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千言机械的走了进去,只觉得一时间好象忽然间丢了魂一样,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两位很年轻的女护士抱着两个孩子立在床边,分别上来让姜千言看。
那是两张很稚嫩的脸,两张脸庞都红扑扑的,眼睛闭着好象睡得正香。
姜千言将目光从婴儿脸上离开,落到床上,床上的水淼已经半坐了起来,后背靠在枕头上,脸上带着微笑,望着他,看上去与好人无异。
姜千言知道,有一种现象叫作回光返照。
这种现象是临死的人与亲人绝别的信号,姜千言缓缓的走了过去,坐在了水淼的身边,还未开口,泪水却已流了满脸。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间抚上他的脸,水淼像个妻子样轻轻的替他擦净了泪水,温柔的道:“不要哭,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这样一说,姜千言泪却流得更多了,旁边的护士也早忍不住啜泣起来。
“不要哭,千言,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姜千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拼命点头。
“我要你将我们的孩子抚养成人,我要你疼他们,爱他们,关心他们,对他们要温柔,不要太严厉!你能做到吗?”
“恩,恩……”
“我还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恩……恩……”
“哦,先把孩子让我看看吧!”
护士赶紧将两个孩子一边一个递到她面前,她轻轻的接了过去,忽然间在孩子脸上狂亲起来,一直没有流泪的她,湿了孩子一脸。
“你们两个一定要听爸爸的话,长大要向你爸爸学习,千万不要学你妈妈。”此时的水淼也禁不住哭了起来。
“我还有一个要求,这个女孩能起名作淼儿吗?”
“恩……恩……”
“谢谢你,”水淼将孩子递了出去,这时的她也哭个不住,“以后你再替他们找个好妈妈吧。我的事永远不要让他们知道。”
“恩……恩……”
“最后一个要求,你能……”水淼的眼睛无力的闭了一下,又忽然睁开了,“你能说一句‘你爱我’吗?这句话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我……我……”如果在不知道她是杀死父亲的凶手之前,姜千言绝不会拒绝,便现在他犹豫了。
水淼充满希望的望着他,再没出声,一直在等着他,泪流满面的他不断的嘟囔着,却觉得这三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一个声音不断在心中大喊:“她杀了你的父亲,她杀了你的父亲,你这样做,对得起父亲吗?”
水淼眼中希望的光芒渐渐的破灭了,一点一点的转变成了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心口在撕裂的姜千言抬起头,却发现她的眼睛一动不动,早已没了气息。
“淼儿,”姜千言猛得扑在她身上,大哭,“我爱你,我爱你……”
他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她却永远都听不到了。
北济州南部与南济州交接的阿龙山脉里,激战正酣。
这是龙辉兵团千千万万个简易防守阵地中的一个。
阵地设立在山坡最为陡峭的部分,这是炮火直接攻击的死角。
刚刚人工挖制出的战壕表面上还显露着明显的混合着石块的湿土,一个个的士兵正趴在那湿土上紧紧盯着下面正低着头弯着腰缓缓逼上来的野蛮人。
弩箭在他们头顶上发出啾啾的声音。
这是一名很年轻的小伙子,嘴角刚刚长出浅色的绒毛,脸庞很显稚嫩,他握着冲锋弩的手在紧张的发抖,带动着石子不断的划到坑里。
他侧过头去看身边的战友,最近的战友在离他的五米之处,与他相同的姿态,紧握冲锋弩目视前方,全神贯注。
另一侧的战友是名矮人,矮人直接坐在坑底,头也露不出坑道。
他手里熟练的操纵着一门发射火球弩炮,嘴里却在不断的嘟囔着,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咒骂?
