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04年第03期
栏目:小说世界
西伯利亚的寒流裹卷着这座城市,凛冽的朔风发出低沉的呜鸣声。夜,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宋菲骑着自行车出了繁华的解放路向北一拐,进了僻静的车站街,虽然街道宽敞,路灯明亮,因为两旁没有商肆店铺,天一黑路上行人和车辆就稀少了。特别是在这样的夜里,但凡有一分奈何的人也不会顶着严寒奔波。路上偶尔驶过的三两辆自行车那是下了晚自习的高中生和像她这样没有任何理由不上晚自习的青年教师。
她惊竦地看着路灯后的黑暗,光秃得只剩下几枝枯干的梧桐树后面黑黝黝的是北货场那长长的围墙。路灯的冷光被摇曳的树枝幻化出一些平时想像不出的狰狞形象来。围墙的尽头是一条废弃的铁道,路基两旁干枯的杂草在寒风中簌簌作响,阴森森逼人。
宋菲有些后悔不该谢绝那两位男生的护送。她不敢抬头了,脚下狠劲地蹬着车子,刚过铁道,冷不丁地从右侧的枯草丛中窜出一个人来。宋菲“啊”地一声惊叫连人带车摔在冰冷的马路上。这一跤摔得不轻:右脚的高跟剐在大衣底边的开缝里,右脚没吃上劲,左脚就圈在车梁下,倒下去的时候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吃重在左膝上。
那人紧抢两步想扳起压在她身上的车子。“别过来!你别过来!”宋菲失声尖叫起来。那人躬着身子一边退一边说:“好,好,我不过来,我不过来,你自己慢慢起来吧。”
宋菲浑身颤栗着,惊悸地盯着那个人,因为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黑暗中只看到他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他在微笑!”恐惧被微笑化解了许多。宋菲平静了一些,慢慢抽出左脚站了起来。这时她才觉得左膝盖火辣辣地疼,左脚脖也扭伤了,一挨地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她咬咬牙,扶起车子,一推,发现车子的链条掉了,夹在大链盒里根本走不了。宋菲又惊又急,眼泪不由得涌了出来。
“车子坏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帮你修修,行吗?”诚恳得几近乞求。宋菲感到他的口气虽委婉,但声音却铿锵有力,充满着阳刚之气,决非是一个阴损小人能发出的。她点点头,又本能地后退几步——事实上她已没有其他选择了。
先要打开链盒盖,那人一连找了几根树枝都撬断了,于是,他从皮包里拿出一把不锈钢小勺来才把链盒打开。这时宋菲才注意到他穿一件羊皮里的军大衣,军帽,随身之物只有一个小皮包,大衣很脏,脸上黑兮兮的虽看不清模样,但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英气。宋菲猜测他可能是货场看押货物的。
这座小城以出产煤、焦、铁而闻名,商家来自全国各地。上了站台的煤、焦、铁有时不能及时装车,货主便雇用专人看守连同押车,直到安全到达。干这行的大都是有些身手的复员军人,报酬是很高的。
“你是货场看货的吧?”宋菲问。他低着头忙碌着没有回答,倒弄得宋菲有些尴尬了。沉默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有些失礼吧,他主动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走?”
“我刚下了晚自习。”
“你也是中学教师?”他诧异地抬起头。
“怎么?不像……”
“好了,你试试看。”他站起来将车子推到她跟前,截断了她的话。宋菲知趣地转过话头说:“谢谢你了,天寒地冻的,耽搁你这么长时间。”
“哪里话,是我吓着你了。”顿了顿又说,“你的脚受伤了,能走吗?”
“没事的,我马上就到家了。”她向黑暗处胡乱一指,心说得多个心眼。
宋菲骑着车子走了一截,她心虚地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人还怔怔地站在路灯下,心里不安起来,很后悔刚才撒了谎。
宋菲一进门从客厅的大衣镜里看到了自己的狼狈相:枣红色的羊绒大衣沾满了土,右襟的底边开了线松垮垮地脱落着,白围巾上也沾满了污垢在后脑勺上挂着,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她委屈得只想哭,可母亲远在深圳,家里就她一个人,哭也没人听,只得忍着痛翻箱倒柜找药。
宋菲从小是在父母的娇宠下长大的。姐姐大她6岁却是大胆泼辣,大学一毕业就独闯深圳,如今已是一家外企的部门经理。虽然亲友们常羡慕她家有“一对有出息的儿女”,但宋菲却有自知之明,平时连自己的生活都不会料理,衣服、书籍杂乱无章;且胆小、懦弱,没出息。每次母亲一边整理一边重复着那永远不变的几句话:“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管理自己,将来嫁人连妈也给你当陪嫁不成?”宋菲只当是秋风过耳,从来没往脑子里放。有时也懒懒地回上一句:“妈,您就放心吧,人家不会要的。”今年初,父亲去世,她和姐姐一直鼓动母亲去深圳散散心,母亲却一直推脱着,其实就是放心不下这个小女儿。这次是姐姐生孩子母亲才不得不去的。真正独立了这么几天后,她感到了一种无助,开始怀念母亲的唠叨了。药和纱布没有找到,伤口还在渗着血水,火辣辣地痛,只得用一张卫生纸盖在伤口上,免得弄脏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