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闻之而笑曰［1］：信如公言，以谓遂无宋矣［2］。曾不知大国有征伐之力，小国有御敌之势［3］。而我长江所以限南北，山川所以界封域［4］。外则西接巫峽，东至海陵［5］。相望万里，烽橹旗亭，其形胜也［6］。临谷为塞，因山为嶂［7］。振扼喉襟，天设巨防［8］。苍龙玄武之制，白狗黄牛之状［9］。铁瓮铜梁之固，剑门石关之壮［10］。峭峡东之狼尾，耸荆门之虎牙［11］。持夔州之百牢，揭瞿塘之两崖［12］。鸟道盘空，牙刺天［13］。马不得列，车不能旋［14］。一人守隘，万夫莫前［15］。彼虽有悬车束马之勤，栈云梯石之役，我主彼客，彼劳我逸，财殚力痡，功不补患矣［16］。内则滩流迅急，波涛汹涌；狂澜逆走，绝笔障壅［17］。其所鼓荡，则盘涡谷角，涛陵山颓；隳云遁雨，怒风矗雷［18］。状如天轮，胶戾而激转［19］；又似地轴，挺拔而争回，吞淮饮海，滔天而来［20］。中有舟舰被江，旌甲烛日［21］。金翅青龙，风乌水鹢［22］。连樯万里，牵柁千尺［23］。篙工舟师，选自闽禺［24］。靡飔风，玩灵胥［25］；掬冯夷，策天吴［26］。察象马之神机，责千里于须臾［27］。东守偃城之坞，西屯采石之戍［28］。一舸据津，万夫莫渡［29］。孙权割险而自霸，曹丕望洋而回驭［30］。加之以春水方生，涨气连天；蓊郁熏蒸，跕堕飞鸢［31］。彼虽有甲骑百万，横屯北岸，安能飞渡我长江乎［32］？又若船江汉之粟，漕江淮之资［33］。发武库之兵，犀象之皮［34］。镂铜牙于龙川，伐竹箭于会稽［35］。使巴渝捷善斗之夫，服而用之［36］。亦足以抗衡中原，隔障蛮夷［37］。退以坚守，而进以功持也［38］。又有义士奋袂，良将登坛［39］。既有枕戈之刘琨，岂无击楫之谢安［40］。假祖逖以黄钺之威，拜陆逊以都督之权［41］，而曹公赤壁之役，苻融合淝之战，公独不闻之乎［42］？
处士曰［43］：表里山河，备败而已［44］。坚甲利兵，应敌而已［45］。以势御势，固未知其孰利［46］？曾不知应之以大机，昭之以大义，而有不可御者，我请为子筹之［47］。我直而壮，彼曲而老；我有名而众，彼无义而小，一也［48］。彼江塞之地，盘亘万里，分兵以守之，则力悬而势屈；聚兵以守之，则保此而失彼，二也［49］。彼恃衣带之水，据手掌之隅，将堕兵骄，傲不我虞，其备愈久，其心愈疏，三也［50］。彼荆鄂之民，旧经剪伐，久痛疮痍；见旃裘而胆落，梦毳窟而魂飞；今闻大举，重被芟夷；人心摇落，士卒崩离，四也［51］。彼留我奉使，仇我大邦，使天下英雄请缨破浪，虎视长江，亦有年矣；今天将启，宋将危。我中国将合，我信使将归，应天顺人，有征无战。五也［52］。孰谓宋之不可图耶［53］？客于是怗然失气，循墙匍匐，口怯心碎，不知所以对矣［54］。
（《静修续集》卷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客：指淮南剑客。
［2］信：确实。公：处士。
［3］征伐：征讨攻打。
［4］限：界限，限度。界：界分，划分。《汉书·西域传》：”皆以为此天地所以界别区域，绝内外也。“封域：划分的疆域。
［5］巫峡：又名大峡，属三峡之一。位于重庆巫山和湖北巴东两县境内，西起巫山县东的大宁河口，东迄巴东县管渡口，绵延四十馀公里，形势险要，风景优美，常出现在文人墨客笔下。海陵：古县名，西汉置，治所在今江苏泰州市。
［6］烽：本为古代边防报警的烟火，此处指设有烽火的地方。橹：顶部设有遮盖的望楼。《玉篇·木部》：”橹，城上守御望楼。“烽橹合用，概指全国设防之地。旗亭：古时设于集市之中，上立旗，为观察指挥集市之所。此处亦指设防之地。形胜：地理形势优越。《荀子·强国》：”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7］临：接近，靠近。塞：障蔽的设施。《左传·僖公二十年》：”春，新作南门，书，不时也。凡启塞，从时。“杜预注：”门户道桥谓之启，城郭墙堑谓之塞。“因：依靠，凭借。障：边塞上的小城。《古今韵书举要·漾韵》：”障，谓塞上要险处筑城为障蔽。“［8］扼：据守，控制。喉襟（jīn）：扼要之地。《晋书·石勒载记上》：”邺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四塞山河，有（振）喉襟之势，宜北徙居之。“［9］苍龙：太岁星。袁桷《张虚靖寰庵扁曰归鹤次韵》：”红羊赤马悲苍海，白虎苍龙俨大庭。“玄武：二十八宿中北方七宿的总称。