越过五六个人处,一面黄色的三角旗子竖了起来,这是预备射击的信号。
年轻士兵转回头,盯紧了正对自己方向一个高大的兽人,手指扣紧了机刮,只等那一声信号。
“通”,一颗五色的信号弹在空中炸响。
年轻人扣动了机刮,加持了风系魔法的弩箭拖着一道看不见的残影奔向而去,直直的插在了那野蛮人身上,那野蛮人仰天一声狂叫,一把拨去了弩箭,竟加速奔跑起来。
他们沉重的脚步踩的整个大地都在“咚咚”作响,他们手中的弩箭四处乱射。
空中都是飞去飞来的弩箭,一片连接一片,还有的在空中碰在一起,一同跌落下去。
“隆隆”,火球不断的在年轻士兵四周落下、炸开、燃烧,然后又因为没有燃烧到东西而不甘的熄灭,接着有更多的火球落下来。
最小的火球只有拳头大小,最大直径却达到了一米。
龙辉兵团这边的魔导炮也开始了炮击压制,年轻士兵看到数不清的野蛮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个个燃烧着的火球,火球中心的人形在扭曲、在挣扎、在吼叫,然后无力的轰然倒地,如同火球一样炸开,化成了燃烧着的火焰一部分,将火焰烧得更高。
复杂的山地上,地效飞车施展不开,龙辉兵团的地效飞车大多都改成了固定炮台,好处是敌人也无法依靠地效飞车进攻。
当作固定炮台的地效飞车射出的光炮直接将野蛮人化成了一道白烟,但其群伤效果却远不如魔导炮。
一个箭匣在两分钟之内便射光了,年轻士兵赶紧更换,忽然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支长箭不知何时正正的射入了他年轻的额头。
血,忽然间便涌了出来。
他的眼睛渐渐的开始了模糊了,神志也开始出现了幻觉,他的嘴角缓缓的露出了微笑,原来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跟着妈妈蹒跚学步,看到了自己的小手拉着爸爸的大手一起在田地里劳动,看到了慈祥奶奶的笑容。
“家……”这是他吐出的最后一个字,然后意识便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这样的场景在六天里,几乎已经上演了近五百次,德辉人、南济人、野蛮人的鲜血如果不是因为被火球都蒸发掉了的化,加起来得相当于下了一场大暴雨。
魔导炮大量使用,除了造成大规模的死伤外,也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好处,那就是省去了处理战友的麻烦,因为都被直接烧成了灰烬,根本就无需处理了。
当这位在历史上连姓名都没有留下的年轻士兵失去意识的时候,云翔正立在山顶的简陋指挥所里,透过千里镜观察着下面的战况。
这一次,敌人的攻势比昨天更加猛烈,东部以野蛮人为主,西部以南济人为主,双方颇有比试一番的意思。
从他们炮火密度上看,至于有一万门魔导炮在怒吼着,而这个数量是龙辉兵团的五倍。
姜千言创建的龙辉兵团重点强调了机动性,十分适合姜千言一向喜欢的那种高机动性的作战方式,而进行这种阵地型的防守战便很难适应了。
昨天,敌人投入的还是连以下的冲锋,今天已经变成营了。
虽然这种人海战术在现代战争中已经失去了明显的威力,但是这却是一个最笨最不好阻止的办法。
排着散兵线的敌人一波波的猛攻,就如那大海中的潮水一样,接连有四五处阵地都被突破了。
幸好,云翔早作好了打长期战争准备,手中留了大量的预备队,紧急派出预备队将缺口迅速的堵上了。
但是照这个速度下去,士兵消耗实在太大,恐怕坚持不了敌人的几次进攻就要用完了,到时若是再有被突破的阵地,就只能全线撤退了。
令云翔最烦心的还不是敌人的猛烈进攻,而是各大师长的自高自大,不听指挥。
本来为了照顾奥多音,在划人战区时,云翔就悄悄的少划给了他五公里,哪知战线最短的奥多音却是全线上最弱的环节,多次被野蛮人击破阵地。
那些士兵竟然也同奥多音一个德性,秉承“阵地丢了不要紧,保命至上”的观点,一看抵挡不住了,全阵上的守军发一声喝,一窝蜂的往后就跑。
害的云翔不得不多次抽调预备队上去救火,而有的预备队竟然不愿听令,尤其是吴彬手下的第八师和李壮志手下的第六师。
那些士兵一听说去援助奥多音,皆露出不屑的神态:“又是去救那个逃跑师啊?”
那语气把云翔差得给羞死。
而李壮志这个外国人也不省心,多次违背云翔的命令,竟然主动率队出兵,与冲上来的南济人肉搏。
结果,大部分士兵都倒在了冲锋的路上,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云翔这才明白,这个李壮志打仗为什么每次都死那么多人。
敢情在他眼里,士兵为国损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打仗就是要死人的,不死人那不叫打仗。
而且还要死的壮烈才行,死在弩箭、火炮下不叫壮烈,那种双方拥护着死亡才叫壮烈。
最后非得打到你扯着我的肠子,我握着你的胁骨,双方咬得满嘴是血,这才叫男子汉的战争。
这观点差点没把姜千言气个半死,这都是些什么观点哪?
此时的姜千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来吧,姜千言,你快回来吧!”
他哪里知道,此时的姜千言正陷在人生的最大痛苦之中。
终于找到了杀父仇人,这杀父仇人却是自己最爱的人,而这个最爱的人却又为了救自己而杀了她最亲的人,并且还为自己生了两个孩子。然后,死去了。
人生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吗?
即便是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了,姜千言当然也受不了,因此他病倒了。
病的发起了高烧,说起了糊话,有时甚至会发疯打人。
老头范天鹏天天守在病床前,不断的摇头叹息。
三四个医疗师围在床前乱转,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他们只得解释:“这根本不是身体上的疾病,而是精神受到强烈刺激所致。”
最后他们取得了一致:“还是用镇静类的魔法,让他冷静冷静吧!”
