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沟口,我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行头,笑着对正呻吟呼痛的公孙生道:“公子慢慢休息。拙荆无状,回家我定要好好教训她。在下姓颜名鹰,嘿嘿,不好意思,把您老的三条狗给杀了。”
回头便见小清瞪着我,忙改口道:“楚大侠真是风采不减当年,三拳两脚,便把……哎呦。”被揪住了耳朵,拖到树下,她却噗哧一声笑了,“你刚才说什么呢,见风使舵,可不是正人君子的行为。”
我见她没生气,便搂着她的腰,笑道:“你老公可从来没当过正人君子。只有在小辈的面前,才会作出一副老学究的架势来。”
小清满脸飞红,新儿亦是嘻嘻笑着,扭了头不看。我忽地心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般搂搂抱抱,未免有失礼仪。松开了手,干咳两声,道:“杨兄和陈林怎么还没回来?死到哪儿玩去啦。”
新儿眼尖,指着东边道:“那不是来了嘛!”
我仔细一看,正是陈林。不过不是脸面笑容,却是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狂奔而来,大叫道:“大哥,婶娘,不好了!杨兄弟跟马贩子打起来了。”
我急道:“怎么回事?”陈林奔到树下,喘了两口气,方道:“我们去卖马,正好一个红膛脸的汉子在强购马匹,说道我们的两匹马只能去拉磨,出价五两银子。杨兄弟当然不肯,那汉子便拉了一帮汉子,把杨兄弟围住了。”
“你怎么不在那儿帮他?”我问道。陈林脸一红,轻声道:“我看人这么多,还是先回来请救兵罢。大哥,婶娘,他们要强买马匹,你们若在,也必不会依的,是不?”
他这么怯生生的一问,连原本吃惊的新儿亦是笑了,我扭头道:“新儿,你跟陈林叔叔在一起,千万不要乱跑哦。小清,我们去看看。”
我们赶到市集,正见一群人在街中观战。圈中,杨速被十几个马贩子困在里面,并无半点惧色。他连连大吼,已将围攻的多人抛出圈外。一马贩恶狠狠举棍打来,他手一挡,便将棍棒折成两断,再怒起一拳,打得那人眉花眼绽。
“杨速神勇无比,若得你点拨,过几年恐怕不象个人样。”我窃窃笑道,并不急于上前。相反,杨速打斗时余光扫见我们,眼睛更是一亮,拳风大疾,围殴的众马贩无不游走,连那个红膛脸的大汉也不敢轻拈虎须了。
小清听我意思,明是夸奖杨速,实是大拍她的马屁,笑道:“阁下太过客气了。杨速的武功和拳法,和我是不同的两条路。我脑子里,可没这么乱打的功夫。”
我哈哈大笑,道:“你若对他讲这些,可会破坏了他的积极性哦。你看我多有耐心,从和他相识起,一直在教他兵书、战法,现在他的脑子,可比以前好使得多了。”
小清臭我道:“别做梦了,你教给他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整天没正经的,我看他是越来越笨了。那一天我们捕猎,他居然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想守株待兔呢!”此话一出,我顿时笑得喘不过气来,“有这回事?哈哈,哈哈!得告诉新儿,这个新发现,哈哈,在历史上还是首次。”
红膛脸的汉子见我们旁若无人的谈笑,似有怒色。我一边笑,一边对小清耳语道:“你盯住那红脸的家伙,他是这帮人的首领。把他打倒了,就是石头里,我也要榨出点油来。”
杨速力敌数人,仍是屹立不倒。众围观者欢声雷动,叫好助威,红膛脸的汉子不免发急。小清突道:“他手上有一把刀子,是不是想暗箭伤人?”
我闻说此言,急忙飞奔突入围中,将杨速推开。众人一起停手,我叫道:“是好汉的,便将暗器放下,鬼鬼祟祟的,算什么英雄!”
众人见我语气锵锵,一齐望着红脸汉子。那人脸孔更红得发紫,怒道:“你敢骂老子鬼鬼祟祟。休走,看刀。”抓起匕首便刺了过来。
我缩身一闪,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强买别人马匹,还围攻卖者。这样的欺行霸市,不怕官府追究么?”一顶大帽子一压,顿时围观人群中便有人起哄,声讨之声一片。红脸汉子恼羞成怒,道:“吵什么吵,弟兄们,把他们都给我杀了!老子今天便是强买,又如何哩!”
小清大怒,方要动手,忽地一骑骏马往人群中急驰而来,一中年骑士远远叫道:“住手!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造次,不要脑袋了吗?”
