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辰时方至,天色透亮。
沙风镇客栈二楼,陈孟准时睁开了眼睛。
穿好衣服走下床,推开窗见到外面蔚蓝的天空,陈孟喃喃道:“今天真是个会客的好天气。”
“咚咚咚——”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随即李霁雪那熟悉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陈孟,你起来了吗?”
陈孟伸了个懒腰,懒懒应道:“来了。”
从一旁的桌上抄起自己的折扇,打开门便见到了那一身白衣的少女,陈孟微微一笑。
李霁雪好奇地看着他道:“你笑什么?”
陈孟一展折扇:“睡得舒服,做了美梦,起床又见佳人,自然心情舒畅。”
被这么直白地夸赞,李霁雪的双颊染上两朵红晕,别过头去道:“油嘴滑舌。”
陈孟笑道:“我这人可不爱撒谎,尤其是面对美人的时候。”
李霁雪白了他一眼,脸色似乎变得更红润了,看着对面含笑的陈孟道:“楼下来客人了,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见见。”
陈孟点头,便随着她下了楼。楼梯走了一半,前面的李霁雪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你腰上那一大串玉环呢?怎么今天走路这么安静?”
随即便低头向他的腰上看去,却看到那里不过只有一大一小两枚青色玉环,随着他走路动作无声地晃来晃去,不再像昨日举手投足间叮咚作响,反倒平添了几分儒雅贵气。
陈孟笑道:“财不露白嘛,哪有人没事把几万两挂身上到处跑的。”
李霁雪知道他不愿说,便没再继续追问,二人来到楼下,看到大堂里已快被坐满了,白萍剑庄众弟子也在其中,却独不见李慕萍。
见李霁雪领着陈孟下来,林大友等人跟他打了个招呼,就低头继续吃包子了。
陈孟疑道:“怎么不见李二爷?”
这话本是在问李霁雪,却听见她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看了看桌上的包子,又看向陈孟问道:“二叔人在门外,和人聊天呢。你是要先去看他们,还是和我吃完东西一起去?”
“你们还帮我要了包子?”陈孟一脸难以置信。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众人都知他贪睡,所以早饭一般都不带他的份。
邓通一口咬下半个包子,推过来一个装着四个包子的盘子含糊道:“陈兄别客气,这是师姐特意为你……哎哎疼……”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耳朵被拧了一把,后面要说的话也变成了叫痛。
李霁雪拧着他的耳朵道:“吃包子还堵不住你的嘴?”
陈孟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一幕,而其余师兄弟则默不作声吃着自己的包子,生怕被邓通牵连了。
李霁雪松开手,看着陈孟不好意思道:“那个……这是感谢你昨天……”
陈孟看着扭扭捏捏的少女,收起折扇笑道:“雪儿姑娘一片心意,陈某便却之不恭了。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李二爷。”
说着就端起了装着包子的盘子向外走去,李霁雪见状长舒一口气。
邓通在旁边揉着通红的耳朵,看了看陈孟,又看了看李霁雪,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坐在旁边的李霁雪一眼瞪了回去。
陈孟将扇子往怀里一揣,空出手来拣起个包子塞进嘴里,一脚踏出了客栈大门,左右看了看,便向着右手边坐围着的一群人走去。
那群人里有老有少,个个衣着破旧,同一身白衣、座下垫着块草垫子的李慕萍比起来,似乎只能用“蓬头垢面”四个字来形容了。
此时这些人除了李慕萍外,一个个都忙着吃面前摆着的几个盘子里的包子,但陈孟的身形还是被那个贴着客栈外墙坐着的年轻人注意到了。
那人正狼吞虎咽地吃包子,看见陈孟过来手里动作也没变慢,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咽下去之后才道:“李二爷真是够仗义,知道小叫花没吃饱又给我要了四个!”
说着却看见陈孟嘴里也叼着个包子,喝到:“那小子你咋回事,怎么吃客人的包子!”
李慕萍背对着门口,听到他的话转头一看,正是陈孟咬着个包子,一脸茫然地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未及说话,便听陈孟咽下口中包子回道:“什么叫你的包子!这可是雪儿姑娘为了感谢我特地准备的!”
那年轻人不乐意道:“我管你什么姑娘不姑娘,你敢和我小叫花抢包子,我就要让你看看比包子还大的拳头。”
说着便起身活动着自己的手腕,看着陈孟道:“你小子一副瘦不拉几的弱书生样还敢偷吃,看我不揍你个……”
“咳咳,吴义啊——”旁边坐着的老头偷偷看了眼吴义,见他没注意这边,伸手把他面前盘子里最后剩下的一个包子拿到手里,才开口道,“这位应该是李二爷的朋友吧,你不要误会人家。”
李慕萍接道:“吴兄弟,这位就是我先前提过的陈少侠,昨日帮了我白萍剑庄大忙的。”
吴义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大家都是自己人,陈兄弟莫怪。”说着又坐了下去,再一看自己的盘子里最后那个包子已不翼而飞了,又怒道,“你们这几个老东西又偷我吃的,我跟你们没完!”
对面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憨笑道:“吴兄弟别气,别气。”
吴义看着他的憨笑更气了:“顾情你笑个屁,你最可气,每次你都和他们合起伙来骗我,你以为我骂老家伙就没你的分了?你都三十多了,比我老得多,也是个老家伙!”
