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黎明来得特别早，还没到凌晨5点，晨光已开始飘浮在东方天际上空，缓缓地显现出一片片柔和的鱼肚白，随后是满铺大地的玫瑰红。我揉一揉惺松的睡眼，穿上衣服准备出去晨练。自从手术后，早上出去锻炼成了我每日的必修课，这样手术才会有效果，母亲帮我整理完衣裤，又帮我将长发扎成马尾，我开门出去锻炼。
我迎着朝阳慢慢地走在黎明城市的街道上，迎接新的一天。
“张慧，这么早出来锻炼，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一个老奶奶问我。
“睡不着，不如起来锻炼。”
“你真有毅力，这么坚持不懈地锻炼，我想你会走得越来越好。现在你恢复得很好，继续练吧。”
“谢谢您的鼓励。”听到这样的话，我非常高兴，我这两年多的晨练效果被越来越多人认可。
随着太阳的上升与转移，来操场锻炼的人越来越多，每天5点40分老人们会在这里做操，中年人和青年人在后面的操场上跑步或打球。我不能跑，一个人在操场边慢慢散步。每天我都在这里走上七、八圈，然后回家吃饭，再到社区工作。
“嘿，你天天都到这儿来晨练吗？”突然，一个20多岁的男孩闯入我的视线，他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衫，脚上穿着一双NIKE牌球鞋。弯弯的眉毛，宛如一轮新月，眼睛不大，却很迷人，鼻梁高高隆起，微笑起来让人感觉特别温暖。
“是的，怎么从没见过你，你是新搬来的吗？”我微笑着对他说。
“是的，以前我住在兴隆台，现在在电厂工作。为了工作方便，我搬到了这儿，昨天才搬完生活用具。我叫孙云亮，请问你的姓名。”
“张慧。”
“能交个朋友吗？”
“好的。”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希望每天都能在这儿见到你。”然后，他抱着篮球向操场跑去。
原以为他只是我生命中的一颗流星，没想到他却像一颗石子，让我的生活惊起了层层涟漪。此后的每天早上，我都能看到他在锻炼身体。每次他都主动向我问候。平时在家或在单位，我也会常常想起他。渐渐地，我对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前世我们曾在一起游戏，一同成长。这种感觉经常在心中腾起，让人回味。
突然有一天，他要了我的QQ号码，想和我在网上交流，我毫不犹豫地给了他。
我在社区制完表格，打开QQ，看到他在线，有他的消息。
“我喜欢你的文章，你让我看到残疾人坚强的一面。和你相比，我觉得自己算是白活二十几年。要是能早点认识你，我肯定比现在有出息。以后，你的每一篇文章我都会认真拜读。”
“谢谢，我写得还很稚嫩，需要不断得到提高。”
“我会永远支持你，请相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地久天长。”
“嗯，我也希望如此。”此时此刻，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很希望和他在一起交流，无论是面对面，还是在网上，只要能和他交流，我就会感到很快乐。我还从没对哪个男孩有过这样的感觉。记得儿时非常盼望和父亲在一起，那时每天我都盼望快点儿天黑，父亲到家后便抱起我，用他黑黑的胡须扎我的小脸……那种感觉无以言表。我总想，如果有一天父亲不再上班，永远陪我多好。现在，我对他的想念比儿时对父亲的依恋还要强烈，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燃烧着我的整个身心，我不知道是何原因，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这个想法一萌发，我立即压抑住了。我知道自身的情况，我不能自理，和他在一起，只会耽误他的前程。他的条件这么好，估计想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应该很多很多，他怎么会看得上我这个四肢残疾，连吃饭喝水都不正常的脑瘫女孩呢？也许他只当我是普通朋友，我只是一厢情愿而已。这样我更不能陷入其中，那只会伤害自己与他人，我必须斩断对他产生的所有情丝。
不知为何，自从对他有了好感，每天晨练前，我都会让母亲帮我打扮一番，穿衣服也开始挑挑拣拣，目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漂亮些，再漂亮些。以前从不注意打扮的自己，现在却做作起来，难道是为了他，难道我真的喜欢他？我努力控制对他的感情，可是每天起来都会不由自主地做着同样的事情。对于我的反常，母亲自然产生了疑问，我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对母亲说道：“妈，难道您不希望女儿变得漂亮些吗？”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回答。
听了我的回答，母亲总是说：“我们的慧慧长大了，已经知道打扮自己。”
