅有的小钱掏出来。到了山口大家才住脚,目送他们下了山。
一下山,果然看到远处一盏明亮的灯光。那是边防哨卡,这让刘德胜焦灼的心放松了许多,有解放军在身边底气就足。不过,刘德胜只记得鲍守来说,不能朝灯光的方向走,后面那一堆的话他没记住多少。问身后的翟晓光,翟晓光就把鲍指明的路段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边:
“德胜哥你就放心走吧。”翟晓光笑说。要是在白天,就能看到他脸上一对姑娘似的大酒窝。
翟晓光虽然脑子好使。但他身体太单薄,抬不出多少路腿就软得撑不起身子,后脚跟不上前脚,还不断摔跟头。刘德胜只好把他换到前面推着他走。天上挂了半轮月亮,加上哨卡上的一点余光,隐约看到脚下的一条羊肠小路。担架上的艾富再依旧呻吟不止,腹部绞痛使他不停地在抬把子上翻动,好几次掉下来,他们走得更加不顺畅。
“妈的你忍一下好不好。我们在救你,抬你下山不容易。”刘德胜喘着气说。
艾富再说他实在受不了,求刘德胜给他一个痛快,把他扔下山摔死算了。
“住嘴!你死了倒轻松了,你老婆孩子怎么办。你给我忍住,好好配合我们。”刘德胜发着火。
“好,我忍,给我棵木头让我咬着……”翟晓光就腾出手从树上折下一截干木枝,放在艾富再的嘴里,咬了木棍他含糊不清地说:“我要是转运,我……我一定要报答你们……”
翟晓光笑说:“富再哥,就你这点出息,还是先好好把你的命保住再说吧。”
他们刚绕过一个灌木,翟晓光脚下突然一空,三人一下翻下山沟,原来脚下是一个陡坡。好在山沟不是很深,刘德胜和翟晓光没什么事,只是艾富再的头上又多了条口子。不过,这一下摔得很有水平,居然摔到了矿井架子跟前。他们已经下到山根了,转弯又进了峡谷。抬把子是柳条编织的,经不起山石的摩擦拖拽,再加上刚才一摔,已经散架了。刘德胜只好把艾富再背到身上,翟晓光托着他的脚继续行走。
艾富再的疼痛是一阵一阵的,疼痛一发作,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缓和时,还能说说话:“你们都是好人哪,德胜哥晓光弟,我做鬼也忘不了你们。”
刘德胜能感到艾富再的流泪淌他的背上。刘德胜喘着大气,说:“人活在世,谁也难免小灾小难……你要是有心,以后就好好谢谢晓光,他这一下山,两个月算是白干了。”
“只要我还有口气,砸锅卖铁……哎哟疼啊……”刘德胜实在是背不动了,两人就架着艾富再一步步往前挪。
走出峡谷,他们听到了河水流动的声音,也看到了村庄的灯光。过了河就到巴拉提乡了,乡里有医院,艾富再就有救了。刘德胜长舒了一口气,艾富再要是活过来,他就不会看到她老婆的眼泪,他最怕看到丧夫失子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