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果然雷厉风行。第二天,他带着跃华慕清前往银楼。他已经通知所有人开会,正式宣布这个决定,并且让慕清和银楼掌柜伙计们见面。
慕清还特别准备了简短发言,跃华在一旁看着大出风头的慕清,心中妒恨不已。他就这么被牢牢压了下去,还在老下属的众目睽睽面前。他觉得自己实实在在丢尽了颜面,无法面对旧部们探寻的眼光。
老爷子赞赏地看着意气风发的慕清,眼中颇有得色。见面会之后,又引见他见了银楼的老掌柜王先生,还有几个工作多年的老手艺匠师。
王掌柜细细打量慕清一番,待他与几个银匠师傅聊天时,对老爷子道:“二少爷做事看来精明强干又谦恭谨慎,是个可造之材。”老爷子笑着点点头。
跃华在旁听见,心里恨着,他在银楼工作这么久,从未得王掌柜的赞赏考语。慕清仅仅今日与他刚见一面,便得如此断语。他嗤之以鼻,心道王掌柜就晓得一味怕老爷子的马屁,懂个球!人人都趋炎附势,看自己失势,都立马与自己划清界限。
“清儿、华儿你们过来。”周老爷子对王掌柜笑着托付道,“王先生以后还得麻烦你,清儿尚需磨砺,他初次上手有什么不懂的还烦请你教导他。另外就是你还得帮华儿做好交接工作。一切都劳你费心了。”
“老爷这是哪里话,我在您手下多年,指导两位少爷是分内的事情。”王掌柜笑道,“两位少爷都聪慧非常,相信他们都能做好这些工作。”
“清儿,你需谨记,你要多多向王先生请教虚心学习,他就是你的老师。”老爷子又转向跃华,“华儿,你尽快把账清理好,清儿早先和我已经沟通过,让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把账目整理好后,拿给我审阅。你现在就去办公室把杂物清理好,需要打包带走的就放到车里。另外你把钥匙交给清儿。”
“是。”跃华心中再多怨懑,却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他立即去楼上办公室清理东西。
“爹,我想去和师傅们多聊一聊,去作坊间看看。”
“嗯,你去吧。让王先生带你去,给你介绍一下。”
慕清随王掌柜去作坊间熟悉。跃华在别处清理东西,老爷子身旁一下子静了下来,他站在二楼的办公室窗前,俯视着人来人往的马路。不知站了多久,忽然他的视线望到正在指挥伙计们往车里放东西的跃华,低低自言自语:“华儿,你别怪爹。”
跃华指挥着伙计们把打包的资料、他个人的一些随身物件都放进车里,他似乎感受到有道目光,他回身看向楼上,并没有找见。
他久久凝视着万德银楼四个大字,这个他无法忘掉让他屈辱的地方,他无法吞咽下内心翻涌的苦涩和不甘,兀自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一雪前耻,夺回属于他的位置。
“大少爷,您还有一本账册漏拿了。”心腹李奕给他拿来一本东西。
跃华愣了下,待他看清李奕手上的东西,脸色大变。这让他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早先他和几个酒肉朋友在沁香苑喝花酒,席间有个朋友引见了一个沪上搬来江城的姓丁的小开,姓丁的多次说自己有门路放印子钱,几个朋友都投了小钱试试,第二个月果然收到了丰厚的利息,渐渐几人都觉得来钱快,越投越多,也能如期收回本息,大家都视姓丁的为能人,对他赞不绝口。
跃华被朋友鼓动,也投入自己的积累,开始确实收到不少利息,乐得他以为找到生财的好门道。
正逢李家致和对万德发难,老爷子为钱愁眉不展。跃华找到姓丁的,挪了几笔银楼大额周转,全部交到姓丁的手上,放高利贷,他指望收一笔大的,既可以解决万德燃眉之急,也在老爷子面前长长脸。这本账册上就记录着他挪用的几笔款子,这本私账一直由他的心腹李奕保管。他特意给自己拿过来,到也是不忘旧主。
这笔钱就这些天快要到期了吧。跃华接过账册,心想还是得去找姓丁的催一催。如果这笔收回来,自己不定真能就此挽回在老爷子心目中的形象,兴许老爷子一高兴再多谈谈,银楼不就又回来咯。跃华微微笑着憧憬着。
慕清常年跟在老爷子身边处理大事小情,眼下接过银楼,可谓如鱼得水。
除了处理经营方面的工作,他更多的时间是在作坊间观摩请教,很快和银匠师傅们打成一片。
周老爷子连连听到王掌柜对慕清的夸赞,说他勤勉,处理事情迅速又稳妥,老爷子心里也满意。
慕清渐渐和师傅们熟悉,他把若岚给他的凤引牡丹图样拿出来,给几个师傅看看。
不想年纪最大的郭师傅看到图样,大为赞赏,主动请缨要试做,他的意思是给自己留一件代表作。他的态度正中慕清下怀,至此他和郭师傅一心扑在凤引牡丹链坠的制作上。
银楼里慕清忙得热火朝天,家里跃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歇下来的这些天,到处打听一个姓丁的小开下落。
他上门问朋友,只知道姓丁的在江城的住址,对其他的信息一无所知。朋友还告诉他,就在几天前,姓丁的还主动兑付了他没到期的款子,态度真诚不像骗子,反劝跃华宁耐几日。
跃华哪里听得进去,急忙告辞,赶去地址却扑了个空。
他懊丧地坐在房间里,几天辛苦奔忙四处借钱,可除了从朋友们那里收获到言不由衷的安慰和潜藏其中的幸灾乐祸外一无所获。
他靠在床背,头疼不已,按着眉骨,愁的长吁短叹,事到如今上哪里去变出这么大一笔钱?他该如何向爹交待?
他坐卧不安地踱步,思来想去,唯有求助大太太。
于是他去佛堂找她,向她述说了原委。
大太太听罢,差点没瘫在地上,哭道:“我的儿啊!怎生出了这样的事,叫我如何对你爹交待?”
“娘,您的积蓄有没有三万大洋,能否给我救个急?”
大太太定神看着他,面色凄苦:“唉!突然要我拿出这么多钱,一时哪有?你也知道,娘这么多年,一直不为你爹喜欢,你爹买给我的首饰,像样的也没几件。加上我的嫁妆还有我历年的积蓄,全在我床头的梳妆柜里。你把首饰拿出去当了,权作救急。你还是应该把这件事禀明你爹,三万银洋不是小数目。娘也只能给你筹这么多,算上一些零散小钱,想必还是远远不够的,你把这些钱拿去给你爹认个不是吧!”
跃华辩解道,“不!不行!我已然被撤了银楼的差事,倘若这件事再浮白,爹该怎么看我?那时我可是半分胜算也没有了。”
“娘您千万别告诉爹,一个字都不要说。我会想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
“娘您别管。我外面朋友不少,关键时刻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那好吧。唉!华儿,为娘真不晓得该如何说你。我一心盼着你能在你爹面前出头,把你弟弟比下去,你啥时候做事可以成熟周全些?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你爹如何看待你,如何能把周家家业放心地交到你手上?我本就在你爹那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得全靠自己懂吗?”说着她掏出帕子,拭泪道。
“娘!您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我心里有数,不用操心。”跃华急切道,“儿子先告退了。”
跃华走后,大太太只觉浑身战栗,她扶着供桌,才勉强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