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吃过早饭,林强却接到了一个叫张靠山的市上领导打来的电话,这个电话顿时让虹与林强又喜又愁。
原来,虹有个舅舅叫来祥,他的儿子叫亮亮,婆姨叫万珍。因是姑舅亲,虹一家与亮亮一家来往也就比较多。有一次,虹无意中打问到万珍的姨夫在市人大当副主任,这个人早年在油田上工作,后来调到了市里,据说他跟现任的油田上的领导关系非常铁,把亲戚家的几个孩子都安排到油田上去了。而石油,现在在这块土地上是方兴未艾的产业,有着良好的发展势头,工资待遇都不错,许多人都眼巴巴地盼着把自己儿子往油田上送呢。当时,虹听了这个信息,就多了个心眼,等再见亮亮与万珍时,她就说了个人的想法,看能否托这个关系给大专毕业的磊磊找份工作,安排到油田上去。后来有了机会,虹就和万珍亲自到她姨夫家去了一趟,虹给张靠山这个人大副主任说了自己儿子的情况。张靠山当时也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是说,现在的事不像前几年了,不好闹了,风声太紧,还是到有机会再说吧。
虹只当这是一句推托的话,也就没在意。哪里知道,就在刚过了年,就在刚才这个清晨,张靠山却打来了电话,说他昨下午与油田领导一起吃的饭,他说了磊磊的情况,人家初步答应了。现在是要林强尽快凑上10万块钱过来,拿给人家,估计这事就成了。电话上张靠山又说了几句别的,大致是别人家安个娃娃现在都要掏20万呢,因为是亲戚,他也知道虹家里难,目前这个数字是他能争取到的最低数字了。同时安妥来时把磊磊的身份证复印件带上一张,上边把磊磊在哪里上学,什么时间毕业什么专业都写清楚。
接到这个电话,夫妻俩又喜又愁。喜的是孩子的工作眼前一亮,眼看有了眉目,而愁的是大过年的,时间这么紧,从哪里筹集这么多钱呢?
夫妻俩本来这多年是存了一些钱的,但全花在学校新建的单元房里了,房子将近40万,全部要现钱,没有按揭。而家里的账户上,目前只有1万多,就这点钱,也还是虹多了个心眼,留待过年送娃娃上学的。而现在,要10万块呢,从哪里去凑呢?
两口子都不说话,虹的脑袋像陀螺似的飞快地转着。从那里筹啊,向谁借呢?亲戚都在农村,一家比一家难。在这个城市,林强熟悉的人是自己学校的科室中的人,都同时建新房,都同时交钱,个个成天都哭穷。而虹呢,认识的都是一些超市中站柜台的妇女,都处于社会底层,借个千二八百的还可以,10万哪,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啊。
虹想来想去没个人借,就又找林强说话。只见他一个人傻呆呆在坐在窗口旁,愁眉苦脸地望着窗外。窗户外是一座翠绿的山,山下是条火车道,每天都有火车沿山洞钻来钻去。
虹拿了自己的手机,来回翻,跳动着思维,想找个有钱的、肯借给自己钱的名字出来。突然,她发现了一个电话号码,就脱口给林强说道,干脆你都问一下看老包有没有?让他给咱弄点,哪怕带上点利息也行。
林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他抬起头望着虹,不明白虹怎么会想到这个人。
老包,真名叫包天才,是和林强在一个学校的。早年他当兵出身,复员后分到实验中学当保安,后来调到学校后勤处了,这些年据说他一直在做生意,人有钱,也很仗义。但是,多年了,林强和他仅仅是认识关系,平时在校园里见了面打个招呼,点点头,也就过去了,是从来没有深交的。
你说向包天才借?林强疑问道。
听见老公这么问,虹就觉得个人脸上扑的一下,有点红了。她急忙转过身,掩饰性地说道,我也是当初存的他的号码,听说他这几年发了,咱们不是急用钱么,你不如打打电话问一下。
林强低着头窝窝囊囊想了半天,说,那你去借。
虹说,你看你那窝囊样,人家跟你是一个学校哩么。你打电话不就行了,难道不借米了还要把斗扣住不行?
