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方至,陈孟便随着白萍剑庄与丐帮一行人离开了荒村,准备回转沙风镇的客栈。
先前的各门派领导者的会面,虽然发生了陈孟闯门这样的插曲,但却没有影响最终的目的——用陈孟的话来说,在这里讨论再多也没用,敌暗我明,只能见招拆招。
李慕萍想起陈孟先前的种种表现,感觉他从闯门再到与越千峰密谈,应是有意为之;而且不知道他与越千峰说了些什么,想来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才让越千峰非但不计较他先前的失礼,还亲自将他送至村头——冷剑越千峰的剑术传自雪山剑阁一脉,当今世上除了三刀八剑这些顶尖高手,又有谁能入他眼呢?
这样想着,李慕萍又想起遇到陈孟以来的种种经历,开始细细打量起他来。
他没有内力,却拥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点穴截脉功夫,且身法极快;他自承闲散人士,一介书生,却拥有一大串西山寒玉所制环佩,可称万贯身家;他待人接物平日里温和谦恭,但即便在很愤怒的情况下,却仍然保有那份恐怖的洞察力。
他说自己无门无派,唯家学渊源——若真是如此,那他的家世到底有多恐怖呢?
“即便你是当年的四大世家之后又如何?二十年前的剧变之后,两家被灭、两家重创,这样的你们,难道还妄想东山再起吗?”
李慕萍心中有些不以为意地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闷头赶路。
陈孟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成当年的四大世家之后了,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因为他有些郁闷的发现,这一行人里那整日对自己笑意盈盈的娇俏少女,不知为何变得很不待见自己了。
这种情绪无关乎男女之情,或者说他更多是对这种突然的转变有些好奇——至于那一点点郁闷,则是因为吴义和几个剑庄弟子那有些幸灾乐祸的目光。
试着说了几句话,李霁雪总对陈孟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在他拿着果子想给她时,那红彤彤的果子更被她一把打落,让众人好一阵错愕。李慕萍虽然也对这场面很疑惑,却也没开口询问,毕竟李霁雪已有婚约,两人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李霁雪推开陈孟递果子的手一马当先欲回转客栈,陈孟一脸郁闷地放慢了速度,后面吴义和邓通共乘一骑上前来笑道:“陈兄弟今日心情不畅,看来得多饮几杯。”
邓通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看了看后面李慕萍没跟上来才小声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不过早些知道结果也好,免得将来伤心。”
吴义一听这话来了精神,从后面拍了一下邓通的肩膀问道:“怎么回事邓兄弟?我听着这里面另有隐情啊?”
邓通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事也怪师父和陈大侠了……”说着就把李霁雪的婚约给说了出来,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下陈孟与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互动,直把两人的经历描述成了一个初出江湖的游侠与已有婚约的名门闺秀两情相悦却不得其果的爱情故事。
吴义在后面听着故事,狠狠地握紧了拳头道:“刚才我说少了,陈兄弟今天多饮几杯可不够,得多饮几坛。”
说着看了一眼正看着李霁雪的陈孟,只觉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又轻声安慰道:“你也别气馁,我支持你,两情相悦可比什么门当户对重要多了,不行的话你加入我们丐帮,我们帮你多做点贡献,混个长老身份再去白萍剑庄提亲,你看怎么样陈兄弟?”
陈孟刚刚一直在想李霁雪的表现,感觉她可能发现了关于自己的某些事情,只是不知她到底知道多少,所以在仔细思考对策,并没听到他们在那嘀咕什么。这边吴义喊了他一声,他顿时打了个激灵道:“怎么了吴兄弟?”