出去后，我极其渴望遇到他，如果听到他对我说：“张慧，你今天很漂亮，你现在一天比一天漂亮。”我会高兴上好几天。于是我每天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几乎一天换一套衣服，让自己变得每天都与众不同，然后等待着他的那些称赞。似乎我打扮就是为了听他的赞美。如果一天听不到他的赞美，我会感到失落。直到一天——那天他在QQ上约我晚上在公园见面——是的，他每天都会上网，因为他是厂长的秘书，自然离不开电脑。
答不答应他？我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文学网站的网页，将左手插在发髻间，我犹豫不决，不知该怎样回答。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吗？这个想法一出，我立刻否决了。我拍拍自己的头，对自己说，张慧，你为什么总往那方面想，难道你真的喜欢上他了吗，你觉得你配得上他吗？你不要自作多情，他只当你是普通朋友，约你出去玩。难道你不愿意陪朋友出去散心吗？
我想，这也没什么不妥，随即答应了他。
晚上我穿着白色短袖和新买来的蓝色牛仔短裤，又让母亲帮我洗了洗头， 将长发散披在肩上，带了个包出去了。
到了公园门口，他早在等候。今天他穿得很特别，不再是平常的一身运动装，而是上身穿了一件白色针织衬衫，下面是一条黑色的休闲单裤，一双皮鞋锃亮锃亮的，显得格外潇洒。我和他这样一边谈工作一边走进公园。
傍晚的云总是带着温暖的橙黄色，大朵大朵的云朵飘过城市的上空。公园里的花开得特别旺盛，花香扑鼻，还有一群蝴蝶成双成对地盘旋飞舞着，惹得许多游人驻足观赏，这里是情侣谈情说爱的佳处。我们肩并着肩，沐浴在柔和的霞光下，任落霞在我们身上挥洒。
“你看，那些蝴蝶双宿双飞，它们多幸福。”不知何时，他已牵住了我的右手，他轻轻抚摸我右手无名指因握笔写字而磨出的血泡。“张慧，你为了学写字，手都磨出了血泡，难道你不知道疼吗？”
我望着他，摇摇头说：“如果我不坚持练习，就对不起医生们免费为我做的手术。”于是，我给他讲起我练字的经历。
“你真是个坚强的女孩。如果是我，肯定早放弃了。”他双手捧着我的右手，仔细端详着，沉默很久才对我说：“张慧，有句话我想对你说，不知你能否接受，这句话在我心中埋藏已久，早就想对你说，可一直没有勇气，今天请让我说出来好吗？”
我点点头，默默地望着他。
夜幕徐徐降临，附近住宅里的灯光从窗户上流泻出来，流到昏暗的公园里。
他看了看四周，发现附近没人，靠近对我说：“让我照顾你一生好吗？我喜欢你很久了。当我听你说你要和你父母过一生，不考虑寻找另一半时，你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吗？我想，这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不能拥有爱情？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一定要让她品尝到美好的爱情。从此，我开始在网上寻找关于你的所有资料，可是，一直却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也许上天注定我们有缘，毕业后，我被分配到这里工作，家也搬到了附近。那天，我在阳台上看到你在操场上走路，我愣了半天。我觉得世界真小，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应了那句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以前爱睡懒觉的我，不到上班前十分钟，绝不起床。因为你，我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每天坚持晨练，只为见你一面，和你说句话。”
不知不觉中，他已把我搂在胸前。我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地倾听着他的话，心里涌动着潮水般的幸福，我觉得他的臂膀就是我一生的依靠，我多想在他怀里度过一生。不，我不能耽误他的前程，如果我真的爱他，应该拒绝他的爱，劝他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然后默默地祝福他，这才算是真正的爱他。于是我挣脱他的怀抱，用手捋了捋被他扯乱的长发，咬着嘴唇，无奈地摇摇头对他说：“不，我们不能这样，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作我的大哥哥，从没想过把你当作自己的男友。”
“为什么，是我配不上你？”他不解地看着我，双眼睁得很大很大。 “不，是我配不上你，我有残疾，就连吃饭喝水都无法做好，又怎么能在事业上支持你帮助你？你应该找个身体健康、心灵手巧、温柔贤惠的女孩。”
“不，我喜欢你，我不考虑那些。难道你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情感生活吗？将来你爸妈不在了，你甘心孤单一生？”他的目光又一次像闪电一样射了过来，我慌忙避开。
“和我在一起你会后悔。”我转过身去，不敢面对他。
