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行至袁府,袁绍马上要我到内厅“叙话”。当下来到厅中,坐下和袁绍细细商议了一番。我少不得花些唾沫,让他明白明白,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虽很复杂,但使用一些润滑剂,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等他脑子开通,我立刻感到他的牛气来了。其人“哦”了一声,道:“那么,我命你为守掾属,带金二百镒,宝珠十颗去张让府上疏通。”
我急忙应喏,心道:二百镒黄金?你奶奶的,我们整天的没吃没喝,你们出手拉拉关系,便是如此豪阔,老百姓安能不造反乎?当下又建议道:“请将军给我一支人手,但穿着各方面,俱不能看出是府上的。此事应要秘密进行。”
袁绍嗯了一声,高兴地道:“对,这件事情一定不能泄露出去。颜兄弟深谋远虑,若此事成功,某定当重重犒劳,决不食言。”我笑道:“那再说罢。”袁绍哈哈大笑,唤来一人,道:“子范,这是某新得的英雄,颜鹰兄弟。有些事情,你且帮他办来。”那人躬身道:“遵命。”
此人名叫袁沦,当是袁绍本家亲戚。当下领我到库房取了财物,吩咐十名壮士换了服色,各自带妥。我笑着问袁沦道:“敢问阁下,这掾属前加一个守字,到底是何意思?”袁沦会意,微笑道:“那真是恭喜颜兄了,一进来便就任府掾。袁将军有意于你,加一守字,不过试职尔。”
我糟糟乎乎地,忽然省悟,心道:原来如此!什么守,我还以为是太守呢,没想到只是个试用人员,嘿嘿。强忍笑容,道:“多谢阁下指点,在下还要请问张让府邸在何处,另外还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袁沦笑着一一解释,其间便有专人送来十颗珍珠。我打开丝包,便见十粒晶莹剔透,大小如同龙眼一般的珍珠包裹其内,心道:乖乖了不得,比我给新儿那串还要好。送与太监,不是太可惜了吗?脸上却毫不着意,包起来便塞在怀里,与袁沦辞别,便在十名壮汉的护持下,骑马从侧门出府。
张让府就在长秋宫外,与内宫一墙之隔。选择这么惹眼的地方,自然会招来无数苍蝇。到了张府大门外百米之遥,便已远远看见许多车马停在门前,还有众多礼客顶着太阳站在门外。
我命从人在路荫旁暂歇,走近张让府,细细观看。迎面是偌大一对石兽,比京兆尹衙门口的至少大一倍。门亭雕栏附凤,其上嵌一石匾,大书“张侯府”,威风凛凛。门阶三层,白岩打磨,光滑可鉴。最惹眼的是两盏宫灯,造型别致,内口以金粉上色,华贵奢靡。心道:光这出入的地方便是如此,里面还用说吗?感慨着自己总算见了世面,要是还龟缩在凉州那鬼地方,嘿嘿。
门口众人都在按序排队,我看到张让府门只开了半扇,那些人献上拜贴,中意的便从半扇门进入,不中意的家丁便将贴子摔回,十分蛮横。心道:张让不过是一个秩千石的太监,负责掌侍左右、顾问应对的官罢了,却因为有皇帝老儿做靠山,便这样多人来送礼。这些皇帝身边的狗真是不得了。
我大模大样地径自走上阶梯。人群里便顿时有人嚷了起来:“小子,你是干什么的,还不快点儿退下去!”那些张府家丁,便手持皮鞭地赶了过来,一个相貌凶狠的家伙厉声道:“你想找死?滚下去!”虚挥一鞭,击在空中,发出啪啪之声。
皮鞭的味道,我尝得多了,心里一紧,却又挺了挺腰,道:“他妈的,你敢打我?老子是你们管家的舅母的哥哥的侄媳的表兄弟,你要打了我,我让你也不得好过。”
张府门口的家丁俱是愣住,狐疑地望着我,马上便有人入府通报。我大大咧咧地走到门前,道:“以后打人之前先看着点,若是打错了人,可怎么了得!”那挥鞭之人啪地一鞭击在地上,道:“小子,你敢骂我?爷们打错的人多了,可没一个敢在你张大人府上横的。”
我嘴一撇,尚待臭骂他一番,突地有人咳嗽了两声,道:“管家大人到。”我凝神望去,只见另半边门也开了,有人腆着肚子,傲然走了出来。身后一人连忙上前送上茶壶,那人就着嘴呷了半口,两眼朝天地道:“是哪位亲戚来找我啊?”
