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荷兰人终于知道了,战争就是他们的宿命,最终逃无可逃。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将75艘战列舰编入现役——至于让谁来领导这最后的海上力量,他们最理想的人选当然是特龙普——然而他已经死了,永远将他的人民抛弃了!
这时候,德·鲁伊特尔走了出来,这一年他已经66岁了。
败军之将!
鲁伊特尔虽然在前两次英荷战争中多次有过精彩的表现,但最终,他仍然不过是一个败军之将。在那场决定国家生死存亡的战役中,荷兰人的希望与精神支柱特龙普战死了,而他却活着回来了。
只有鲁伊特尔自己才知道,他之所以活下来,就是等待着这个时候——这个真正的存亡关头,也许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够拯救荷兰了。
新一轮的海上大战开始了。
然而,鲁伊特尔所面对的情势,远比任何时候更为糟糕——北部七省期望着他能够立即赶往泰晤士河,在英法两国的舰队会合之前抢先攻击,鲁伊特尔完全支持这个建议,但是,他的舰队迟迟凑不足——事实上,他的舰队中的绝大部分都没有准备好,这并不是因为管理不当,而是出自于当时的政见分歧,支持君主立宪的派别反对由共和党来领导这次战役——然而鲁伊特尔还是来到了海上,并在绍斯沃尔德湾与英法两国的联合舰队相遇。
人们期望着鲁伊特尔能够战胜敌人,至少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然而,出乎人们的意料,鲁伊特尔却逃走了,他逃得那么快,逃得又是那么远,以至于联合舰队追了好久也没有追到他。
联合舰队返回了港口,为了一次未曾真正交火的胜利而稍嫌感到遗憾——但是,这种遗憾马上就转化为一种惊慌——鲁伊特尔又回来了,就好像他根本没有离开,一直等在绍斯沃尔德湾一样!
鲁伊特尔用一部分战舰牵制住法国人,使他们动弹不得,然后他同时向英国的两支分舰队展开了强攻,猛烈的炮火打得英国人溃不成军——有关这次战役,英国历史学家以极其悲愤的情绪告诉我们,在当时,荷英两国的战舰与兵力之比为3︰2——这恰恰证明了鲁伊特尔的优秀与不凡,这种优秀与不凡已经超出了与他同时代的任何人——包括了伟大的特龙普将军。
这场战役一般被称为绍斯沃尔德湾海战,也称素莱湾海战——德·鲁伊特尔所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与魄力,堪称经典,在他之前从未曾出现过——在絮弗昂和纳尔逊之后,也从未出现过。但是在当时,所有的人——荷兰人、英国人和法国人,他们全都低估了这场战役,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次规模性海上交火而已,不过是一次牵制性战斗,其作用不仅使联合舰队遭受到了巨大损失,并使其弹药耗尽,最终导致了这支联合舰队出航延期一个月,仅此而已——似乎就仅此而已。
但接下来的战事发展,却终于使这场战斗体现出其无与伦比的价值——事实上,正是这场规模性交火拯救了荷兰。
也就是说,是66岁的鲁伊特尔拯救了荷兰。
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北部七省面对英法联军的强大攻势,已经对这场战争的结果感觉到绝望了。
战争开始前,荷兰执政的共和党错误地运用了战略,他们把陆军布置在每一座设防的城市里,寄望于每个城镇中的军队能够阻止住法国陆军的推进。但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却听从了部属的建议,他集中兵力只攻击一些比较重要的城镇,一旦重镇被攻克,那些次要的城镇就会在强大的压力下主动向法军缴械投降。
战事的发展与路易十四的期望一般无二,法国人一路推进,势如破竹。北部七省的陆军和他们的领土,就这样一部分接着一部分地落到了法国人手里。还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法国人就占领了荷兰的中心,获得了全面的胜利——在法国人的面前,再也不存在一支有组织的军事力量能够阻止他们的前进了。
