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只剩下了罗暂、戚继光及何再铸三人。不,确切地说,是四个,最边上,还有李华梅。她觉得杭州城解围,现在男人们再讨论什么大事,自己毕竟是个女流,没有必要参与其中。
但是,别人也没有安排她任务,所以又不知该跟谁去干什么。一时间很尴尬,便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李华梅急中生智道:“你们慢慢谈,我帮你们在边上看着,不让闲人过来。”
罗暂看看戚继光,想说什么,嘴唇稍稍动了动,却没出声。
戚继光笑道:“李姑娘,我们要谈的事,也并非如何机密,不需要什么防范,不如你一块来帮忙出出主意,还有何兄,你也是……”拿眼睛瞧了瞧何再铸。
何再铸大大咧咧地把手一拍:“哈哈,戚兄,你是个痛快人,我喜欢。”
李华梅听了戚继光的邀请,脚下微微一动,却依然看了看罗暂,见罗暂微笑着点了点头,她这才痛痛快快地挨到罗暂的身边。
四人都不是十分挑剔的俗人,当下席地而坐。戚继光捡过一支箭来,在地上圈圈划划,讲述起他的计划。
“罗兄,经此一战,你们罗家在杭州城内已经有了一呼百应之能力。而且,随着时间延长,相信整个江南的百姓,都会视你们为救世主。所以,我求你帮忙的第一件事,便是希望能依靠你罗家的威望,依靠你罗公子的名声,登高一呼,让年轻力壮之人都来参军。”
“这个没问题。我一定尽力。”罗暂点头表示赞同。
李华梅皱了皱眉睫,却不言语。
但这个细节被戚继光发现了,连忙问道:“李姑娘,你有什么顾虑?若我的安排有甚不妥之处,不要紧,说出来更好。”
李华梅道:“我确实有顾虑,但不是针对你的安排。只是刚才听你说,罗大哥现在威望甚高,我却担心,这并非好事。”
戚继光一听,脑上流露出少有紧张,他再看看罗暂,罗暂的眉头也紧紧锁住了。
倒是那个何再铸,似乎没有想通,问道:“嘿,威望高,名气大,还是坏事?你们看我,行走江湖,为的就是提高自己的名气,却啥也没有。”
李华梅苦笑道:“何大哥,你本是修行之人,并不知道人心险恶。当一个草民在民间有一呼百应之能时,就会引来灭顶之灾。首先,所谓树大招风,便是倭寇这次围困杭州,多半也正是因为罗家富甲江南、声势显赫的缘故。”
“那么,其次呢?”何再铸性急,忍不住问。
李华梅道:“其次,威望高,最坐立不安的是谁?不是倭寇,而是朝廷。因为朝廷知道,倭寇害不了他们的江山,而一呼百应的民间豪杰,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更何况,如今朝中是奸臣严嵩当道,更不会和你讲道理。”
“这……”何再铸终于听明白了,半晌说不得话。
戚继光起身,向李华梅一揖,道:“原来李姑娘竟有如此眼界,在下佩服!不过,如果罗兄能为朝廷办事,不正解了朝廷的疑虑?此正是避祸之道啊!”
李华梅沉默片刻,道:“狡兔死,走狗烹。只怕到那时,朝廷的缉捕文书比那狡兔来得还快。”
何再铸愤然道:“啥?不可能,这还有天理吗?如果朝廷真这么办,我何再铸第一个不答应。”
罗暂半天不作声,此时终于说道:“何兄不必激愤。戚兄,你曾言: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那么,现在,我想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只要是打倭寇,只要是为百姓太平,我罗氏一门之祸福,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华梅的担忧,毕竟也只是个担忧,未必会成为现实。好吧,这事就这么定了!”
戚继光看着罗暂斩钉截铁的眼神,讷讷而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罗兄,你的境界比我高得多,不愧为大侠风范。”
罗暂憨然一笑道:“这是一位‘前辈’的豪言,我以此为人生信条。”心想:林文忠公的名言,我借来一用,恰是我此时的心境。只是,就现在而言,这位虎门销烟的英雄,到底还算不算是我的前辈呢?
戚继光道:“这位前辈好生令人钦佩。”
罗暂从短暂的遐思中回到现实,说道:“好,戚兄,言归正传。你刚才说,招兵是第一件事,那么,还有第二件事是什么?需要我怎么做?”