我赶忙紧走两步,道:“阿弟,你已经几年没回来啦,连哥哥也不认得了么?”上前便在他左手心里塞上一粒明珠。那管家看看我,没说什么,又看看手里,双眼一亮,道:“哦,原来……”我从怀里又摸出二粒珠子,轻轻一晃,那人眼睛顿时眯成了一线,赶忙将茶壶交给旁边仆役,用双手接了,笑道:“原来是哥哥来了,小弟有失远迎。来人,快将哥哥迎进厅去,速速泡上好的茶来。”
我回头瞥了一眼那满面惊诧的家伙,道:“弟弟这么客气,却没想到这里的家丁却太失礼了。呶,那个拿鞭子的,想要我的命呢。”
管家脸一沉,回头啪地给那人一个嘴巴,叫道:“你作死,敢冒犯我家哥哥!还要不要性命?”那人嗵地跪下,哭道:“我要命,我要命。爹爹,你饶了我,我一时冒犯了爹爹,你大人有大量……”
那管家眉头一皱,又狠狠对他小腹处踹了一脚,道:“要叫祖宗!”
那人被踢得倦成一团,仍是呻吟地道:“是是,祖宗。祖宗饶了我,饶了我。”
我趁势收帆,拉起管家,又一颗珠子塞进他手里,笑道:“弟弟不必再打了,这小子没有礼貌,教训教训过,也就算了。”那管家心领神会地将珠子放进怀中,嘿嘿地道:“对,对。来人,把这小子先拖到猪棚里关两天。哥哥,请随我来。”
当下殷勤备至,拉着我的手,就真如亲兄弟一般,嘘寒问暖。我暗暗好笑,心道:这龟儿子有奶便是娘,刚刚怎地不叫他儿子哩──当他大哥?我几时有过这么孬种的兄弟?假装客气,低声笑道:“总管大人怎么称呼啊?”
那管家见问,也是低声道:“鄙姓颜,名复。不知哥哥名讳,所为何来呀?”
我惊讶之间,差点要骂起人来了。还真有这么巧的事?这臭小子跟我同姓!妈的,真是丢我颜家的脸面。思忖了半晌,大笑道:“真是巧得很,在下也姓颜,单名一个鹰字。搞了半天,我们是本家呀?”那人怔了一怔,突地眉开眼笑地道:“哎呀,那好极了,原来是我的鹰兄弟。这边请,这边请。”
当下彼此都心怀鬼胎地大笑,一齐入厅、奉茶。客套话一讲完,管家颜复便又提起我的来意。我举茶润了润喉咙,道:“在下替鄙上来奉贡献,听说颜兄乃是张大人身边的红人,便冒昧来投,还望颜兄莫怪。”
颜复嘿嘿一笑,举起茶杯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口,随意问道:“不知君上是何人哪?我家张大人,可是有许多忌讳呀。若皇上跟前忙得紧了,脾气一发,便是乱棒打了出去,可没我插话的份儿。”
我心里一提,暗道:这小子倒是有许多鬼弯弯,明着是讲规矩,暗着是伸手要银子。他的欲壑难填,别人给他这么一讲,恐怕压轴的东西都掏出来了。嘿嘿嘿,亏得他遇见的是我。假意哈哈大笑,道:“颜兄真是聪明人,佩服,佩服啊……不过呢,鄙上命我来见见张大人,只不过想拉拉交情罢了,倒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颜兄千万不要会错了意呀。”
颜复碰了个软钉子,怏怏地道:“那请哥哥告诉我,你家大人的名讳。”
我笑道:“袁绍。”
颜复顿时跳了起来,道:“他?哦,不行不行,我家大人正发他的脾气呢,说袁家来的人一概不见。你快走罢,这事定然不成的。”伸手去掏怀里,道:“你的东西便带走罢。”手伸进去,半天也伸不出来。
我不免有些着急,牙一咬,心道:凭着我颜鹰的本事,今天若无功而返,就算袁绍不说话,老婆也会笑我个半死,那时我还能做人吗?急中生智,定了定神道:“颜兄何必如此,在下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还好意思要回来不成?”见他大喜若狂的样子,从怀里又取出一把珠子,捏在手里赏玩,道:“这些只不过是小意思而已,颜兄是张大人身边最红的人了,连你都无计可施,以后我们这些想入府的,还怎么敢走兄弟的路子呀?”
颜复眼睛在我的手上瞄了一下,不由得坐立不安,嗄嗄地咬着牙,好半晌才道:“哥哥之言,真是切中小弟的害处。若是不在此事上显些手段,倒叫别人小觑了我,日后在下人面前,还怎么讲出话来……”他站起身,突地又问道:“不知哥哥这次来带了多少礼物?”
