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方派则认为,这种传统文化是阻碍俄国社会进步的重要原因,安于现状,难以接受新事物,使俄国封闭和落后。因此,俄罗斯只有否定过去,全盘欧化,才能找到出路,实现社会进步的目标。两派都热爱自己的祖国,但祖国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却不同,一个形象的比喻:斯拉夫派把俄罗斯当作母亲,母亲具有独特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宗教信仰和民族传统,是理所当然的;西方派则把俄罗斯看做孩子,孩子就应当不断学习,吸取国外一切进步的、先进的东西,才能使自己的祖国富强起来。
俄罗斯,从来就不是一个成熟理性的民族,这一点尽管有人会反驳,认为他们在大敌临门时能表现出无比的团结——然而,这并不是成熟的象征,只不过是他们民族性格中坚强的一面在起作用。
俄罗斯的历史是扩张史,俄罗斯的统治者是为了国家利益不择手段的人,有些甚至是狡猾的人,但是,他们都必须遵守一个原则,即俄罗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就算统治者并不是真正的俄罗斯人,只要做到这点,那所有的俄罗斯人都会拥护你,而假如做不到,即便你是正宗的俄罗斯人,也只有请你下台。无论是沙皇,还是后来的领导人,都必须遵循这个简单的游戏规则。
因为,那不是一个人的俄罗斯。
此外还有俄国人特有的村社精神。
这是我们必须要提到的。
【一个冬天的童话】
说起村社,是俄国历史发展中一个十分独特的现象,在村社内部,土地公有,定期重分,人与人之间由于土地公有和相当程度上共同耕作而保存一种俄国式的集体主义传统。这些思想的长期积淀,成为俄国民粹主义、社会主义滋生的最好土壤。民粹主义者认定俄国农民是“天生的社会主义者”,农村公社是避开资本主义道路,通向社会主义的最好途径。自1861年废除农奴制后,尽管俄国资本主义已经不可阻挡地发展起来,但村社精神仍然是俄罗斯人的重要精神支柱。
正如20世纪初沙俄内阁大臣谢维特所说:“公社是俄国人民的特点,侵犯公社就是侵犯特殊的俄罗斯精神。”从19世纪80年代起,尽管以普列汉诺夫、列宁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与民粹主义思想家们展开了持续不断的争论,但在俄国历史发展的不同阶段上,仍然可以看到民粹主义那抹不掉的印痕。
对土地和财产的集体所有感,加上很多人都绝望地发现,正是在俄国,保留着与基督教救世精神格格不入的农奴制、鞭刑、绞刑、流放和整个国家机器的邪恶与罪孽,这就在俄国历史上出现了另一件比西化派和亲斯拉夫派的论争更深刻、更重要的矛盾:俄罗斯帝国本身、沙皇制度本身能否体现俄罗斯救世精神。
在这个时刻,俄罗斯人民选择了革命,选择了以此种形式来换取一种新的希望。
但是大家也都明白,不可否认,十月革命后到来的苏联时代,是俄罗斯历史上从来未有过的强大时期,它也给政治家们带来了一种新的模式,原来人类社会可以以这种形态存在。但是换取这种强大的代价,同样巨大而惊人,那种过分意识形态化的政治,不仅让人窒息,而且简直是不堪回首。
应当客观地说,俄国20世纪的历史是一个异常复杂和变化不定的,俄国人民对70年新帝国的反思也从未得出一致的结论,这在相当程度上继承了19世纪关于俄国社会性质与西方的关系和在这片欧亚大陆上生息的各个民族的依存形式。由于苏俄帝国的疆域和实力,它那正在激变的社会必将深刻地,甚至永远地改变人类命运。与西方大国不同的是,俄罗斯人民在俄国命运的演变中一直是潜在和公开的强大声音,这一声音和整个苏俄社会交织在一起,分担和影响着俄国与世界的命运。
单纯指责一种制度,本身就是一种很蠢的行为,因为本没有完美的东西。当初这样的制度,也是大部分人要求的结果,现在大多数人都不需要它了,那么很自然,它也就失去了自己存在的基础。
俄罗斯总统普京,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谁不为苏联解体而惋惜,谁就没有良心;谁想恢复过去的苏联,谁就没有头脑。”的确,苏联,那个历史上唯一的国家形态,在几天之内就成了满地落叶秋风扫的局面,实在让人扼腕。但是仔细思考,并不是谁有意为之。
实在是俄罗斯人自己拆掉了巴别塔。因为,他们心中本没有上帝,那个上帝,就是自己造出来安慰自己的。
历史,是多么华丽的一个大戏台啊,烟花散了,眉眼淡了。早晚都要成为白茫茫的大地,然后,再在这上面搭起戏台,生旦净末,重新再粉墨登场起来。所有的人都是演员,也都是看戏的人。