［10］铁瓮：铁瓮城，江苏镇江县子城。铜梁：山名，在四川合江县南，色如铜，故名。剑门：剑山之门。位于四川省，据今剑阁县三十公里。山分大、小剑山，东临嘉陵江，西接五指山（江油市境），绵亘百里，北千仞峭壁，刀削斧凿；南山峰林立，气势磅礴。地势险峻，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石关：即石阙。刘向《说苑·反质》：”秦始皇……立石阙东海上朐山界中，以为秦东门。“［11］峭：山石之峻峭。此处指峡谷两岸之陡峭。荆门：今湖北宜都西北，长江南岸。虎牙：山名，在湖北省。
［12］夔（kuí）州：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历代州城形势五·唐上》：”夔州，汉巴郡地，梁曰信州，唐武德二年（619）改为夔州，亦云云安郡。领奉节等四县。今夔州府。“治所在今重庆市奉节县。百牢：古关名。在今陕西南部。杜甫《夔州歌十绝句》：”白帝高为三峡镇，夔州险过百牢关。“瞿塘：即瞿塘关，位于今重庆境内。瞿塘关始于战国交侵时代，古时亦称捍关、江关。唐宋时因在瞿塘峡口设拦江铁索横绝长江，故又称铁锁关。夔州、百牢、瞿塘皆为古代兵家必争之地。
［13］盘空：盘旋直上。鸟道：极其险峻之路。（yǐ）：立木以表物。
［14］列：并排，布置。旋：调头。
［15］隘（ài）：关隘，险要之处。《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勍（qíng）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16］悬车：停车。《国语·齐语》：”至于石枕，悬车束马，逾太行与辟耳之溪拘夏。“束马：包裹马蹄。悬车束马，又作”束马悬车“，包裹马蹄，拴牢车子，以行山路。比喻山路艰险难行。《管子·封禅》：”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勤：努力，尽心尽力地做。《左传·僖公二十八年》：”非败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实自败也。“栈：在山崖绝险处用木材建起的路。《战国策·秦策三》：”栈道千里于蜀汉。“栈云：高耸入云的栈道。梯：梯磴。梯石，在石道上开凿梯磴。役：劳役。劳：辛苦，劳苦。逸：闲适，安逸：殚（dān）：尽。痡（pū）：劳倦。
［17］讯：通迅，快速，疾速。绝：断绝。笔：通壁。障：堤防，挡水的建筑物。雍：阻隔，堵塞。
［18］鼓：凸起，涨大。郦道元《水经注·河水》：”浑洪赑（bì）怒，鼓若山腾。“鼓荡：江水高涨。涡：回旋的水流。《文选》郭璞《江赋》：”盘涡谷转，凌涛山颓。“盘涡，也作涡盘，即漩涡。宋之问《下桂江县黎壁》：”猗离出漩划，缭绕避涡盘。“谷：两山之间的水流。谷角，亦为漩涡。陵：水下隆起的地方。隳（huī）：崩毁，毁坏。遁：隐匿。
［19］胶戾（lì）：弯曲。《吕氏春秋·尽数》：”饮必小咽，端直无戾。“激转：水势急流旋转。
［20］地轴：人们想象地球有一个中心轴，旋转时围绕它。回：旋转。《古诗十九首》：”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滔天：大水弥漫浩荡。《尚书·益稷》：”洪水滔天。“［21］舰：大型战船。舟舰，泛指战船。被：覆盖。《文选》张衡《东京赋》：”芙蓉覆水，秋兰被涯。“旌甲：旗帜铠甲。烛：照，照亮。《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名高天下而光烛邻国。“［22］金翅：此指水军船名。青龙：传说中的祥瑞之物。此指战舰名。鹢（yì）：画着鹢鸟的船。《汉书·司马相如列传》：”西驰宣曲，濯鹢牛首。“［23］樯（qiáng）：船帆柱，即桅杆。《文选》郭璞《江赋〉》：”舳舻相属，万里连樯。“柁（duò）：同舵，控制船舶行驶方向的装置。郭璞《江赋》：”凌波纵柁，电往杳溟。“［24］篙工：船夫。舟师：船工。有时亦作”楫师“。左思《吴都赋》：”篙工楫师，选自闽禺。“闽禺：福建、广东一带。禺，番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