“我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他把我的身子转过来，他温情的目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你想过你的父母吗？他们能接受我吗？他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希望你能娶个贤惠的儿媳孝顺他们，可是你却找了个残疾的妻子，不但不能奉养他们，反而还需要他们的照顾，你觉得你对得起他们吗？”我低下头去，仍然不敢正视他。
“你是怕他们？那你更不用担心，我爸妈也很喜欢你。他们上次在电视里看到你时，不停地夸你，还让我把你当成榜样。”
“那是他们没把我当成你的女友看待，假如他们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一定不会喜欢我，更不会接受我 。”
“我会让他们喜欢你。”
“这么晚了，我该回家了。”说着，我转身要走。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是否接受我？”他并不放我走。
“请你别再为难我好不好？否则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我很不情愿地挣开他的阻拦，流着泪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张慧，为什么我们不能相爱，只是因为你有残疾？这对你不公平。”他在后面追着我说，但没有跟来。
晚上我一夜未眠，我在回忆我们相识的点点滴滴。是的，我从心里喜欢他，既然他也喜欢我，我有足够的理由任这段感情发展下去，可是我又不能，我不能只为自己着想，我不能拖累我喜欢的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爱他，为什么我不能拥有自己的爱情？深夜，我无声地抽泣，任心中的无奈和悲哀尽情地倾泻。
不知为什么，自从拒绝他后，我晨练时，再也没见到他，他也不在网上现身。我还是照样上网，打开QQ，等待他的头像在我的屏幕下方闪烁，等待着他逗我开心，也等待我们的友情能够继续下去。但却一直不见他上线，他是不是生气了，对我死心了？
“嘀嘀嘀——”我的QQ响了，有人给我发信息，是他吗？我马上点击查看消息。不是他，我又失望了。难道我真的伤了他的心，不能再和他做朋友？我无心聊天，任泪水肆意地在脸上流淌。
四五天后我才听说，他生病了，好几天都没上班，现在在家休养。他妈在照顾他。
去看看他吗？我犹豫了。我想，作为朋友，应该去看望他，毕竟我们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可是去了，我会不会让他多心：既然你都拒绝了我，为什么还来见我，你是向我来道歉，还是考虑好了，接受我的爱？他肯定会这样想。
去还是不去？选择的痛苦一直纠缠我，让我心神不安，做不下任何事情。 两天后，我终于决定去看他，就当是问候一下朋友。他愿意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一切顺其自然。我让母亲买一束鲜花，骗她说是我的儿时同学生病住了院，我想去看看她。我又一次和母亲撒了谎，我不想让母亲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否则我不敢想像事情会如何发展。
“哪个同学生病了，是不是李心善，用不用我陪你去？”母亲问我。
“是……那个同学你不认识，她是后来转到我们班的。”我吞吞吐吐地说，完全没有意料到母亲会这样问。我怪自己，为什么会编出这样的理由，就是为了让母亲替我买一束鲜花吗？我还是没有学会说谎。“妈，不用你陪我去，去看她的朋友都是我们同学，你去，我们不方便说话。”
上午，我捧着母亲买的那束鲜花来到他家。
“哟，这不是张慧吗？你比电视里看上去漂亮多了。”开门的可能是他的母亲，只见她烫着时尚的发型，黑黑的睫毛像是被纹过一般，光润的脸上最突出的是她鲜红欲滴的唇，穿着一件浅色短袖的她根本不像快50岁的人。我几乎怀疑她是不是云亮的母亲。
“阿姨好。听说云亮生病了，我来看看他。”
“现在好多了，云亮能认识你，真是他的福气，我们全家人都很佩服你，你真坚强。”说着，她把我请到屋里。
“阿姨，其实我很普通，和你们一样。”还好，她正是云亮的母亲，否则要闹笑话。走进云亮的卧室，我看见他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眼神涣散。
“张慧，你陪云亮好好聊会，我出去一会。”说着，她开门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欠起身子，示意我坐在沙发上。我坐下后，首先对他家观察了一番。
他家居住的是三室两厅的房子，高档家具和真皮沙发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房间的一边，一尘不染的茶几上摆着高档苶具，一旁还放着普洱茶和铁观音等一些名茶。在他的卧室里，一面摆着32寸的等离子电视，电脑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书柜里堆满了各种书籍。南面的窗前还有一层葱绿色的百叶窗，空调吹来的风格外凉爽。
