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上了马车,却未动身,柳伊瞧了瞧车内众人,除了她身边三婢,怀玉、怀珍和温氏都在,她不禁讶道:“温妈妈这是在等谁?”
温氏笑了笑,道:“少夫人此番回去,身边若无一两个柳家人,少不得让人以为您在李家受了欺。这不,方才又让人去跟于嬷嬷讨了个婢子过来,估摸着就快到了。”
果然她话音一落,便见远处春红略低着头跟在一个小丫鬟后面疾步过来。
柳伊下意识地皱眉,眼角余光瞥见怜儿朝自己挪近了一些,心知她心里畏惧,却不便多言。这春红是嫡姐身边最受宠信的丫鬟,性子很不安生,平日里即便主子们无意,也要撩事生非。原主二人会受嫡姐欺凌,至少有五成是被这婢子给撩拨起来的。
许是碍于温氏在面前,春红一近前来便极为乖巧地朝柳伊躬身见了礼,末了还状似欢喜地说道:“几日不见,奴婢时刻挂忧着二小姐,寝食难安。如今见您越发康健水灵,奴婢总算放下心来。今儿个回府,想必大小姐与夫人见了,也定然十分欢喜。”
柳伊朝她淡淡地笑了笑,不愠不喜道:“你倒还是一样,巧言令色。”
春红面色微赧,努了努嘴,悻悻地跟在温氏后头上了马车,自觉地坐在最外边。
马车先驶去正院与李晋元会合,对方骑着高头大马已候在正院门外,身旁还站着数名护院,也各自拉着马的缰绳等候着。瞧见马车过来,李晋元一个飞身下马,动作颇为流畅潇洒,衬着一身赭色衣袍,腰间配着白玉腰带,身姿挺拨,容颜俊朗,端得一副鲜衣怒马少年俊杰的模样。
柳伊虽对他印象不佳,但从车窗望见这一幕,倒也忍不住暗暗喝了声彩。她收回目光,朝怜儿等人笑道:“这堂少爷,倒也算是一表人才。”
“嗤~”怀玉朝外瞟了一眼,嗤了声,神情颇不以为然:“姐姐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难道不算吗?”柳伊对她的态度有些意外,再一瞧,除了春红脸色绯红目光痴痴地往外望,以及有些心不在焉的怜儿,其余人似乎对李晋元都很不感冒的样子。
温氏和怀玉也便罢了,一个老,一个小,可像怀珍、念真和念慈都是十六七岁的怀春少女,面对如此翩翩少年郎,不该如此冷淡甚至瞧不上眼才对。相较之下,春红的反应反倒是最正常的。
“二小姐所言极是……”春红忍不住脱口赞同道,兴致勃勃地回过头,但一瞧见温氏,又赶紧闭了嘴垂下头。
“见过美玉,谁稀罕路边的坑石?”怀玉撇撇嘴。
柳伊乐了,怀玉口中的‘美玉’,不会是李君临吧?小正太固然是人见人爱,可他到底只是个小孩子,跟李晋元有什么好比的?再说就算他是美玉,也没必要把别人比作坑石嘛。
这会儿李晋元下马后已行至车前,温氏起身撩起车帘下车,朝他笑着见礼招呼了声,对方客气回以一揖,便朝车内望来。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正中的柳伊面上。
他略一打量,便淡笑着颔首揖了一礼,故作关切道:“数日不见,弟妹的气色颇佳,甚好,甚好。此前听闻弟妹入门后便身染微恙,如今看来却是误传。”
温氏眼神一闪,虚笑道:“元少爷这是打哪儿听来的谣传?少夫人身子康健着呢。”
“堂兄真真有心,倒让小妹受宠若惊了。”柳伊眯了眯眼,起身朝他福了一礼,淡道:“有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堂兄乃知书达礼之人,自能分辨真假。”
“弟妹聪慧。”李晋元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角,转头朝温氏问道:“阿临身子可好?这归宁之日,他不能亲身前往,岂不遗憾?”
温氏正要回话,怀玉笑眯眯地探出头来,抢道:“公子自是好极,元少爷还是莫操那份闲心了。话说您在这儿磨磨蹭蹭老半天的,算是怎么回事?若是不愿去便早说,省得误了少夫人归宁的好时辰。”
“嗟!没大没小。”温氏佯怒地瞪了怀玉一眼,朝李晋元歉意地笑道:“这孩子,被主子们宠坏了,回头老身定当好生管教……不过此行确是颇远,元少爷,不如这便出发吧?”