顾情顿时黑脸,副帮主咳了两声道:“吴义啊,那什么,老话说得好,吃亏是福嘛!你说你一个年轻人,和我们老人家计较什么呢,看你把顾情气的,脸都黑了。”
一听这话,顾情的气愤更甚,本来愤怒的黑脸逐渐变红,就要开口骂人时,却听见一阵让人舒心的恭维:
“吴义非本意,顾情更绝情,难不成二位就是丐帮的情义双绝?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二位英姿勃发丰神俊朗,颇有世外高人之风啊!”
看着陈孟那真诚的目光,顾情舒展面色笑道:“兄台好见识,在下正是顾情,对面那个跳脚猴子就是我小弟吴义!”
“老家伙,你说谁是你小弟?”吴义怒道。
顾情神态自若道:“当然是你了,我们俩是情义双绝,你排在我后面,年纪又比我小,自然就是小弟。”
“你……你……”这次换成吴义被气的脸色发青,撸胳膊挽袖子道,“今天我就好好揍你一顿,让你看看咱俩谁才是大哥!”
陈孟一副看好戏的架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俩活宝,那边副帮主咳了一声道:“吴义啊,这个……大敌当前,你可不能冲动坏事啊。”
一听这话,吴义一脸不忿地坐了回去,语带不甘道:“你等这事过去的,你看我好好收拾你个老家伙。”
李慕萍看着那边的副帮主道:“魏老哥,我刚刚把我这边的情况说了,现在换你来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了。”
副帮主左手慢悠悠地把从吴义那拿来的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左右看了看,一把拍在坐在左边的吴义的大腿上道:“这个事吧,吴义比我清楚,当时燕子楼的刀卫都是他杀的。”
一边说着话,手上也不着痕迹的在吴义的裤子上蹭了蹭。
吴义点了点头道:“昨日卯时,我们正在镇北那个破屋子里避雨,来了四个不知死活的小子,结果全被我……老家伙你又用我裤子擦手!”
吴义说着满脸嫌弃的看着副帮主,往后挪了挪身子才继续道:“人全被我杀了,也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尸体呢就扔到镇子外边的义庄了。总的来说,我们的经历应该没有你们那么惊险。”
李慕萍皱眉道:“燕子楼既然能对我们出手,也一定能对其他人出手,不知城里那些流散的侠士境况如何?”
一个声音含糊不清道:“不用管他们。”
李慕萍转身一看,正是陈孟,见他此刻正端着那盘包子蹲在几人身后吃着,便问道:“何以见得?”
“很简单。”陈孟咽下口中食物道,“他们没有那么多人手和精力去管那些散人,所以只针对各大门派的人出手。昨天那姓裴的也说了,本来只是来试探的,想来应该是想摸清各大门派的底细,方便日后布下杀局,决战之日将近,我们都小心些就好……不对,是你们小心,我一介散人,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陈孟此言在理,众人不禁暗暗点头。但一提到裴昭,李慕萍又是一阵唏嘘:“没想到大哥悉心培养的首徒竟是燕子楼的细作,真不知在各大门派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众人一时忧心忡忡,没想到这自魔门尚在时便令中原武林如鲠在喉的燕子楼,在二十年后竟能死灰复燃,却听陈孟满不在乎道:“管他有多少做什么,只要把燕子楼灭了,再多细作又能如何?”
李慕萍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那边吴义大笑道:“陈兄弟好气魄!若不是我穷的叮当响,定要请陈兄痛饮一番。”
副帮主尴尬地咳了两声,陈孟笑道:“我们在这客栈住了几日,算半个主人,你们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请酒的道理?今日我做东,待一会去荒村里打探一番回来后,定要与诸位丐帮英豪不醉不归!”
吴义起身走过来拍了拍陈孟的肩膀笑道:“哈哈哈哈哈,好,你这个朋友我吴义交定了!”
巳时,陈孟一行人迎着明媚的阳光,出现在了荒村内。
陈孟骑马穿行其中,看着满目断壁残垣,几日前破旧的村子如今更显破败,叹道:“趋名与趋利,行役几时休。”
“好个几时休!”李慕萍笑赞,又叹了口气,“若非趋名逐利,也不至于有这么多江湖纷争。”
和李慕萍说了声,陈孟便告别众人,自己一人径直向村子一角行去。
远远地便看见那边有个年轻妇人,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秀丽容貌,面前一个大筐,筐里装着满满的红色果子。
陈孟来到她面前驻马而立,那女子见到他忙笑道:“公子又来了,上次的果子吃着还好吗?”
陈孟叹了口气道:“上来。”
女子顿时红了脸:“公子是存心来调戏奴家的吗?须知男女授受不亲,我今日与公子同乘一骑,若被人看到了乱嚼舌根,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陈孟皱眉道:“别废话,上来。”
女子一双大眼含情脉脉,看着陈孟道:“公子说这话,是知道小女子未及婚配,愿意对奴家负责吗?”
陈孟终于不耐,俯下身子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上了马,口中呼了一声“驾”,小白便在那女子的惊呼声中窜了出去,直向着村后的林子里跑去。
而另一边,李霁雪随李慕萍等人拜会了几个门派之后渐感不耐,便自己偷偷跑出来,想看看陈孟到哪里去了。因为没有方向,是以她只在村子内随意走着,却恰好看到了陈孟将那年轻女子拖上马背,二人同乘一骑离去的场面。
一种奇怪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少女的眼眶也渐渐红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