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寅等人轻笑起来,蔡济面现赭色,叹道:“颜大人未免夸大其词。家主怎么能斗得过宦官?前朝梁冀、窦武,权势盖天,一样遭了宦臣毒手,满门抄斩。家主自问无梁、窦之强,而开罪于张让、赵忠,是以惶惶不安。”
邵光点头应和道:“蔡兄说得不错,洛阳城中,谁得罪了张让这帮人,谁就没好日子过。皇帝偏听偏信,极宠宦官,而张让又懂委曲求全,极尽逢迎之能事,甚得主上欢心。他与赵忠等朋党为恶,横行朝野,早就不是什么隐密了。小的也替蔡兄说一句话,颜大人与常侍府素有交往,愿大人在张让、赵忠面前,稍稍美言几句。皇甫将军身家性命,就都交在大人身上了。”
我心里想这还不是小事一桩,只要有银子,老子甭说几句,几车子话都敢说,不过若你们是块“白板”,那就另当别论了。“勉为其难”地皱眉道:“这……这事怕有些不好办。在下乍到京畿,虽忝蒙圣上开恩赦罪,却人微权轻,难跟张、赵两位常侍亲近到如此程度。蔡总管,这样罢:这两日请尊主备些钱银礼品,让在下去转交张让、赵忠等,待他们喜欢之时,再不露声色地说几句话,你看如何。”
我几句话一露,邵光、蒙寅两人皆是面上透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好象恨不得马上就送两卡车黄金来。蔡济却是一脸难色,思忖良久,叹道:“家主因着老太爷的事情,向来嫉宦官如仇,从来不肯与之交通。这件事,还是鄙人冒昧,瞒着家主来求肯大人的。唉,若要家主向宦官行贿,其势难为呢。”
蒙寅面沉似水。
邵光嗝了一下,忍不住摇头道:“你家主人的性子也太犟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宦官之势,虽普天下患之而不得治,而况汝主乎?依我看,就算车骑将军不顾及家小、亲友性命,也该与张让等稍稍缓和些,免得自招祸害。嘿嘿,这些宦官,哪一个没有生杀之权呢?”
蒙寅轻哼道:“连我家大将军也不敢与宦官正面对敌,何况车骑呢?蔡兄请问,到底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蔡济大怒,瞪视了对方一眼,“当然是脸面重要!蒙兄此话,是否冲着家主而发?我虽无才无德,但深受皇甫家大恩,甘为之效死。若我一死能换回家主全府平安,固所愿也!”
邵光轻轻哼了一声,低头呷了口茶。我心叫这真是个不会讲话的笨蛋,忙微笑着道:“蔡兄真是个义气深重的热血汉子!好罢,我颜某人舍却性命不要,也要向张、赵等陈说利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皇甫一家换得平安。”
蔡济大喜,拜道:“若是得颜大人亲口允诺,我不便虚此行了。请恕鄙人有事,先行告退了。”
我抬手道:“无妨。小圆,送客!”
蔡济走后,蒙寅再也克制不住怒气,冷着脸道:“如此逞勇鼠辈,一味行蛮,跟其主都是一样的货色!”
邵光暗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府掾不必动气,蔡济此人性子急,又不喑唇舌之道,所以只在皇甫将军府上与仆役为伍,难以升迁。其实按他的才能,行军布阵、谈武论勇,我们兄弟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我在一旁假装没有听到般地举杯喝了口茶,心道:有真才实学顶个屁用!如若不是遇上我,你小子跟死人又有什么一样?只有我这种深喑作人道理、又不失原则之人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呢。
微微一晒,只听蒙寅又阴阴地道:“嘿,真是可惜呢?”拱拱手,“颜大人勿怪小子失礼,要不是此次大将军吩咐不跟这姓蔡的计较,我才不会和他一齐来拜会大人。”
“无妨。蔡济兄弟耿直的脾气,颜某担带一些也就是了。不知大将军何时需要在下至府衙报到?我也好早作准备。”
蒙寅慌忙道:“这可不急。何将军命我知会一声,让颜大人好生歇息,述职之事,将军一旦吩咐下来,小的定当知会大人。大将军还命小的……恭请大人明日午前到府一叙,届时何将军与左、右车骑将军、司空张温等要设宴为大人接风。”
我缓缓点头。邵光在一旁露出阿谀的笑容,接口道:“小的有幸,也能参加此次盛会。听说洛阳城最美的舞姬孔露也会到场,真想大饱眼福呢。”
我讶然忖道:何进到底排什么鸿门宴?又请左、右车骑将军,又请歌姬舞女,莫非是要坚定老子投靠他的念头不成?还是另有什么企图?
