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走又闻之［30］：能劳者不居［31］，善施者如忘［32］。故自古仁贤之居位［33］，其为政也，往往可以驯盗贼［34］，驱螟蝗［35］。必不得以［36］，穷居而野处［37］，犹能使贪夫吝客［38］，愧耻于其乡［39］。嘻乎！先生逍遥兹堂，想见邻曲闻风而逊畔［40］，交游熏德而称良［41］。人怀阙里之训［42］，家哦《召南》之章［43］。然后道路歌惠［44］，穹祇降康［45］。门比申吕同大［46］，寿等松乔并长。回视世俗区区［47］，祝豚蹄之多获［48］，夸鼠壤之馀粮［49］。何翅乎沧海一粟［50］，太山毫芒哉［51］！
于时农祥丽天［52］，东作胥动［53］。先生方清斋［54］，启关徐行［55］。屏从有持善言［56］，顺风三诵［57］。先生听之忻然［58］，以为贤于张老之颂［59］。
（《剡源戴先生文集》卷二一，《四部丛刊》本）［1］封疆道德：以道德为疆界。《周礼·地官·大司徒》：”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2］畦畛礼义：以礼义为田地。畦（qí）畛（zhěn），田间的界道，泛指田地。《说文》：”五十亩为畦。“《楚辞·大招》：”田邑千畛。“［3］播治群籍：谓辛勤研读群籍。播治，播种耕治。
［4］壅（yōng）崇列艺：谓广泛修习经典。列艺，各种技艺，此当指”六艺“，即《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儒经。壅崇，收藏积聚。葛洪《抱朴子·诘鲍》：”壅崇宝货，饰玩台榭。“［5］岂弟闻望以为嘉谷：岂只是名义上为了耕种庄稼。弟，同第，仅仅。闻望，声望，名望。葛洪《抱朴子·百里》：”父兄贵重，而子弟以闻望见选。“嘉谷，古以粟（小米）为嘉谷，后总称五谷。
［6］优游：悠闲自得，顺应自然。笃（dù）老：衰老已甚，此指终老。乐岁：丰年，此指温饱。《孟子·梁惠王上》：”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7］发廪：打开粮仓。廪（lǐn）（kuài），储存粮草的仓库。
［8］祫（xiá）春秋：指春礿和秋祫，为古代祭祖之礼。
［9］迩：近。邻：古行政单位。《周礼·地官·遂人》：”五家为邻，五邻为里。“恤（xù）：救济安置。
［10］乏：假借为贬，物财短缺。周：周济，补给。《礼记·月令》：”季春之月：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发仓廪，赐贫穷，振乏绝；开府库，出币帛，周天下。“［11］耆年胜客：老年嘉宾。耆（qí），古称六十岁为耆。胜客，嘉宾。
［12］以燕以游：宴游。以，语助词。《诗经·邶风·柏舟》：”微我无酒，以敖以游。“燕，通宴。
［13］操：弹奏。《南风》：古曲名，相传为虞舜所作。《孔子家语·辨乐解》：”昔者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14］白驹：《诗经》篇名。郑玄笺：”刺其（宣王）不能留贤也。“［15］文孙愿息：名门之后愿做门下之徒。文孙，本指周文王之子孙。《尚书·立政》：”维自今文子文孙。“孔颖达传：”文子文孙，文王之子孙。“后泛指名门之后。息，停留。清赵翼《题肃本淳化帖》：”文孙雅意惠来学，妙选宾友相切磋。“［16］前挨后扶：谓人数众多。
［17］严良日进：谓不断荐举贤士。《尚书·君陈》：”进厥良，以率其或不良。“孔颖达传：”进显其贤良者，以率勉其有不良者使为善。“［18］迎猫虎：《礼记·郊特牲》：”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意谓以贤良之士驱除奸邪之徒。
［19］雅素时饬（chì）：谓时常整饬平时的言行。雅素，平素。饬，整治。
［20］尊田祖：尊敬先圣前贤。田祖，本指教民稼穑的神农氏。《诗经·小雅·甫田》：”琴瑟击鼓，以御田祖。“孔颖达疏：”以迎田祖先穑之神而祭之。“此喻指”教民稼穑“和”教以人伦“的后稷等先圣前贤。