邓通暗道这才刚分开就开始犯相思了,满是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道:“吴大哥说想让你加入丐帮,以后……”
陈孟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赶忙打断道:“不了不了,我一介书生身子骨弱,受不了做乞丐的苦。”
听到陈孟直接拒绝,吴义叹了口气道:“没事陈兄弟,虽然你不是丐帮弟子,却是我吴义的朋友,以后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找我。”
陈孟笑道:“多谢吴兄弟,陈某先行谢过了。”
邓通在一边也道:“我也会永远支持你的,陈大哥。”
陈孟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在两人充满同情的目光中道了声谢。
一行人回到客栈,便见到一楼又快坐满人了。这几日来,除了住在客栈的房客和普通的行路客商,镇子上和荒村里的各路侠士都喜欢来这客栈坐坐,一来外面吃的不好来打打牙祭,二来人多眼杂之下也方便探听些消息。是以除了昨天那个大雨天之外,这客栈的营收与日俱增,让掌柜的笑开了花。
好在众人离去前,陈孟就已留了定金,要掌柜留下两张桌子,待中午回来请客吃酒。掌柜的自昨日的事件后,对陈孟几人已是打心底里地感激,若不是他们出手解决那两个杀手,自己这经营了半辈子的客栈就成了杀人害命的黑店了。这会见陈孟一干人回来,也不管什么换班了,忙叫那两个新来的小二去招呼,自己还跑到后厨嘱咐了一声,尽量先给他们上菜。
陈孟看着两个小二忙前忙后,端着酒菜在人群里穿梭,忍不住叹了口气,向李慕萍问道:“李二爷,不知昨日在酒窖里的那个死去的小二是怎么处置的?”
李慕萍皱眉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一干事宜都是赵总捕经手,一会可以去问问他。”
陈孟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楼梯口,正看见赵英走下楼梯口,笑道:“不用一会了,现在就可以问。”
赵英楼梯下至一半便看到了那两张靠窗的桌子上坐着的李慕萍一行人,便笑着走过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看着丐帮那几人笑道:“丐帮诸位好汉也来了,赵英见过魏副帮主。”
吴义却没给他好脸色:“当官的去去去,离我们远点,当心乞丐身上的虱子跳到你身上去咬你。”
赵英无奈地笑了笑,副帮主咳嗽两声道:“咳咳……吴义啊,赵总捕可是我们帮主的好朋友,也是你的……”
吴义瞪眼道:“老东西,你敢说那两个字,我以后不分你吃的。”
副帮主无奈道:“不说就不说,吴义啊,你别激动……”
陈孟看出气氛不对,忙笑道:“各位都是英雄好汉,无需多言,喝酒就好了嘛……小二,快来上酒,要最贵最烈的酒。”
吴义听到喝酒也跟着笑道:“好,今日我就与陈兄弟不醉不归。”
陈孟笑道:“且慢,在陪各位不醉不归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众人皆面带疑惑看向陈孟,陈孟对着赵英问道:“赵总捕,昨日酒窖里死去的那个小二……”
赵英顿悟,叹气道:“那个小二确实中了毒,但中的不是双生花,而是五步蛇毒。我们后来将门打开时,早已生机断绝了。”
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倒是陈少侠,怎么能在不开门的情况下便知他已死了呢?”
陈孟道:“昨日我一开始附耳在门上时便觉得不对,我掐着自己的脉搏数了三十几次也未听见一丝细微的呼吸声,如果这是闭气功夫,那只有练了龟息功这种特殊法门或者内力极为深厚的人能够做到,但那杀手却说这小二只是个普通人,这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在故布疑阵引我们上钩;后来外面两人身死,我又贴着门听了一下,里面还是毫无动静。从那两个杀手的实力来看,如果他们在里面还有同伙,总也不可能是一代宗师吧?没有那么好的功夫,却不趁着化神香发作时出来一起动手,除非燕子楼的杀手都是傻子。”
赵英听着他的一番分析,问道:“所以你就断定里面的只是个普通人,而且已经死了?”
陈孟点头,他又问:“你就没想过里面真的有一位高手在吗?”
