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山的斜坡下,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弯弯的划向远方,三五座石桥就是这方人家到镇上的捷径。
阳光下,水光潋滟,倒映出来一队人马。
三五汉子并肩而行,观望着四周环境,交谈却不多。
为首中年汉子,肤色暗黄,一头棕色短发,灰衣麻裤,显得精悍有力,他手握一张四方宣纸,正不断的校对辨别。
林鸟飞过,沿河而行的汉子过了两座石桥,到第三座却有些犹豫起来。
宣纸上虽讲明了过二桥直行半里而至。
可没讲方向,这河目所能及的也就五座石桥,却都修的一般模样,说不得是从那头数呢?
宁跑远路也不愿错路的壮士,有点犯愁。
“嗨!那些个吃闲饭的,就不能多标细点!”中年汉子大骂了声,扬头望了一圈,不免有些郁闷。
“哎?洪哥,你快看,那边是不是有个垂钓的!”身后李三指了下。
姚洪仔细一瞅,四桥前沿,还真有一个小点。
他正苦于寻路,便急带人过了第三桥,快马直奔那人。
临近了,几人不免发笑,竟是个头戴蓑笠的小孩。那小孩微躬着背,低着头,一副全神贯注的垂钓样子,一联想竟和那些江边老翁有些相像。黄毛小儿,故作老态,但大眼一看,却并不突兀,显得颇有意思。
“喂,那小娃,你可知杏花村在何处啊?”姚洪后头一青年压着嗓子,粗咧咧的问道。
垂钓娃娃头都不回,伸出空闲的左手,冲着个方向遥遥一指,也不作声。
汉子们相望一眼,哈哈大笑,一拍马,驰骋而去。
约莫午时,柳寒收了鱼线,背着鱼篓,慢悠悠的朝家行去,那几个汉子所问的杏花村,就是在杨柳村村后,也不知有什么事,那么着急。
松涛山北就这五个村子,山脚南面还有六个村子,东面是片山林,一眼望去,重岩叠嶂,数不清多少山头立在那。西面紧挨大罗江,靠岸便是西宁郡,据说那里可是荣盛富裕之地,水乡鱼民,繁华似锦,是个十足的安居乐园。
“寒子回来啦,又打了几条好鱼啊。”依叔的抱娃大婶正跟些妇人在闲聊,见柳寒回来,连忙都招呼着靠了过去。
其她几人也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的帮着将鱼篓取下,看见三五条白尾鱼,不由得惊呼一声,高兴极了。
“寒子可真有本事,待会婶婶给你清蒸一条送去。你三爷找你有会儿了,快回家吧。”说着,就从鱼篓里取了两条大些的白尾鱼,剩下的也由其她妇人分了去。
村中居民朴实,有肉大家都会分着吃。
“嗯!那各位婶婶,我先回了。”忙取了鱼篓,柳寒一路小跑,穿过条胡同一拐,就到了门口。
掉漆的楠木门有些发白,贴着的两条白色对联,也都有残破。
“嘎吱”门轴发出长长的呻吟。
“是寒子回来了吧,快进屋里,三爷有事。”才推门,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就响起。
“哎!来啦。”柳寒关门将鱼篓一甩挂在墙上,又把鱼竿放好,看了眼萧条的小院又多了不少树叶杂草,便急忙跑进了没门的堂屋。
屋里家具不多,就一张床,一副有些年头的桌椅板凳,加俩黄木衣柜,连盏油灯都没有。
床上正躺着一个头发花白,体型消瘦的老人,正冲着柳寒招手。
“三爷爷,啥事这么急?”柳寒在床边坐下,双手握着老人粗糙的大手。
老人神色复杂,看着柳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寒子啊,你娘,娘家托人捎话,让你过去一趟。”不等柳寒发问又道:“还记得你二舅么?”
柳寒有些困惑的点点头,其实二舅什么样,他还真记不大清了,只知道他小时候来过几趟,抱过自己。
“你二舅他……上个月没了,你快去把柜子里的山参取出一条,给你姥爷带过去补补身子,哎……白发送黑发,谁都不如意呐。”说着,老人便想起些往事,神情悲恸,语气哽咽,眼一红一滴滚烫的老泪就滴了下来。
“三爷爷,您快别哭了,别伤了身子,我这就去姥爷家好好劝劝他。”内心酸楚难忍,柳寒扶老人躺下,又倒了杯温茶给他。掀开柜子,从底下抱出个小铁盒,捏出一条手指长拇指宽的山参用灰布包着,揣进怀里,再看了眼三爷爷,就匆忙跑了出去。
“哎呀!寒子,鱼快蒸好了,你可别跑太远啊!”王婶见柳寒哭丧着脸,跑的溜快,不由叹了口气。
顺着风一路奔跑,柳寒随手擦掉两滴眼泪,咬牙往杏花村跑,他一身灰布衣早就洗的发白,打着补丁,人也偏瘦,看上去有些孱弱,也就一头油黑的头发让人觉着精神点。
刚一临杏花村,唢呐丧音就隐隐传来,全村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柳寒多了些腼腆和迷茫,正找着姥爷大舅他们,就听到有人喊他。
“寒子,这边。”是三姨在叫,三姨此时红肿着眼,戴着白巾,头发散乱,看着很是凄凉,想来心里应该极为难过。
“这是你表弟葛勇,叫他二根就好。”她扯着躲在身后的男孩,给柳寒介绍。
“二根,还记得我吗?”柳寒笑着过去捏了捏葛勇的圆脸,见他一脸害怕的样子,也就没声了。