正像圣经所说:已有之事,今后必有;已行之事,今后必行。谁也不敢保证,俄罗斯今后会不会出现沙皇,或者重演苏联模式。因为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种王权与专制主义的信念,已经深深植入俄国人的心中。在我们前文提到过的历史中可以看出,从他们的祖先起,就开始崇尚权威与力量,而所谓俄罗斯人的国家观念和集权意识,是在历史上反抗外敌入侵、争取国家统一的过程中逐步实现的。
随着东正教的传入,所谓“第三罗马”理论的出现,君主专制的思想就更加广为流传。这种思想对沙皇制度的形成和巩固起了催化作用,对沙皇的盲目崇拜,对皇权的敬畏依赖,成了俄罗斯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俄国人民心中,人民对统治他们的权力之性质完完全全地漠不关心;“俄国人民从来都只将政权视为严厉程度不同的家庭权威,任何一个君主,无论他是怎样的,只要他还在那个位置上,对于人民来说都是一位父亲。”
纵观俄罗斯历代君王,从彼得大帝到叶卡捷琳娜二世,再到腐朽昏庸的尼古拉二世,不管有多么荒唐,都是人们心目中的救世主。斯大林时期个人崇拜盛行,就其认识根源而言,同样是出于对领袖权威的盲从和迷信。即使在俄罗斯独立后,这种以中央王权为核心的统治特征仍然挥散不去。
其次,那种无比的强国意识,在很多时候,并不全是民族自尊心的象征,在莫斯科公国统一罗斯、建立起俄罗斯中央集权国家的过程中,对外扩张、建立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军事强国的思想是绝大多数俄罗斯人不懈的信念和追求。
在彼得一世统治时期,为了使俄罗斯成为一个拥有出海口的强国,他穷兵黩武,多次对外发动战争,终于越过涅瓦河,打开了通向波罗的海的通道,并在涅瓦河口建立了未来的首都圣彼得堡。虽然俄国历史上充满了曲折和苦难,但这种对外扩张的“强国意识”始终是维系全民族的精神支柱。
说到这里,顺便提一提俄罗斯的酒。
伏特加是俄罗斯的国酒,喝了它不仅仅能壮胆,同时也能令醉者大受自谴和自责的折磨,而这些感受恰恰是俄罗斯民族矛盾性格的特征。所以,喝醉了的俄罗斯人常常会问酒伴的一句话是:“你尊重我吗?”
那种无时无刻不希望欧洲能注意一下自己、带自己玩个游戏、哪怕和自己说句话就满足的心态,一下子暴露在我们面前。
曾长期担任外交部长的莫洛托夫曾经在回忆录中洋洋自得地说:“作为外交部长,我的任务就是尽一切可能扩展我们祖国的疆界。现在看来,这项任务我和斯大林完成得不错。”从这段话里不难看出,俄罗斯想要追求的目标,已经跃然纸上。直至苏联解体后,尽管俄罗斯国力衰微,仍然有人直言不讳地说,俄罗斯应向“南方”进行最后的“冲击”,以建立一个东自太平洋西至大西洋,北自北冰洋南至印度洋的俄罗斯大帝国。这种以侵略扩张为背景的“强国”梦,自始至终都是俄罗斯思想的重要内容。
那是个强国的梦,那是个为了自己颠沛流离的命运而发誓要报复世界的梦,这个梦可以跟很多人分享,也可以跟很少人分享,但是俄罗斯,选择了和自己分享。这个梦里有死亡和希望,在过去的每一天,俄罗斯人都要花一些时间来练习,练习生活,练习仇恨。
他们不断地为了这个梦而与世界交锋,最后导致自身崩溃,崩溃的感觉一定是这样的——你越喜欢一样东西,越去尽力追求,最后却一无所得。
他们与世界交锋太久,经历太长,挫折更大。就好像命运是有无数条线,反复缠绕延展,无边无际,当我们看着那些最粗壮的线,以为它们是扯不断的,可是,实在是绷得太紧了,一拉,就断了,又有些线,以为是最细微的,你常常以为只要一伸手它就会断,可是在伸了无数次手之后,绝望地看着,它们还在,它们还在。
俄罗斯人从不相信梦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所以他们不断地练习这个梦,要让梦在自己的手上流淌出来,要看见,要掌握。
他们对梦,真是一往情深,又爱怜又爱惜又玩弄又认真又有情又无情。
其实世界上没有永远的联盟,所有国家,都在无比孤独中活着,活下去,也注定要在无比孤独中死去。
注定的。
可惜,他们不懂得,国家的历史和命运,就像一个人的人生,不需要哪里太热闹就去凑合,也不需要因为寂寞而远离。只需要待在那里就可以了。你只需要在,在那个你应该在的位置,哪怕那个地方是那么的不舒服,但是,绝对没有人会抢去那个属于你的位置。
再过一百年,无论哪个民族,回首这段历史,可能唯一会说的就是:
谁无痼疾难相笑,各有风流两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