［21］清：治理。《诗经·小雅·黍苗》：”原隰既平，泉流既清。“毛传：”水治曰清。“伤和之水旱：指阴阳失调所引起的洪涝和干旱。
［22］远：远斥，驱除。雀鼠：粟鼠，大鼠。《诗经·魏风·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陆玑疏：”今河东有大鼠，能人立，交前两脚于头上，跳舞善鸣，食人禾苗，人逐则走，入树空中，亦有五技，或谓之雀鼠。其形大，故序云大鼠也。“此喻奸邪小人。唐周昙《博陆侯》：”栋梁徒自保坚贞，毁穴难防雀鼠争。不是主人知诈伪，如何柱石免敧倾。“［23］粢（zī）盛：古代盛在祭器内以供祭祀的谷物。《公羊传·桓公十四年》：”御禀者何？粢盛委之所藏也。“何休注：”黍稷曰粢，在器曰盛。“神莫予吐：《左传·僖公五年》：”神所凭依，将在德矣。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意谓神不会仅凭祭品丰盛清洁而保祐赐福某人，有德者神必祐之。予吐，宾语前置句，即”吐予“。
［24］盖藏：储藏。《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命百官，谨盖藏。“郑玄注：”谓府库囷仓有藏物。“寇莫余侮：盗贼不会侵犯我。此喻指内心有修养，则他人无法伤害。
［25］不竞：不争强好胜。不窭（jù）：不陷于穷困。《诗经·商颂·长发》：”不竞不NFDD6，不刚不柔，敷政优优，百禄是遒。“《列子·杨朱》：”善乐生者不窭，善逸身者不殖。“［26］不莠（yǒu）厥土：不使其田地长杂草。莠，田间杂草，秀而不实。《孟子·尽心下》：”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27］不秽予宇：不使我的田园荒芜。宇，疆域。《管子·八观》：”其耕之不深，芸之不谨，地宜不任，草田多秽。“此为喻为学严谨，授业有方。
［28］藩墉牖（yǒu）户：树起篱笆，筑起高墙，开凿窗子，加固大门。此喻培养栋梁之材。
［29］保百世之风雨：保国家长治久安。
［30］抑：而且。
［31］能劳者不居：不因有能而居功自傲。《老子》：”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32］善施者如忘：乐于助人者不记己善。
［33］居位：居官任职。
［34］驯盗贼：驯服盗贼，使其改过自新。
［35］驱螟（míng）蝗：为民除害。苏轼《超然台赋》：”驱除螟蝗，逐捕盗贼。“［36］必不得以：同必不得已，迫不得已。
［37］穷居野处：归隐不仕。《孟子·尽心上》：”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38］贪夫吝客：贪婪鄙俗之人。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39］愧耻其乡：在乡邻面前感到惭愧羞耻。
［40］见：同现，重现，再现。邻曲：邻乡。闻风逊畔：即闻风让畔。《史记·周本纪》：”西伯（周文王）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只取辱耳。’遂还，俱让而去。“此谓使其所居之地成为闻名遐迩的礼义之乡。
［41］交游熏德而称良：指在日常交往中接受道德礼义的熏陶濡染而成为贤良之人。
［42］阙里之训：指先圣孔子的教诲。《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孔子始教学于阙里。“阙里，在今山东曲阜市城内阙里街，因有两石阙而得名。
［43］哦：吟咏。《召南》：指《诗经·召南·甘棠》。召南是古邑名，为西周召公姬奭的采邑，在今陕西岐山县西南。召公为西伯，有善政，人作《甘棠》篇歌颂之。此喻指以仁化民受人爱戴。
［44］道路歌惠：谓处处传颂其美德。