“我的儿啊——”院里突然传出一声哀嚎,苍老的声音里堆满了痛楚难舍,令人闻之落泪。
姥爷都七八十了!柳寒急冲进屋里,见往日里健硕的老人一脸悲愤欲绝,精神萎靡,整个人仿佛又老了许多,不禁热泪盈眶,扑了过去,抱着姥爷痛哭流涕。心里堆积的酸楚,此刻全都发泄了出来。
周围的人见一老一小哭成泪人,也都于心不忍。这时,那几个问路的汉子竟走了过来,安慰两人与诸多亲属。
“诸位乡亲,我落云谷愧对你们。”说着,姚洪对着辛井然躬身一拜,然后道:“辛兄弟为人磊落,善良正直,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忠义侠士,昔日出谷数次,都为门派立下汗马功劳,奈何天妒英才,前些日子执行任务时遭贼人偷袭,重伤之下,便是嘱托我等照顾好家中老父亲人,我等本无脸来此,但为达辛兄弟遗嘱,只能厚颜乞求辛老爷子谅解。”说着,几位汉子一起抱拳拜了拜。
“那贼人如何?”辛井然强撑着酸楚,沙哑问道。
“贼人已尽数伏诛,掷入山崖任野兽啃咬。”姚洪朗声道。
“我儿尸首何在?”辛井然抱紧了柳寒。
姚洪低声道:“为防尸首腐烂,已经火化,只带了骨灰遗物。”他接过旁人递来的箱子,恭敬的提过去。
而后半跪在辛井然面前,双手庄重的捧出一个灰白瓷坛道:“已经请福生寺德阳大师作了法,诵了经。”然后放入老人怀里,又将箱内掀起些道:“这是辛兄弟的遗物。”此时,其他几位汉子也都单膝跪地,跟着一起冲着老人拜了三下。
“唉——”
“罢了…罢了……”老人抱着瓷坛仰天长叹,从箱里取出一个有些年头的双面鼓,轻轻摇了两下。
“嘣-嘣-嘣—”他惨笑一声,脸上已然布满泪水,顺着那层层皱纹流下。
辛井然让柳寒帮着站了起来,将瓷坛让柳寒先抱着,双手扶起姚洪道:“壮士们快起来,老朽明白,今日你们来送阿山,一路辛苦啦,我不怪你们,这是命呐,唉!”随后便对着大儿道:“辛愧,你待会儿替爹多敬壮士们几杯酒,乡亲们啊,也都帮衬着点。”随后接了瓷坛放入大儿手里:“发丧吧!”
唢呐丧音催人泪下,厨子生火做饭,其实这些一早都安排好了,但辛井然却强撑着身子,将该走的仪式全都走了一遍,跟乡亲们也都有说有笑,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只有柳寒能感受到,老人一直颤抖的身体。
直到傍晚,柳寒才在姥爷的催促下,朝家跑去,到得门口才清醒了些,吸了口气,柳寒推门叫了声“三爷爷”
见没人回音,柳寒忙进了堂屋,见床上老人睡的正香,也就安心了。
喝了杯凉水,柳寒爬上院里的老柳树,躺在粗枝上,透过条条柳叶看天空。
夕阳刚收敛了最后一缕余光,天空零碎的挂着几颗明亮的星星,晚风吹来,清爽舒适,看着缓缓变亮的两轮残月,与西南方向的深紫色云雾,整个人都宁静下来了。
随着时间消逝,两轮残月已至顶空,撒下圣洁的月光,西南的深紫云雾也越发的深沉,朦胧,神秘异常,璀璨的星光遍满夜空,最大最亮的那几颗更是宛如宝石般耀眼。
突然,一阵光华闪烁,几十道星光亮起,从西北天脚涌出,悠悠的划出漂亮的焰尾,自柳寒的头顶,于两轮皎月间穿过,似有那一瞬间整个夜空猛然一亮,迸发出绚丽夺目的光彩,待流星坠入西南,消弥于紫雾之中,那深沉的雾中竟也亮起来点点星芒,滢滢闪闪,彰显出来别样的美。
纵使观看过几十上百遍,柳寒仍会被深深震撼,他由于家中变故,从小就性情孤僻,往日里空闲了,也都是找个种角落,自己一个人独处,而在这平淡无奇的几年里,柳寒总喜欢偶尔躺在这老柳树上,看着星空入睡。
次日,天刚蒙蒙亮,柳寒就进了厨房,熟练的添水淘米,又炒了盘野菜,温了温昨天王婶送来的蒸鱼。
打了盆热水,柳寒先洗了把脸,进屋搀扶着三爷爷去茅房。
三爷爷是四年前病的,当时严重的不能下床,连镇里的郎中都束手无策,好在那时有名医李景仁,下乡问诊,悬壶济世,那可真是个大善人,不仅免了诊费,还赐了粒丹药给老人服下。
这几年照着药方抓药,三爷爷身体也慢慢恢复了过来,就是多愁善感了些。
吃过饭后,老人拄着拐杖,一点一点往外挪着,柳寒收拾收拾,也取了小朴刀,小竹篓,几块碎饼,一竹壶白水,朝着山里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村民碰面,柳寒乖巧的一一问候,也收到了许多让他多注意安全的话语。
从两年前柳寒就开始冒险进山了,三爷爷的药方里最主要的一味便是山参,十年以上的都行,可这山参金贵难得,虽然村里进山打猎的猎户不时会接济一根,但也入不敷出,柳寒家里早就一贫如洗,多亏了乡亲们和姥爷大舅他们不时帮衬,才勉强撑了过来,而小小的柳寒自然是把感激之心深埋心底。
顺着小路一道走,没多久一条湍急的小溪就出现在柳寒眼中,这条小溪是进山最安全的一条路,蜿蜒曲折盘踞在山上,若沿着小溪一直走,便能跨过松涛山,进入更深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