尽管鲁伊特尔已经在海上重创了联合舰队,但在荷兰本土,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当时整个荷兰陷入了极度恐惧与骚乱之中,悲观绝望的情绪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鲁伊特尔?随他去吧!荷兰已经灭亡了,他那场所谓的胜利,对于一个业已灭亡的国家来说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1672年6月15日,荷兰州州长获得国会的批准,派出一个代表团前往法国与路易十四会晤,他们试图在外交上寻找一条可行的方案——说不定路易十四会提出一些让荷兰容易接受的建议。
而在这个时候,荷兰的城镇仍然是接连不断地向法国人投降——整个国家已经丧失了希望。
6月20日,法军进入了通往首都阿姆斯特丹的要隘默伊登。
受极度恐惧所驱使的默伊登市民没有勇气拒绝法国人的进入,他们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从窗口向外边惊恐不安地张望着——他们看到了几名法国士兵,但却没有看到更多的法国人。
很快大家就弄清楚了,这几名法国士兵只是迷了路而已。
默伊登人为自己的畏惧与胆怯而感到羞愧,但是他们还是缺乏与法国人正面战斗的勇气——哪怕对方不过是几个迷路的士兵——于是默伊登市民就用酒将这几名法国士兵灌醉,而后杀死了他们。
默伊登事件激励了阿姆斯特丹,为了防止法国人的报复,阿姆斯特丹派出一支军队去保护默伊登。当法国人到来之时,他们打开了堤坝放水阻止住了法国人,而默伊登则从此依靠海路为自己提供给养——现在我们应该能够知道鲁伊特尔重创联合舰队的意义了!
鲁伊特尔的胜利为荷兰保住了最后的给养供应通道,这使得他们可以放手对付法国人——而法国人却无力应付这种攻击。
政治谈判仍然在进行之中,并且取得了一定的进展,这时候谈判代表还在法国人的兵营里,但是荷兰民众却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不应该坐视鲁伊特尔的胜利白白流失——阿姆斯特丹的防护堤被打开了,紧接着,其他城市也仿效着阿姆斯特丹的做法打开了他们各自的防护堤,这些城市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但是法国人,却发现他们的陆军不得不进行一场海战——荷兰的每座城市就像是屹立在深水区的岛屿,法国的陆军不知道如何才能接近它们。
浸泡在水中的荷兰在战争面前继续推进他们的政治变革,奥兰治威廉出任了北部七省最高行政长官,并担任了陆军和海军的元帅——后来他成为了英国国王威廉三世——而在几个星期之后,共和党的首领德威特兄弟被暗杀。
战争陷入了僵局,这就为荷兰在国际上争取支持赢得了充足的时间。此时欧洲各国都已经意识到了如果荷兰灭亡给自身所带来的危险。于是德国皇帝、勃兰堡选帝侯和西班牙国王率先发表声明,公开支持荷兰。这时候路易十四决定放弃他最初的那些苛刻条件,答应荷兰人当时提出来的和谈建议——但现在荷兰人却不同意了,战争与政治就是这么一回事,任何人都必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哪怕是国王也不例外。
联合舰队与鲁伊特尔的战斗仍然在继续,事实上,泰瑟尔海战已经是双方的第三次交火,每一次交火的情形都是大同小异,鲁伊特尔按照他选定的时机进行攻击,将联合舰队的弹药消耗完就立即撤退,这样他就将荷兰近海的控海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以保证那些被洪水包围着的城市能够及时获得他们的给养。
联合舰队在与鲁伊特尔作战的时候也曾采用过多种战术,其目的就是要诱使鲁伊特尔远离海岸,这样一旦风向转变,鲁伊特尔就不能再利用其海岸进行防御。看起来这个计划并没有如愿以偿,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激烈的海战交火还是难以避免的。