林强低了头,不吭声了。
林强的脸比金子还金贵,这是虹知道的。这么多年了,他从不愿意求人,每天按时上班教书,每月把钱拿回来交给虹,没有其他奢好,也没有什么毛病。几十年了,在虹眼里,他个头没变,依然瘦削,性格没变,依旧很少说话。变了的只是爱好,早年和虹结婚时,他爱好无线电,下班时间鼓捣收录机电视什么的,后来就成了天文爱好者,买了器材每晚望星空,做笔记,到现在这些爱好都没有了,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阳台上瞎发呆。
第3章 虹说了这句话,林强又低下了头,过了好一阵,仿佛下决心似的,他掏出手机来,沉着脸问虹包天才的电话,虹说了,林强开始按电话,可是手却有点儿发颤。
一会儿,电话接通了。林强起了身在房间里转着圈儿打电话。
电话打完了,林强回到了卧室。
咋样?虹问。
他答应了。林强说。
答应借多少?虹问。
他答应的倒痛快,问我借多少,我一时不好意思说,就说缺五万。他说行,说他现在正在中心街工行办点事,要的话,现在就去拿。林强说。
那有没利息呢?
没说。林强说。
五万也行,看能不能再多借点。虹安妥道。
干脆你去寻呀。林强搔着头说,他头上有一处有点儿癣,发痒,有时他就用手去挠。
哎呀,我可真服了你啦。人家让你寻钱来,又不是去上杀场呀,你还把我支在前头。虹说。
一会儿,林强窝窝囊囊地撅着嘴穿了外套,出门去了。
等到门砰的一声关住,一股风扇过来,虹一时还有点发愣。包天才啊,这个包天才,自己发誓一辈子都不想理的人,就怎么会想到向他借钱呢?
当年在那间小房子里,自己可是喊着让他滚出去的,自己声色俱厉,打开门,喊着出去,出去,然后那个胖乎乎的身影就慢腾腾地出去了,后来自己关住门还大哭了一场,觉得自己受了欺负,受了天大的委屈,而现在过去几年了,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倒忽然想起这个又粗又壮的汉子了,而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答应的是这般慷慨。想想这些事,虹一时间恍惚着如同梦里一般,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虹正乱想着,却见母亲双手倒换着拄着墙从卧室出来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母亲头上、身上,包括裤子上沾着许多白纸条,活脱脱像一个圣诞老人。这副样子本就够好笑的了,哪里承想母亲的一只脚上穿着袜子,另一只脚光着,他拄着墙出来,面色发呆地望着虹。虹一望见她,心思马上就转了回来,不由得又心疼,又好笑,赶紧过去抖落掉她身上的白纸条,把她搀到沙发上,一边再回到卧室去看,只见原本放在洗衣机上的一卷卫生纸,此刻全被母亲扯成了细绺、细条,零碎地散落在地上。她的一只袜子也在地上扔着。
原来,房子铺的地板砖,母亲穿的鞋是塑料底的,虹怕滑倒,就让她穿拖鞋,后来觉得穿拖鞋走路不方便,就去买了一双布鞋,再后来觉得穿布鞋也不方便,就干脆把地拖干净了,让她穿着袜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尽管母亲在虹家里住了只有几天,但虹已对她的一些习惯有了了解了。一般的,老人家白天不大烦人,也不吵闹着要到外边去,但也不睡觉,似乎是换了个新环境处处新奇吧,总是不停地转悠。从卧室到客厅,然后在沙发上待不了两分钟,就又起身从客厅到卧室。碰到磊磊的门开着,她就会站在门口手拄着门框,张望一会儿,然后又开始迈动新一轮的脚步。她不大吵闹着要回家,只是不吭声地四处转悠着,瞅着大家。仿佛只要大家在,她就会住得安心、坦然。虹看到这种情况就猜想母亲和小孩子一样,大概是缺少一种安全感吧。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即使到了七八岁了,每晚睡觉也总要揪着母亲的一绺头发,才能入睡。
母亲已基本丧失了和人对话的能力,她只能简单地回答一些诸如渴不渴、饿不饿、喝不喝、尿不尿的问题,有时她也说话,自管自说,但说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连贯的话。虹有时静下来,想跟母亲说说话,想努力地听清她在说什么,想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最后都白费事了,除了简单的对话,其他的她都口齿含混,颠三倒四,虹根本弄不明白。
看到大家都在忙着的时候,母亲时常会到卧室的阳台上去。那里,放着一个书柜,一个洗衣机,还有个小椅子和一个小圆桌。林强有空的时候常会坐在这里发呆,偶尔也会翻翻书,随后就散扔在小圆桌上了。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见圆桌上有书,有时她也会打开来看,看得有滋有味,聚精会神。