“你的家真美。”我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是的，这个家什么也不缺，要是有位女主人来更美了。”
我摇了摇头，坐在沙发上双手摆弄着自己的长发，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张慧，你知道我为什么生病吗？那天你拒绝我后，我很伤心，我不能承受这个打击。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还没开始已经结束？我以为这是在做梦，为了快点清醒，就用凉水狠冲自己的头，然后又去喝酒。我一瓶一瓶地喝，却忘了‘借酒浇愁愁更愁’这句诗。那夜我喝得昏天暗地，忘了自己在哪儿，也忘了自己是谁。幸亏一个朋友送我回家。回到家，我把喝的酒全都吐了出来，却没吐出我对你的感情。我一直喊你的名字，最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醒来后发起了高烧，一连几天都不能上班，妈妈特意过来照顾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这样做值得吗？”我心疼地问。
“你心疼我，你在乎我吗？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我明白，你怕连累我才拒绝了我的爱，可你不知道，正是因为你这么想，我才更加喜欢你，你是个好女孩，我要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我对你的爱。”
我沉默不语，不敢再伤害他。我想，等他有了女朋友，他自然会忘记我。
没过几天，他身体好了，他还如往常一样出去晨练。为了躲避他，我早晨不再出去锻炼。上QQ时，我总是隐身，对他的消息总是置之不理。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他忘记我。可越这样做，我越感到痛苦，半个月不见他，我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总也快乐不起来。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相思之苦，终于体会到了想念一个人的滋味。我经常在夜里梦见他，在梦里哭醒，可我却不能找他，我有残疾，不能给他带去他想要的幸福。
一天晚上，我在公园散步，突然遇到了他。
“张慧，你能陪我聊聊吗？”
我点点头，和他边走边聊。
一个月不见，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大的变化是他相了亲，有了女友。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他父母喜欢我，但绝不同意我和他交往。那天我们的谈话内容，全被他母亲在外边听到了。我走后，他母亲直接告诉他不要再和我交往。他向母亲说了我的种种优点，他母亲都不听，还说再和我交往，要和他断绝关系。为了让他忘了我，他母亲还托人为他介绍了对象，今天是第二次相见，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我。
公园里非常热闹，但热闹的只是他们，并不属于我，我的心仿佛被冰冻一般，十分寒冷。“真为你感到高兴，祝福你们幸福快乐。”我在故作潇洒，这样才能不让他看到我的悲伤，我强装微笑。
“可是我和她根本不了解彼此，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好的女孩，没人能代替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你的内在美无人能取代。”
“她应该比我好，你们才见一次面，怎能确定她不适合你？如果你们相处久了，你会爱上她的。她能在事业上给你支持，也能帮你把家打理好。”这时，我心如刀割，我为自己的违心而心痛。我转过身，不想让他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你是说……让我去见她？”
我背对着他，双手交叉放在胸部，含着泪点点头，“你应该去，不能辜负你的父母，她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我听你的。”说完，他恋恋不舍地跟我道别，然后离开了公园。
他走远了，我可以闭上双眼任眼泪肆无忌惮流淌，泪水流过脸颊，流进我颈下的衣服里。
我问自己，一切已如你所愿，他现在有了女友，你应该为他高兴才对，可为什么你这么难受呢？想到这儿，我的眼泪流得更快了。我慢慢地往家走，不想让人看到我悲伤的眼泪
不知不觉中，秋天来了。我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一只断翅的蝴蝶在秋风中顽强地飞舞，虽然它飞不了多高，但是还在努力地飞。不知这只蝴蝶还能飞多久，也不知道它想要飞到哪里？是在寻找它的另一半，还是在寻找自己的避风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