围观众人纷纷让出路来,那马双蹄跃起,稳稳当当地停下,那中年骑士这才飞身下马。他腰跨长剑,显得威风凛凛、极是雄壮。红脸汉子一怔,道:“你是谁,敢来管我王亥的闲事。若不想死,便滚得远远的,否则刀枪可不长眼睛。”
那人冷冷一笑,道:“凭你们,还配挎刀弄枪吗?此事,我管定了。你们若不服,一齐上来便是。”
我拉着杨速退到一边,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们算欠你个人情,等你不行了,再还你就是。小声道:“这年头真是英雄辈出,你杨速可以以一敌百,难道人家就不行吗?”杨速点头称是,又赶忙附耳道:“那红脸是个头头,极是可恶。买一匹马,只出五两银子。”
我嘿嘿地捋袖子道:“待会儿把他放倒,老子倒要看看,他的口袋里有几个五两!”
方说话间,那中年人已抽出长剑,与一帮马贩动起手来。红脸汉子王亥俨然换了一把大刀,连声吼叫,朝那人狂劈不已。中年人不急不慌,挥剑与他们周旋,我见那么多人围他一个,也自沉不住气,道:“这怎么打,这怎么打得过呢?小清,小清!”
小清走过来,眼神奇怪地望着圈中,“你别急,我看这人是使剑高手,他的剑法,我还从未见过。”
我凝神看去,只见他使剑护身,圈中诸马贩,便象是遇到魔障似的,再也进不了一步。过得片刻,我只觉那人剑气越来越凝重,一挥之下,顿时有五六人跌倒在地,连连呼痛。我顿时惊疑不定。心道:以气驭剑!呀,他是练气功的么?哇,这种时代,就有这么了得的剑客!看来我又得拜师了。再看时,只见王亥上窜下跳,虽极是剽悍。但无论如何也救不了急。只过得片刻,他的手下便倒得一个不剩,其人又惊又怒,挥刀猛攻那人下路。
我大骂小儿卑鄙,眼见长刀在那使剑人腰、腿间晃动,忍不住就想上去给红脸人一顿老拳。转头看看,小清似在揣摩那人剑术,神情专注之极。而杨速则看不太懂,东张西望地找寻着两匹瘦马,刚刚乱了一阵,现在它们已是踪迹全无。
王亥忽然呀地一声,长刀落下,整个人也萎顿在地。小清一皱眉,道:“此人是个危险人物。他剑术太高,如一般人,数十个也困不住他。要是干起坏事来,那可不得了。”
我见小清神色严肃,发笑道:“你说得也太玄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坏人呢?我们应该鼓励这些人自由发展,他们武艺越强,这个乱世便结束得越快。世界平和,那这些人也就不会习武了罢。”心道:三国志里,倒有类似故事……刘备在蜀中禁酒,有酒具、器皿之人一概逮捕。简雍与之出游,见一男女,便道:“彼欲行淫,何不缚之?”刘备很奇怪,“卿何以知之?”曰:“彼有其具,与欲酿者同。”哈哈,哈哈!
当下上前向那人道谢,请教名讳。他笑道:“在下洛阳王越,素好打抱不平。今见诸位受困于马贩,便起意相助。请教阁下名讳。”
我笑道:“在下颜鹰,此是我兄弟杨速。王大哥武艺高强,剑法如神,如不嫌弃,请到酒馆一齐喝一杯。”
杨速远远找到失马,牵回来卖与另一马贩,也不问价。我径自去那王亥身边,踢了他一脚,道:“你够神气的呀,等着,若下次再见到你欺压百姓,必定割了你的鸟蛋当太监。”回头见杨速拿了银子,便道:“王大哥,我等正要前去京师,大哥若不见外,我们一齐喝酒、聊天罢。”
王越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牵马先行。小清走上来道:“我先去那边找把新儿、陈林找来,你们在酒馆等我。”
王越之名,看来甚是响亮。酒馆里一干洛阳旅客,闻说王越在此,都纷纷过来见礼,请酒。王越有时站起回敬,有时只点点头,坐着不动。我便问他为何厚此薄比,其笑道:“王越虽忝有薄名,亦不致失身于名利之中。适才那几个富商、官贾,不过是仗着自己有权有势,总想利用我的武艺,来替他做事。王越决不肯为,故而不假以辞色。”
杨速抱拳道:“阁下高节,令小弟愧叹。不知现在京畿之中,情势如何。”
王越饮一口酒,默然半晌,才叹道:“你们若还有地方可去,便勿去洛阳。京师险恶,虽看似富庶繁华,实则败乱已极,皇帝公然在西园卖官,天下皆闻,百姓无不痛斥。唉。”一仰头,便喝了一杯。
我深明此节,道:“现今皇帝宠爱何妃,何进屠夫,也居然位极人臣,官任大将军。不过依我看来,宦官大权旁落,已是岌岌可危了。何进素有野心,要使朝臣归服,必会先拿他们开刀。可黄巾作乱,便使之权策为之一阻。卢植将军五万人马,未有胜负,其后东中郎将董卓,兵败免官。张角势强,合幽、冀州之贼,与其弟张梁,不费吹灰之力,击退汉军二十万。只有皇甫将军在颍川,力战后才偶有小胜,黄巾之强,简直是令世人瞠目!此次天下大乱,皇帝却令各地加强军力,实则是弱朝廷而强州、郡势也,下策、下策!”