“走吧。”李晋元脸色微沉,瞟了怀玉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这丫头是该好好管教一番了。”说罢他便转身离开,目光经过春红时,在她身上略略一顿。
春红故作娇羞地微垂下头,红着脸拿眼角瞟他,却又状似不经意地挺了挺胸。
李晋元玩味地抚唇一笑,脚步却不停,迳自来到马前翻身上马,率先行在队伍最前头,意气风发地领着众护院们朝京城出发。
“嘁~”怀玉朝李晋元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温氏返身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拉着怀玉坐好,若有所思地沉吟着。春红瞟了瞟温氏,见对方没有留意自己,便悄悄掀开一道帘隙,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朝外望去,可惜外头的李晋元再没回过头。
这一幕别人不关心,倒是被柳伊瞧了个分明。她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春红一眼,这丫鬟长相中等,身材倒是‘挺’好,也不知嫡姐让其陪嫁过来,暗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从近郊皇庄到京城柳宅距离颇远,柳伊出嫁过来时没法细看,这会儿便悠哉游哉地欣赏起外面的风景来,顺便观察观察环境、认认路什么的。念真与念慈在一旁不时地为她解说几句,配合怀玉与怀珍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腔,让她对李家的情况又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李家号称掌管天下粮事,旗下除了京师皇庄,在江南富庶之地,及全国各处鱼米之乡,都拥有幅员辽阔的田地与庄园,每年上缴的粮食有数万石,将近国库总储的八成。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除去应上缴的份额,李家自家的粮食储备也严重超额。
如此一来,市面上粮食的价格便一降再降,而为了储粮,不得不兴建新的粮仓,这又是一笔大的支出。入冬以来,李锦年最为头痛的便是储粮的问题。虽然随着贡粮的陆续上缴,仓储的压力减少了许多,但相对于整个大环境,情势仍然险峻。
行至中途,柳伊终是倦了,开始呵欠连连。怜儿声细如蚁地劝道:“小、小姐累了,便先、先歇、歇歇吧?”
“也好。”柳伊拍了拍怜儿的手,朝念真二人笑道:“你们几个陪了一宿,也累了,都歇歇吧,反正还有好一段路呢。”
“奴婢不、不累,小、小姐,您歇吧。”怜儿瞟了春红一眼,细声道。
念真取了几个备用的锦垫垫在柳伊身后,扶她往后靠了靠,嗔道:“少夫人莫为奴婢们操心,奴婢们昨儿夜里可是歇过的。”
春红目光微诧地望了过来,怀玉瞪了她一眼,小声嘟囔了几句,怀珍扯了扯她的衣袖,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约莫到了午时中,一行人终于来到柳府门外。候在门口的管家瞧见浩浩荡荡的众人前来,又见那满满一大车的礼物,赶紧派人入府禀报,然后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左一句‘小姐’、右一句‘姑爷’唤得很甜。未久,得了下人禀报的柳书文,也领着正妻王氏及儿女齐齐出府相迎。
这么大的欢迎阵势,倒让柳伊有些意外。
柳伊在丫鬟们簇拥中下了马车,与先行下马的李晋元一起上前朝柳书文等人见了礼。柳书文只顾着与李晋元寒暄,顺便引见了长子柳睿及次子柳慧,王氏则拉着柳娴笑吟吟地迎上前来,母女俩一左一右拉着柳伊的手嘘寒问暖,俨然一派慈母贤姊的模样。
这种虚伪的亲情作态,对于身为孤儿的柳伊来说,是向来厌恶至极的,再想到原主的真实处境,便连笑容也欠奉。她微垂着眉眼,也不说话,一副说不上是含羞答答还是畏畏怯怯的模样。
怜儿紧贴在柳伊身边,脸色有些发白,眼睛却不时谨慎地瞥着王氏与柳娴。春红早已自然地行至柳娴身旁,主动替沉默的柳伊一一应着话儿。她虽然没能留在柳伊身边伺候,但对柳伊在李府的处境,她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怀珍与怀玉远远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念真与念慈见春红如此卖力,不由得好笑,但柳伊的态度不明,主子不发话,她们倒也没有自作主张,便也沉默着护在柳伊身边,静观其变。
温氏见柳伊不声不吭,还道是她在娘家人面前畏怯了,便笑着上前朝王氏福了福身,道:“柳夫人有礼了。咱们少夫人脾性温良恭谦,长辈们都欢喜得很,公子亦是疼爱有加,柳夫人大可放心。”
王氏斜了温氏两眼,春红连忙在她身边细声禀了几句,一听对方是李府的红人,她便客气地与温氏寒暄起来。问过永安长公主等人的安后,她瞟了瞟柳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温妈妈真是谬赞。二丫头平素在家被宠坏了,怕是不识礼数,往后还少不得要请温妈妈多加调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