陈孟笑道:“就算真的有高手,在听到同伙说李二爷已斩不出第二剑时仍不出手,也不见得是有多高。”
说着看了看满屋子的江湖人道:“估计也就是个沽名钓誉的假高手罢了。”
临危不乱的冷静,有理有据的分析,这样的一番话已让众人叹服。昨日在场的几人更是知道,陈孟是在那种愤怒的情况之下,仍能做到这一步。
陈孟再次向赵英问道:“赵总捕,请问昨日那个小二的尸体……最后怎么处理了?”
赵英奇怪道:“本想叫他家人来领,可掌柜的说他父母早亡,只孤身一人,我们便给他去棺材铺买了副棺材送到义庄了,想着过几日差人安葬。陈少侠怎么问起这个?”
陈孟叹了口气道:“我最怕的,就是这些江湖里人杀人的事害到了无辜的人性命。那王三儿如果还有亲人在人世,你要他们如何去面对这一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呢?”
说话间语气变得冷厉起来:“燕子楼如此行径,和当年的魔门何异?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陈孟的态度前后变化之快令人瞠目,但众人听着他的话却同样是这般变化,那边赵英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脸上的表情有些悲伤又有些唏嘘,而吴义也同样表现出那种悲伤的表情,却是一闪即逝,被他很好的隐藏了起来。
陈孟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两人的表情,没想到刚才的有感而发,竟然能引发这样的效果,看来这两人之间也有些故事,改日有空该好好打听打听。
“酒来了!”小二一声吆喝,两个人就抱着两坛酒过来,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倒也让之前的凝重气氛变得活泛不少。
陈孟提起酒坛给众人倒酒后,举起手中酒碗道:“诸位皆是江湖豪杰,有的是少年英雄,有的早已名动一方,今日承蒙各位不弃,陈某斗胆,请诸位——”
说着端起碗中酒一饮而尽道:“不醉不归。”
“好个不醉不归!”吴义端起碗一饮而尽,放声笑道,“陈兄弟不愧是读书人,请个酒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不像我,就会一句。”
陈孟笑道:“哦?不知是哪一句?”
吴义给自己又倒了一碗,端起来道:“喝酒!”
众人皆笑逐颜开,李慕萍皱眉道:“不醉不归还是不太好,如今燕子楼来势汹汹,我们还是少饮些。”
陈孟想了想笑道:“是我欠考虑了,忘了眼下的境况了,对不住各位,我自罚三杯,不对,自罚三碗。”
说着给自己连倒了三碗酒,眉头都没皱一下。
邓通看着陈孟喝酒的模样,又看了看李霁雪,不禁叹了口气道:“陈大哥这是借酒浇愁啊。”
说话声音不大,却被正坐在他背后的李霁雪听到了,她看了看坐在吴义身边的陈孟,咬了咬嘴唇,拿起自己面前的碗向陈孟伸手道:“臭书生,我也要喝酒。”
陈孟意外地看了眼李霁雪,又看向李慕萍,似在征求意见。李慕萍虽皱起眉头,却仍微微点头。
吴义看了看几人的小动作,眼睛一转,起身笑道:“雪儿小姐那边离得远了,不如和我换换座位,我这边方便陈兄弟倒酒。”
说着就站起来走向李霁雪,女孩一言不发红着脸低着头走到一脸疑惑的陈孟身边坐下,看了愣在那边的书生一眼,嗔道:“愣着干嘛,臭书生,给本姑娘倒酒啊!”
陈孟赶忙给她倒了小半碗,叮嘱道:“这酒有些烈,雪儿姑娘还是少饮些。”
李霁雪却没听见般,端起碗一饮而尽,看了目瞪口呆的陈孟一眼,一把将他手里的酒坛抢了过来,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一饮而尽。
如是三次,李霁雪面色已现酡红,陈孟忙抢过来酒坛道:“差不多了,雪儿姑娘再饮就醉了。”
李霁雪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起身道:“我身体不舒服,先回房歇息了。”
说着便丢下一头雾水的陈孟和两桌呆愣的人,自己上楼去了。
而在客栈另一边,一个人笑着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口中喃喃道:“公子啊公子,这一口飞醋,不知道是不是让你动了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