戚继光道:“第二件事,我也想了多年,一直没有成形。但经过昨夜一战,终于有了深刻的领会。你们先来看。”说完,拿起箭尖,在地面上画了起来。
戚继光的画技,说实话,并不怎么高明,但好歹也还可以让人认得出。
“这是盾牌!”何再铸首先认了出来。
没错,首先,出现在地面上的,确实是两块盾牌,盾牌明显不一样,一块是圆盾,一块则是长盾。
接着,又出现了两个比较长的兵器,分别从盾牌后面斜斜地探出头来,这兵器的头相当怪异,最顶端,明显是个枪头,但枪头后面,还横生着五六排支出的短条,这短条有的是直的,有的是弯钩的,每排六七根不等。
何再铸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罗暂忍不住道:“此乃狼筅,长大概有两丈,既可伤人,又可以利用横支将敌人推开或是钩住。”
戚继光点头道:“正是狼筅。这狼筅,我也才是昨夜看到许多百姓用长杆、笤帚等工具与倭寇作战时,才想到的……”忽然,非常诧异地看着罗暂,道,“这你也知道,果然是个奇人。”
见戚继光满脸惊奇,罗暂笑道:“我在义乌见到过,不足为怪。你且继续。”
戚继光也不再多作他想,专心在地上画画。一会儿,在狼筅的后面,又出现了四根长枪,接着,又出现了两柄普通的短柄钢刀。
画到这里,戚继光扔下箭枝,长舒一口气,道:“这是我一直在构思的一个作战阵型,我想这倭寇的刀再锋利,但有此阵,管叫他无从下手!”
“好古怪的阵型!”何再铸终于也有些看明白了,不由问道:“戚兄,你是希望我们帮你训练此阵吧!”
戚继光点头道:“正是!接下来,我便跟你们详细介绍一下每一个武器的作用,还有训练的方法……”
戚继光讲了半天,大家终于明白了,此阵画起来简单,说起来也简单,可真要训练起来,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嘿!正因为难,我才需要你们的帮忙!此阵长短兼具,攻守兼备。我想,江南地形不同中原,有许多山岭沟壑,也有许多河道滩涂,还有许多迷踪小路,如果与倭寇狭路相逢,我们十人组成的阵型,或埋伏、或冲锋、或防守,定可让倭寇无路可逃。”戚继光的眼中放出自信的光芒。
李华梅此时又颦眉思索。戚继光已经不再轻视这二十岁不到的女娃了,因为每次她一皱眉,定是想到了非常重要的破绽。戚继光不由紧张了,说道:“李姑娘,此阵有何不对吗?”
李华梅点点头,道:“戚将军,我看你的阵法虽然绝妙,却少了两样东西。”
“哪两样?”
李华梅道:“此阵训练困难,真正作战时,如果没有一个指挥的队长,估计非常不易施展。所以,此处,最好有一个武艺超群的队长。”说着,李华梅拿想箭枝,在边上画了一面小旗,继续道,“此人必须要武艺高强,一者,可以让队员甘于听命;二者,队长的位置会飘忽不定,容易受攻击;三者,所谓艺高人胆大,只有胆大之人,在激战之时,才能发出最正确的指令。”
戚继光一拍大腿,叫道:“果然如此,李姑娘说中了要害!多谢。对了,还缺哪一样?”
李华梅扑哧一声,莞尔笑道:“这一队人,必须生活在一处,同进共退,日久才能达成默契,所以必须要有个照顾饮食的伙夫。”说着,在阵型的中央,画了一只锅子。
可别小看这个伙夫,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真没有一个炊事员,这个阵型便当真如同是画饼充饥了。
戚继光汗颜道:“这点,在下真没想到,好在李姑娘心细,不然真让人笑话了。”
何再铸哈哈一笑,道:“戚兄为这阵型,殚精竭虑,有些细节,自然尚未考虑周全。”
戚继光道:“所以,希望大家能多提出些改进之处。”
何再铸拍拍脑门,道:“我是想不到的,罗兄,你呢?”
罗暂是“后来人”,自然知道许多改进方法,但不想过分泄漏天机,更不想抢夺戚继光的“知识产权”,所以淡笑道:“戚兄高才,若还真有甚改进之处,恐怕也要到训练和战斗中才能看得出来。”
戚继光、李华梅以及何再铸三人皆点头称是,一时间,竟都是踌躇满志。
何再铸忽然又道:“对了,如此值得期待的阵型,该取何名?”
戚继光望了望罗暂和李华梅,忽然有了主意,笑道:“我看,就唤作‘鸳鸯阵’吧!”
何再铸乐了,拍掌大笑道:“妙!绝妙!不,应该是绝配。”说完,别有用心地望着那二人。只见李华梅脸早已飞红,略带懊恼地,不知道是瞪何再铸好,还是怪戚继光好。
而罗暂,则是比较尴尬地轻咳几声,他虽然早就料到此阵就是“鸳鸯阵”,但却没料到这后来名满天下的名字的由来,竟然是因为他罗暂和李华梅的缘故。
金乌西沉,经过半天的商讨,罗暂终于明白了戚继光的用意。
“好吧,我既然鬼使神差般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就帮戚继光完成驱逐倭寇的事业吧!”罗暂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