迫于无奈的范天鹏虽然知道这种魔法威害极大,这是一种负面性质的魔法,是虚弱魔法的一种,一旦不当,病人会永远醒不过来,还有的会失去意识变成白痴。
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办法呢?
医疗师们施用了魔法,姜千言沉沉睡去,即便在睡梦中他依然痛苦的皱着眉头,没有一丝笑颜。
一天一夜后,姜千言在午夜十二点终于醒来。
此时,老头范天鹏早已不在了,不是他不想守,而是人老了,实在抗不住。
坐在床侧的只有沈比利,沈比利已经很多天没合眼了,上眼皮和下眼皮不断打架,但他仍在坚持,实在坚持不住就在手臂上狠狠咬一口,此时他的两只小臂全是血红的牙印。
睁开眼的姜千言茫然的瞪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上去平静了许多。
沈比利看到他睁开的眼,一个机灵醒了过来,喜道:“你醒了?”
却见姜千言并没有丝毫反应,不由的想起那几个医疗师的话,心中有些着慌,急忙用手在姜千言眼前乱晃。
姜千言忽然一把拨开他的手,一骨碌落下地来,向外就走。
沈比利急忙拦住:“司令,你想干嘛?”
“淼儿在哪?”
这话一出口,沈比利长松一口气,听语气好象是清醒了。
“她已经冰封了起来,等候你的处理。”
“带我去!”
水淼冰封在一块巨冰中,死不冥目的眼已经给合上了,她的脸上却仍然是一片难看的令人悲伤的绝望。
看到她这幅绝望的神情,姜千言的泪不由的又怔怔流了下来。
他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冰,过了一会儿又将脸贴在了上面,不知喃喃自语说了些什么。
直过了好久,才站起来:“我的孩子在哪?”
“在你隔壁!”
两个婴儿由于早产,身体都不是很好,每个都躺在一个小摇篮里,身体笼罩在散发着魔法光辉的光圈中,旁边有两名护士在照看。
两名年轻的护士都很尽心,坐在摇篮边盯着婴儿,不时调节着魔法光圈的强度,看到姜千言立即站了起来。
姜千言想伸手抱抱婴儿,却被护士给拦住了:“将军,对不起,您不能抱,他们身上有水养术!”
“哦,”姜千言讪讪的收回了手。
他以最近的距离的盯着两个孩子猛看,忽然两个婴儿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事,竟同时咧开小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望着他们那纯真的笑容,姜千言忽然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涌上心口,
那是生的喜悦。
他忽然间想起了一事,问道:“比利,我们来了几天了?”
“六天!”
“明天就是第七天了!我们必须赶紧出发!”
想起了与云翔约定,姜千言赶紧去叫起了范天鹏,说明了要求立即出征的事宜。
老头答应的很痛快,当即递过了一本帐本类的东西,姜千言翻看了一下,上面记载的是部队建制、武器装备以及士兵姓名等,十分详细。
姜千言时间太紧,无法细看,翻到装备那一部分,不由的大是讶然,上面的装备竟然自己连听都没有听到过。
像什么“武器库”,武器库是什么武器?
还有主力攻击装备:扶风。
扶风又是何种东西?
再看后面的简介:扶风是一种不同于飞舟的超高速飞行器。它的飞行原理也与飞舟大不相同。它的形状类似于拥有两个漏斗的沙漏,前面一个沙漏用于吸收大气中的粒子,然后贮存。后一个则用于直接喷发。因为直接喷发能够获得超强动力,所以扶风能够在瞬间达到光速飞行,其效果类似于空间魔法——瞬移。
当范天鹏将集合准备出征的命令下达后,整个巴山内部便急速的运转声,到处是小跑着各就各位的士兵,无数的机器正在不断的被启动,发出轰鸣。
杂乱中又显得井然有序,这是一支精锐的队伍。
范天鹏带领姜千言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前,这建筑物至少有二十层楼那么高,看上去像一柄张开的大伞,又像一个大蘑菇,在那巨大的伞面下挂满了一圈圈像沙漏样的扶风。
扶风都是银色的涂装,在蓝色的魔法光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通过看那帐本样的说明,姜千言知道这伞样的东西代号叫作“伞母”,现在还没有正式名称。
整个德辉只建成了这么一艘,它的主要功能与旋翼飞舟的母舰有些类似,是用于挂载扶风的。
但它还有另一个主要作用,就是提供扶风初始动力,扶风因为要达到光速,初始速度就要求极高,这个任务就是由这伞母来完成。
除此之外,伞母上还搭载了一个中队的侦察飞舟和十八架预警飞舟,以统一协调百架扶风攻击。
沿着长长的舷梯,范天鹏领着姜千言来到了伞母的主控制室。
面前一排排姜千言都叫不上名的机械在启动、轰鸣,在中间一块大显示屏的下方有一个长条形的细孔。
范天鹏伸出了手:“请将军,启动主核心!”
“我?”姜千言诧异的指了指自己,“非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