联合舰队的后卫——英国人爱德华·斯普拉格爵士在战斗中发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物————特龙普——老特龙普的儿子小特龙普,如今的小特龙普继承父亲的遗志已经成为了荷兰海军中的翘楚——早在老特龙普在世的时候,爱德华·斯普拉格爵士曾向他的国王承诺过:即使不能把特龙普的本人,也要把特龙普的尸体带回英国,否则斯普拉格爵士就战死沙场。
但是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特龙普在荷兰最后一战中身死,而斯普拉格爵士非但没有把他的尸体带回英国,也没有战死沙场,而是好端端地返回了本土。这个未曾实现的诺言使得爱德华·斯普拉格爵士耿耿于怀。如今看到小特龙普,斯普拉格爵士显然认为这是一个他弥补自己诺言的好机会,于是他下令整个后卫舰队全部停下来,而他本人则亲自去追捕特龙普。
斯普拉格爵士的这个任性行为让联合舰队混乱不堪,但是他却和小特龙普在海上上演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彼此双方旗舰之间的战斗更是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双方都曾击毁了对手的旗舰,迫得他们不得不转移到其他战舰上去,再重新开始了追逐与交火。然后他们的战舰再一次地被击毁——但到了第三次的时候,斯普拉格爵士的战舰中了一发炮弹,这艘战舰下沉的速度明显有点快,这从斯普拉格爵士再也没有能够从水里钻出来就可以得到证明。
泰瑟尔海战后的第9天,1673年8月30日,以浸泡在水中的荷兰为一方,西班牙——这两个不世之仇终于因为利益而走到一起来了——格林和德意志皇帝为一方组成了正式联盟,并且赶走了法国驻维也纳的大使。面对这种局势,路易十四开始认真考虑从荷兰撤兵的可能——他的方案实际上说起来极为荒唐,他打算与荷兰和解,然后再对西班牙、奥地利王室和德意志进行宣战——这就又回到了欧洲三十年战争的老路上去了。很显然,路易十四的脑子有点跟不上时代。
但是最先和荷兰签订和解条约的却是英国人——荷兰承认英国舰队拥有从西班牙的菲尼斯特雷角到挪威的这片海域的绝对控制权,并给予战争的赔款——这个条件固然是屈辱性的,但荷兰显然支持不了同时的海上与陆上两场战争,这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此后4年,虽然英国人退出了,但是卷入这场战争的国家却越来越多,几乎有着全欧洲战争的发展趋势。
首先是德意志诸邦与奥地利共命运,对法国进行宣战。而在波罗的海,丹麦看到瑞典加盟了法国一方,就匆匆忙忙地与德意志合作,派出了1.5万人的军队加入到了这场战争之中。而巴伐利亚、汉诺威和符腾堡却仍然忠实地和法国人站在一起,这样就导致了几乎全欧的国家全都卷了进来,战争的主战场也就不再局限于荷兰,而是越过法国的东部边界,推向莱茵河。此后不久,荷兰海军在小特龙普的领导下,与丹麦人组成了联合舰队,于1676年战胜了瑞典。
战争发展到最后,首先是西班牙国力耗尽,无力防守西西里岛,请求北部七省派军舰支援。但这时候的北部七省早已是精疲力竭,负债累累,贸易损失巨大,还必须向奥地利皇帝和德意志诸邦的君主们偿还本次战争的借款,资财耗尽,一蹶不振了。直到1678年1月,荷兰与英国这两个海洋国家成立了一个攻守同盟,法国才认真地考虑撤回他们的陆军。
【历史的足音】
作为本章的结束,我们引用一位荷兰历史学家的原话,以便让我们更清楚地认识到荷兰的崛起与衰落。
这位历史学家说道:“坐落于法国和英国之间的北部七省联合体,自从它们独立于西班牙之后,不是与这两个国家中的这个,就是与那个,持续不断地进行战争,耗尽了资财,毁灭了海军,使它们的商业、制造业、贸易迅速地衰败。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就这样被无缘无故的、持续不断的敌对行动给毁了。英国与荷兰友好对荷兰造成的损害常常不亚于与其为敌时。而当一个实力在不断地扩大,而另一个实力在不断地缩小时,两者的联合便成为巨人和侏儒的联合。”
这就是荷兰的悲剧之所在了,作为一个小国,荷兰因其幅员小,力量单薄与位置不适,无论是与英国敌对还是与英国同盟,最终只能是一个受害者。它的崛起获益于欧洲诸国的多边博弈态势,它的衰落也同样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