当然她是瞎看,虹清楚地知道母亲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九岁的时候,县城解放了,当时的学校老师曾到她家里给她发过书,鼓励她上学。但没过两天,她就把书全退回去了,因为父母亲不让她上学。后来到农村嫁给父亲,上世纪七十年代,村里曾掀起过扫盲高潮,母亲也曾被迫着在农民夜校里识过几天字,但她那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心思根本不在念书识字上,到最后扫盲考试的时候她就全部盘了圆圈。
母亲翻着看书,看一会儿就会顺手撕掉书页,然后再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撕成细条。碰到这种情况,虹只得将书放远一些。哪里知道,刚才母亲不知怎么就瞅见了洗衣机上放着的卫生纸,她拿出来就撕扔了一地。
虹开始打扫房子,一边收拾就一边想着,母亲为什么总要撕纸呢?是不是一辈子忙惯了,这手里时不时总得干点什么,心里才踏实啊。这样想着,她就故意拿了一件自己早已不穿的白短袖还拿了一把剪子放在了小圆桌上。
这回虹总算猜对母亲的心思了,到母亲再一次挪动脚步到卧室时,见到这些东西,她非常高兴,拿起剪刀与短袖就上了床,然后盘腿坐到了床上,开始把白短袖剪成碎布条。她剪一会,撕一会,大致说来是剪不开了再撕,撕不开了再剪。在她的操弄下,布条发出了细碎的嘶嘶啦啦的声音。一会儿,她的周围就有了一大堆布条儿。
磊磊这时看到了,就说,妈,我奶奶说不定是晴雯转世呢,最爱听撕布的声音了。
虹说,你奶奶当初潮着呢,解放初她就留刘海了。
有那么一刻,看到母亲专注剪衣服的神情,虹心里就有了一点感动。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冬天,有一天她放学回家了,母亲就这么坐在家里的土炕上专注地给自己做着花棉袄。她回来了,母亲竟然都没有发现她。
过了一个多钟头,林强回来了。他向包天才借了六万块钱,并告诉虹说包天才一分利息也不要,只是说要一年内还钱就行。没想到,他这人真好。林强激动得脸色有点发红,说话口都有些直了。有了这六万块钱垫底,两人就又商量其他的钱向谁借,商量来去,就又来回打电话,来回跑着借钱。
折腾到晚上的时候,十万块钱就凑齐了,钱被小心地装进一个信封里。此时,两口子又都有些担心,怕这么多的钱扔了,儿子工作又安排不了,但考虑来去,结果还是哪怕扔了,也不要叫机会错过了。虹比较小心,她特意要林强写了封信装进信封,还装了两张磊磊的身份证复印件。另外,虹又多了个心眼,在信封上小小地做了一个记号,并拿手机拍了张照片。
一切准备停当,已是晚上九点多了。两人此时心情都有些激动,有一种大事将要完成的喜悦之感。林强不知想到了什么,就扯了一下虹的衣襟,虹扭捏着笑了,脸色泛起了红。
一面再看母亲,这一阵睡得正死。
母亲来虹家里的这几天,由于白天不睡觉,晚上睡觉就很早,大约六点钟吃过饭后,她就开始上床脱衣睡觉。这个时间几乎是雷打不动的。虹起先拦着她,但后来发现是无用的,只要虹一不留意,老太太就会脱掉衣服钻进被窝。她睡觉的姿势也挺可爱,把被子全拢上来,一直拢到脖子根儿,不让被子透一丝儿风,然后就呼呼睡着了。虹租住的房间是地暖,温度高,她害怕老妈上火,就半夜趁她睡熟的当儿把被子往下拉一点儿,但转眼间,老太太就又给自个拉上去了。因为捂得严,所以,每天半夜老太太起身之时,全身都汗淋淋的。
这一阵她将头扭到一边,睡得正香。
林强和虹脱了衣服,灭了灯,林强就偷偷地钻到虹被窝中了。一边就悄悄地从后边开始有了动静。因为两人都操心着老妈,动作幅度就不敢太大,虹的身子也是面向母亲方向,睁着眼睛,死挺着身子,装作一动不动。林强则憋着气,一下一下地悄声动弹着。
但就在这时,门外却有了亮光,紧接着,有了响动,却是儿子磊磊还没睡觉,要上厕所了,室内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听到这个声响,母亲此时忽然发出了声,声音还挺大:刹外?
刹外是一句方言,就是谁的意思。磊磊在外边听到了,就说,是我,外婆。
然后,母亲就没了声息。
母亲竟然还醒着啊!虹与林强都吃了一惊,一时都屏住了呼吸。稍等得一会,见母亲没有了任何动静,两人心里冒起的情欲之火一时又燃烧起来,但很显然缺少了原先的激情。林强就勉强地折腾得两下,草草收了场。可怜的虹,此刻正处在风口浪尖,仿佛一条河正往起涨水之时,林强却没了动静。她狠狠地把林强给拧了一把。
林强心满意足了,扭过头,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这时,虹却怎么也睡不着,情欲在渐渐退去,但她心里却觉得有什么事仍在提着,吊着,放不下心来。是什么事呢?是对十万块钱的担心?还是对包天才这个人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