王越呆呆地望着我,忽地拍案赞道:“颜兄深喑世理,朝政脉络,被你一剖一析,便极为透彻。王越敢问颜兄,依阁下看来,黄巾之乱会象绿林、赤眉贼寇一般终至臣服,而我朝又能恢复兴盛吗?”
我点点头,道:“黄巾起事,虽蓄谋已久,但终是山贼流寇,不堪一击。我料张角其等必败。朝廷大军征服贼党,是迟早的事情。可现在汉室衰兆已呈,三辅骚乱、京畿动荡,人心惶惶而不自安,所以我料即使黄巾贼寇被朝廷剿灭,天下也不免周幽之乱。”
我举的例子是西周末帝幽王失国的事情,隐隐流露出诸侯割据的意思,王越半晌无言,喝了一口酒,才道:“不错。我观形势,也确是不妙,但阁下之言,未免悲观。我在凉州办完了公事,便听说黄巾贼寇头领张角居然病死了。朝廷现正增调左中郎将皇甫嵩往攻广宗,情势决不可挡。”
我“啊”了一声,不免有些遗憾:张角这样的奇才,居然不到见面就死了,看来我颜鹰再无缘份得见了。强压心绪,道:“原来张角死了,好,甚好,黄巾军群龙无首,可抵不住朝廷重兵……”转头看看杨速,一脸严肃的样子,便转了话题。又觉有点心虚,压低了声音问道:“王大哥,你素在京师,可听说过曹操?”
王越以为我问的是什么要员,想了半天,才道:“是曹嵩之子罢。听说此人从治洛阳北部尉,颇有声名。现朝廷已迁他为骑都尉,讨颍川贼寇去了。”
我哦了一声,道:“此人如何。”王越沉吟道:“未见其才,只闻其乃曹参之后,父嵩过嗣给太监曹腾,由是何进忌之。且其人年幼之时,为人放纵,我料他决非什么将佐之才。”
我又哦了一声,道:“那袁绍呢,其人如何?”
王越道:“阁下倒是见闻广博。袁绍此人,折节下士,有英雄之风。我在洛阳,素与他有交情,很是佩服。其人以至孝闻名,好游侠,与张孟卓、何伯求、吴子卿、许子远、伍德瑜等过从甚密,不应辟命。其叔父隗为三公,累劝之,乃应辟何进大将军掾,为侍御史,不过才数月尔。”
听王越大赞袁绍,倒有点让我想笑。在记忆中,袁绍什么“多疑猜忌”、“无谋”、“不察忠言”等等弱点,都占全了,感觉就是一堆骨头,迟早有人会收拾掉,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这么捧他。大笑起来,“大哥所言极是。”强忍笑容,又道:“小弟再请教王大哥,京师里还有什么声名着著之人呢。”
王越见我笑得诡异,表情颇有些不悦。正色道:“朝廷内宦官专权、朋党为奸,但议郎蔡邕刚直不阿,以死上表,可惜事泄被充军朔方。尚书卢植,素有清名,每论宦臣恶迹,临表涕零,虽丈夫亦为之动容。这些俱为我朝栋梁。阁下若去京师,有机会也见一见他们。”
我回顾杨速笑道:“我们都是贫夫,无钱无势,哪能有面子见到这些显贵!王大哥,我见你剑法不凡,可否教小弟三两下散招。”
王越看看杨速,朝我大笑道:“阁下有虎贲若此,还求什么剑法。”又饮干一杯,这才道:“多谢颜兄相请,在下已喝得差不多了。就此告辞!”推剑而起,双手一抱拳,低声道:“我也正赶往京师,因琐事缠身,不便相随。颜兄……颜将军,你若到洛阳,去会宾楼找我即可。”
我起身,彼此一笑,抱拳相别。杨速行过礼,见他行色匆匆,低声道:“兄长,此人是不是听过你的名字。我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不对。”
我淡然一笑,道:“你没听他称我‘颜将军’吗。不过,此人不畏权势,又不愿当官,必有真才实学,不会为难我的。只有李升那种东西,才靠着出卖朋友,换得荣华富贵。”
杨速默然,突地眼神一转,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小清和新儿、陈林三人走了进来。小清悠闲落坐,轻声道:“刚才碰到那个姓公孙的小子,带着一帮士兵在找我们哪。”我“哦”了一声,方待骂上两声,新儿苦着脸道:“鹰叔叔,我们快走吧。那人蛮横的很,说要再看见你,就要杀你。”
陈林皱眉道:“那小子在挨了打的地方到处叫骂,一副旁苦无人的架势。大哥,我看我们应当早做准备,否则将处境不利。”
杨速不明就里,默然无语。我当下将事情经过讲了,他跳起来道:“这么欺负人,那还得了!那小子现在还在么,我杨速马上过去,替嫂子出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