蒙寅见我疑惑,忙解释道:“此次大将军意在与大人饮酒听歌,不是叙事,所以才知会了镜玉楼的名姬等到府助兴。大人千万不要误会。”
我心里已存了小心的念头,笑道:“如此,蒙府掾、邵总管这么殷请邀请,在下就去吧。我与大将军会晤过一次,他知遇的恩情在下感沛五内,绝不敢忘。”
两人又是好一阵客套、恭维,当下推盏送客,直到别院门外,方才止步。蒙、邵都觉大有面子,皆是趾高气昂地上车去了。
我疲累地进府,颇有些不是味道:老子万金之躯,跟这些鬼崽子打交道,竟然还得虚情假意地陪笑!他奶奶的,这些又是什么鸟货色,值得老子这样对侍?愤愤地捏紧拳头,心里油然想起杨速、新儿,暗忖不如早些回长安算了,只有跟着弟兄们呆在一起,才有真正舒爽的日子好过。
小圆从厅侧暗处走出,见我一脸肃杀,禁不住噗地笑了起来,嘲弄道:“公子的贵客走了么?”
明知她开玩笑,我也不住气冲牛斗,“他妈的,这帮屎人又能算什么贵客啦?以后见了,给我乱棒打出去。老子一见这些龟蛋,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圆强敛容色道:“是。”又掩嘴笑了起来,“公子真是小心得过份了。现在依公子的名望,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敢轻易动你?张让、赵忠他们,也都不是好惹的,公子又何必对这些下人大拍马屁呢。”
我打量了小圆一眼,心里暗赞她睿智,却仍是叹气道:“老子想这么干吗?现在我寄人篱下,暂时还只是个小小幕僚,懂不?我能跟谁狠?一没兵二没卒,处处看人眼色行事,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我敢大意吗?你觉得我小心,觉得我没面子,可以。可说实话,谁又想喜欢这么窝囊呢?”
小圆赶忙赔罪道:“小圆绝不敢责备公子。公子行止如此,不过迫于无奈,我是知道公子的苦衷的。”
我傲然道:“你明白就好。小妹妹,你还嫩着呢,以后好好跟你大哥学学。甭说这些道理个个都好象很是明白似的,做起来却皆是糊里八涂。其实多拍几句马屁,多做些‘细致’活儿,又费不了半两银子,何乐而不为?若觉得耻辱、丢面子,那是傻瓜,连性命都保不住,还要那层面子作甚。”
小圆频频颌首,道:“公子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夫人就说,公子讲的话每一句都是管用的,她从来都深信不疑,所以照办后,回回都能打胜仗。”
我哈哈大笑,心道:夫人当然是听丈夫的,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了……微笑道:“你去睡罢,夫人呢?是不是已在房中‘安歇’了?”
小圆摇头道:“只怕还没有呢。夫人精力过人,我伺候她以来,从未见她睡过。有几次公子不知去向,夫人就在房中来回踱步,焦急万分。却又不敢离开,生怕什么时候公子会回来。往往我睡醒的时候,夫人房中还燃着灯哩。”
我见她露出难过的神色,不觉为之感动。笑道:“小妹你怕是把夫人看成普通人了。你见过夫人和我一起吃过饭、喝过水吗?没有罢,其实啊,她天赋异禀,不喜欢吃东西,但是又不会给饿着。同样,你见她不睡觉,实际上她也不困的。”
小圆诧异道:“若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轻轻一点她的鼻尖,笑道:“去睡吧。记住,这个秘密可不许对别人说哦。”
小圆走了之后,我在园中又逗留片刻,这才回到房中。小清此刻正坐在榻褥上,缝制着一件外衣──那棉纱是她亲自纺的,布也是她亲自织的──因为说好了,到年底她要送我一件新衣。
我不是买不起衣服,包括“金镂玉衣”(@!*#),我都大可做傲然状掏银子购得,可小清一定要执著地为我亲自制衣,而且从采摘原料开始都一手包办。开始我弄不清这是她的程序还是大脑的命令,现在我知道了,纵然是程序的意思,也多少渗杂着一点人性因素了──对我来讲,她这么做无疑感动我至深。
她见我走进来,微微抬头笑了笑,便又细细缝织起来。望见她那轻纯动人的娇柔样儿,我顿感心满意足,甩鞋上榻,不由分说地躺倒在她怀中。
小清轻轻地笑起来,慢慢把针线、衣物收到竹萝里,搁在一边,这才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深深地望着我道:“你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