我笑道:“黄金百镒。若此事成了,便再送弟弟一半以为回报。”
颜复先听得一喜,然后又摇头道:“可惜,这并非是什么稀罕之物,也不象这珠子一般。若此种金珠有个百八十颗,那还好说说。”
我心道:若有百八十颗,便直接送给皇帝啦,还用得着你这等废物?站起身,笑道:“黄金、珠宝虽有价值,但袁绍累代豪门,四世五公,其价亦是不菲啊。若他日有成,位列三公,恐怕送来的黄金就不是百镒,而是千镒、万镒了。你只须提醒张大人此点,纵然仅百两黄金,他也必会欣然接受。”
颜复搓手笑道:“那……真若成事,我可得黄金五十镒?”我含笑点头,他便满面春风地去了。见他出厅,这才深吁了一口气,坐下来擦擦汗,忖道:老子当真是节省得很,还有盈余哩!有得多总比亏空好……想到这里,又省悟了一点,随口唤来一人,道:“去府门外路旁茶坊里,叫一个袁府的家人来。”那人不敢怠慢,应声去了。
只片刻功夫,立刻便有一袁绍的家丁急匆匆地赶来,有点吃惊地道:“掾属大人真有过人才干……只顷刻间,不但能够入府,还竟能支动张府家人。”
我淡淡一笑,可没打算把这层“奥秘”讲给他听。只听他又笑道:“原来袁大人曾派司马刘永以重贿求中郎将,却连张府的大门都没跨得进来。”
我心里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他那时候带了多少金银。”
家丁想了想,道:“好象是黄金、白银各五百镒,珠宝珍货足一匣。”
足足一匣!我心里顿时有些愤愤不平了,袁绍试过了自己的亲信,凑足了金银,也还不成。却拿我当凯子,不但给得少了,连路子都要自己走,也没说让那个姓刘的来传授一点经验。
挥了挥手,道:“且派人回府去告诉袁大人,关系能否疏通,全靠财气,现在我手里已经很是紧张,希望他能再拨一点。”又悄声道:“你可以把我现在的情况说一说,他必会高兴。”
那人喏喏地抱拳离去。小憩片刻,便见颜复又走回厅来,二话不说,先坐下来喝了口茶,道:“我为哥哥的事情,真是磨破了嘴皮呀。哈哈,张大人说,请哥哥到后堂见面。”
我也是哈哈地假乐,站起来又奉了两颗珠子,道:“那就烦劳弟弟带路啦。”颜复笑得嘴都歪到了一边,道:“使得,使得。”
张让府里,真不啻于帝王庭园。奇花异草,假山曲池,亭榭回廊,还有花园里到处蹦嗒的麋鹿,无一不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繁庶与富贵。外府和内府之间,是一块极长的照壁,在高耸的松柏荫蔽之下,已是爬满了绿色藤蔓,经过内府回廊,见院内处处盛开着不同颜色的花卉,令人心下大畅。
颜复恭敬地领着我来到后堂,张让正斜倚在靠榻之上,令两名美貌女子捶腿。我心下大悦,忖道:原来这个时代开始,就有了按摩这一职业。可惜还不够健全,应该和桑拿、洗浴一起混合处理,才能有些赚头。忙上前抱拳道:“在下袁大人府上守掾属颜鹰,参见张大人。”心里又想:这年头,割了鸟蛋当太监,当真是再舒服没有了。一个个人模狗样地,往榻上一躺,马上便有人替你按摩。只要你鼻子哼一哼,王公大臣们便赶忙跑来送礼,爽啊!
张让微闭着双眼,过了大半天,才阴阳怪气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袁绍这小子。赵忠他们对我说,袁绍不应辟命,蓄养死士,有叛逆之心。我见他生得仪表堂堂,还着实替他辩解了一番。嘿嘿,没想到,袁绍还真有二心,今日被我看见,他与王越那帮子狐党勾结,定是要阴谋作乱哪。”
颜复退在一边,不敢答话。我心道:张让的几句话,马上便陷袁绍于不忠朝廷的大罪之中。若是被昏庸的皇帝听到了,还不知道袁家要遭什么灾呢。这天杀的。躬身笑道:“张大人多虑啦。王越之辈,不过草莽粗人,只有几分气力,哪配称做‘狐党’。袁大人英雄气概,喜欢与这些布衣打交道,实际是想摆出一副折节下士的气度罢了。袁氏四世五公,家门素为皇帝依重,若说阴谋作乱,难道不怕杀头、不怕灭门吗?即便他包藏祸心,也不致于公然如此。今日大人被阻会宾楼,实是因在下而已,而与袁门无关。”
张让闻说,挥手令侍女退下,睁开了眼睛,道:“因你而起?你是什么东西。袁绍仗着自己家族势力,从不把我们这些先帝老臣放在眼里,累不受朝廷辟命,隐隐有对抗之心。难道我还错怪了他不成?”
我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不能与他多讨论,假作未闻地笑道:“张大人为皇帝亲重,日理万机,实在是我朝之栋梁也。不过大人办理朝政太多,也容易累坏了身体。一切还要以健康为重嘛。”张让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却不再辩驳。
我立刻接上去道:“袁家世受皇恩,满门豪族,当然也免不了自高自大的脾气。有时候做起事、说起话来,引起磕磕碰碰是正常的。大人您是先帝老臣,随待圣上,权威无限,就是他贵族出身,又能奈您老何?您只需在皇帝面前说上两句,管叫他全家弹指之间,便灰飞烟灭。小小竖子袁绍,又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张让听得脸露笑容,从榻上坐起,道:“对,对对!我的话可从来没有落空过,上至三公、下至千石,哪一个没有给我送过银子?”
颜复在一旁也插口道:“是啊,给我们家大人送东西的,每天少说也有百家,排队都排不过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