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如此关切询问,明华容立即知道,昨日家里的事情她应该都晓得了。也难怪,一个受诏入宫的大臣之女家有变故,自然是要知会事主一声的。不过,长公主既然仍旧默许她入宫,足见她并不介意。恰好自己正发愁不能光明正大地打听事情,当下便试探着答道:“有劳公主殿下关心,臣女无碍。只是……只是今后不知家中事情会如何,却是有些不安。”
长公主了然地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往后本宫自会着人替你留意着,倘有大事,便告诉与你知道。”
“多谢公主殿下。”明华容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声谢。同时暗想,长公主之所以在宫内地位超然,受人尊敬,除了她宛若天人的容貌,与为国祈福甘愿终身不嫁专注修行的决心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应该就是她的这份体贴吧。身份与手段始终只是一部分助力,想获得别人发自内心的真正尊重,性格才是最重要的。
见她展眉,长公主淡淡一笑,说道:“本宫已让人替你新备了一张织机,待有空时,你去看看可还称手。若你带了什么用惯的物件来,让宫人帮你换上便是。”
精擅织技之人对织机的要求极高,大到整个织机的高矮,小到某一个部件的尺寸都有讲究。有些人受邀前去传授织艺时,甚至会将一些关键部件随身携带,免得别家的东西不称手,织不出好物来。
用惯的物件……听长公主说起这个,明华容首先想到的却是除夕那日姬祟云托人转交自己的织棱与金丝。
出神片刻,她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统统忘掉,说道:“多谢公主殿下劳心,臣女并无什么特别要求,一切由您做主便是。”
明华容起身道了谢,便先离开了正殿。刚预备去厢房时,却听前方一片“见过陛下”的请安声,抬眼一看,竟是宣长昊过来了。这时避退已是来不及,她便也随众行了一礼。
原本正向正殿缓步而行的宣长昊,却正好停在了她面前:“明小姐在宫内可还习惯?”
“多谢陛下关心,公主殿下甚为优待臣女,臣女一切习惯。”明华容恭谨地应答着,脑内却是心念电转:长公主每日都会在固定的时辰诵经,宣长昊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他却还是选择这个时候前来,为的难道是自己?是了,白家此次请瑾王进言将明守靖革职之事,在他看来必是疑窦重重,多半会以为是白家已经察觉了什么。恰好自己在宫内,又是当事者,他亲自过来问上一问,也是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明华容主动说道:“陛下可是来看望长公主殿下么?不巧公主现在正在诵经,您……”
宣长昊果然说道:“朕喜爱皇姐这边竹林清幽,既是如此,你且平身,随朕走一走。”
这时节正是早春,天气虽已回暖,竹林却还是发黄凋蔽,并未抽生新叶,看上去萧萧瑟瑟,无甚可观之处。宣长昊这借口,未免也太拙劣了。明华容心内暗暗摇头,嘴上却依旧好生答应着:“是,陛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渐渐将宫人都拉开了些距离,明华容正思忖要不要自己先开口,便听宣长昊问道:“昨日朕得到瑾王奏报,说你家里翻出了两桩陈年的人命案子,皆与你父亲有关。可是真的?”
“回禀陛下,是的。”听到“父亲”二字,明华容皱了皱眉。
“朕想知道,具体情况如何?是有心人从中生事,还是——明尚书当真如此不堪?”待到说完,宣长昊才惊觉自己竟不加掩饰将心底的疑问统统说了出来。不禁长眉微拧:是觉得这小丫头聪慧过人,必然知道真相,抑或只是单纯地全然信任她而已?但无论是哪一个答案,都意味着自己对她生出了本不该有的兴趣……
意识到这一点,宣长昊心头百味陈杂。下意识地便想起了燕初明媚艳妍的笑颜,仿佛希冀借此来冲淡什么似的。直到明华容清泠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响起,才收敛心神,认真谛听。
明华容自是未曾察觉他心内暗涌,径自说道:“论理家丑不可外扬,但既然陛下询问,臣女便不敢不答,只盼陛下听后莫要追究那为死者翻案申冤之人的所作所为。”说罢,她便将周姨娘利用二房近来频频生事之机,趁机挑唆明檀海,并借明卓然之口质问明守靖为何白氏未嫁先孕,趁势带出当年两桩命案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听她说完,宣长昊目光微动,也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依你看来,此事并非白家人所为?”
“陛下大可放心。事关白氏声誉,白家人巴不得这件事永远不要有人提起,并不惜杀掉了许多知情人,又怎会利用它来做文章。只能说周氏选择的时间太巧。或者换句俗话,欠了债迟早要还,明守靖当年做了初一,早该想到会有十五。”
注意到她话里对明守靖毫不掩饰的憎恨,甚至直呼其名,宣长昊轩眉微沉,问道:“你恨明守靖?”
“为何不恨?”明华容冷冷说道:“君子爱财爱势,皆该取之有道。像他这样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杀害发妻兄长的人,无论如何惩处也不为过。”
在以孝为重的昭庆,若是其他人听见这些话,多半会大为吃惊,继而指责明华容是个忤逆子。但宣长昊却因为项燕初一事,心内对项烈司隐然有怨,所以分外理解这种心情,并且没有分毫责怪之意。在他心中,也极度瞧不起并憎恶明守靖这种小人,只是之前因为怀疑是瑾王那边有所察觉,所以才迟迟没有发落他罢了。现在知道事情并非如此,自然再无顾忌,他决定等雷松的情报一来,便要立即处置明守靖。
只是,明守靖虽然不堪,但却是唯一一个打入瑾王内部的内应。想到从此失却了一个或许能带来关键消息的人,宣长昊原本稍有舒展的长眉复又重重拧起。
单看表情,明华容或许还猜不透他的心思。但若联想到目下的处境,那简直就是呼之欲出了。当下明华容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可是在忧心瑾王处从此少了内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