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黎全名叫黎晓,我们初中就好上了,所谓好上也不过是写写信,说说心里话,真正搞开对象还是上了大学。大学毕业以来,我爸逼我去美国硕博连读,总共七年。我死活不愿意。我不愿意去是因为觉得年纪一大把,去美国也不见得比赖在秀容这里更有出息。我举出身边一例子,陈龙,留学新加坡,还不照样回来卖电器?王鹏,留学新西兰,也是在秀容开火锅店。可我爸说我忤逆不道,还想当然地认为,问题出在黎晓身上。
我爸本来对黎晓也没多少好感,我的逆反更是让他对黎晓产生莫大仇恨,扬言要让刚出大牢的王某某拿火枪端掉她。我说那你连我也端掉吧。我爸当时面对电脑,手里的鼠标滚轮推上推下,频率越来越快,浏览器窗口的地震震级也越来越高。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后脑勺,非但不害怕,反而想笑。我爸竭力压着怒气,却控制不住鼠标和抖动着的屏幕,他问我不出国想干什么,我说我想脚踏实地找个工作,然后娶黎晓,过简单琐碎的小日子。
鼠标砸屏幕的声音引起了我妈的注意,我爸一脚把黑皮转椅踢倒在地,冲我妈大吼大叫,“看看,你教育出来的好儿子!”然后指着我的脑门,“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反人类!你天赋异禀,正是求学的大好时机,而你却自甘堕落,想和那些蠢材们过一样的生活!”我坐在原处,心口狂跳,不明白我既然天赋异秉,为何想不明白这个道理。难道真像传说中那样,我也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为什么快要攀到山顶又往回返?”
我说:“天才都没好下场,舅舅大隐于世的精神就挺好。”
提到舅舅,我妈眼圈一红,眼泪说来就来。
“哭球了哭!”我爸平时一口书面语,唯独和我妈说话特别通俗。然后他顿了顿,说要做个实验,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没往心里去。
第二天,给黎晓打了一整天电话,都没人接,到晚上,她才发过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以后不联系了。”
正抓狂呢,有人在用钥匙开门,是我爸。他带着没法形容的笑容,问我是不是失恋了。我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那一脸邪恶。
我爸坐在昨晚被踢翻的转椅里,从衣服里抽出一支细长的苏烟,点上火,抽两口,把左胳膊肘靠在写字台上,烟朝着窗户方向,歪着身子,他说:“儿子,不要恨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爱情一说,你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想,甘愿放弃触手可及的真实幸福,你说你有多愚蠢?”
我以为我会杀人,可是我没有。向我的父亲鞠了躬,道了谢,告诉他,从此以后,就当没有这个不成器的逆子,自生自灭,不劳费心。
我不知道我爸和黎晓做了一笔什么交易。记得我爸头一回见黎晓,开门见山,一会儿说是从生意人的角度,一会儿说是从文化人的角度,总之,我爸这些条分缕析的话害得黎晓气喘胸闷了两天。也是那回,她明白了我,好像我能正常活到这么大,真是心理坚强。可光我一个人坚强有什么用。我们的结局老套得没有丝毫新意,连个分手都是如此无聊的重复。我爸兴奋的笑容,抹掉了所有,有种东西迅速破败撕拉,在我病怏怏的心里。
听说我和黎晓分手,姥爷以为我又另结新欢,正要教育,被我打住,“姥爷,你还记不记得你给我讲过,说舅舅娶妗妗之前还有过一个女朋友,是你坚决不同意……”姥爷睁大了眼睛,没料到我会说起这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良久,他叹了口气,“是啊,我是为你舅舅好啊,他一个村里娃好不容易出去念了念书,要是娶了那女人,怕是又要回村里来受地——”说起这些,姥爷背过身去擦眼泪。
在光线不够充足的屋子里,年轻的舅舅坐在桌旁,满脸悲壮。他穿着土色夹克和蓝色牛仔裤,黑皮鞋里的脚缩成一团,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听他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