［45］穹祇（qí）降康：天地神祇赐予丰年。古人称地神为”祇“。《尸子》：”天神曰灵，神曰祇。“康年，康乐之年。《诗经·周颂·臣工》：”昭昭上帝，运用康年。“高亨注：”康年即丰年。“［46］门比申吕：谓门下客众多。申吕，春申君与吕不韦。《史记·春申君列传》：”春申君客三千馀人，其上客皆蹑珠履以见赵使，赵使大惭。“《史记·吕不韦列传》：”秦庄襄王立，以吕不韦为相，封为文信侯，取东周。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47］世俗区区：谓俗世仕途得失微不足道。区区，形容细微或不重要。
［48］祝豚蹄之多获：比喻与人少而望厚报。祝，祝祷。豚（tún）蹄，猪蹄子。《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旁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而祝曰：瓯窭满篝，汙邪满车，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故笑之。’“［49］夸鼠壤之馀粮：比喻所获卑微而沾沾自喜。《庄子·天道》：”鼠壤有馀蔬。“成玄英疏：”见其鼠穴土中，有馀残蔬菜。“［50］何翅：犹何啻，何止，岂只。沧海一粟：大海里的一粒谷子，比喻极微小。苏轼《赤壁赋》：”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51］太山毫芒：太山之于鸿毛，比喻极轻微。司马迁《报任安书》：”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趣异也。“韩愈《调张籍》：”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52］于时：此时。农祥丽天：房星在天空闪烁。农祥，星宿名。《国语·周语》：”古者太史顺时拭土，阳瘅愤盈，土气震发，农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庙，土乃脉发。“韦昭注：”农祥，房星也。农事之候，故曰农祥。“丽天，指房星附着于天。《周易·离》：”日月丽乎天。“孔颖达疏：”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者，此广明附著之义。“亦指光华照耀的天宇，比喻德行之昭美。
［53］东作胥（xū）动：旭日东升。胥，皆，尽。《史记·五帝本纪》：”敬道日出，便程东作。“张守节《正义》：”三春主东，故言日出。耕作在春，故言东作。“［54］清斋：沐浴和素食。古代举行祭祀或典礼前要洁身、素食、静心以示诚敬。
［55］启关：打开门闩。
［56］屏从：屏，本为星座名，即内屏，共四星。《晋书·天文志上》：”屏四星在端门之内，近右执法。屏，所以壅蔽帝庭也。“此指庙观殿堂内的侍者。有持：僧人法号。善言：擅长诵读。
［57］顺风三诵：大声诵读。《荀子·劝学》：”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三诵，《诗经》有《鲁颂》《周颂》《商颂》，合称为”三颂“，多为贵族祭祀祈福之乐章。此以己赋比拟三颂，含歌颂祝福孙常州之意。
［58］忻（xīn）然：喜悦、愉快貌。忻，同欣。
［59］贤：胜过，超过。张老之颂：张老为春秋晋大夫张孟别称。晋献文子（赵武）筑室成，张老因其华侈，歌以讽之。《礼记·檀公下》：”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族于斯！’“评赋文以堂主自明其意的笔法开篇：孙常州辞官筑堂，名”耕宽“，欲”自放于耕“也。二段就”耕宽“二字实有所”风指“探寻”寓言“，点明孙常州之”耕“实非”农耕“。三段辨明何谓”宽“：处”宽“者丰衣足食且安适自得，处”狭“者备受辛劳而衣食不保。戴表元与孙常州”皆越产“而”官于吴楚“，曾”出狭“而”得宽“。今又身处退隐之狭境，所谓”宽四体“、”宽耳目“、”宽心思“者，关键在如何”处狭“而”求宽“。四段点明”士耕“之含义。孟子指出：”人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故”后稷教民稼穑，五谷熟而人民育“。但”圣人犹有忧之“，遂”教以人伦“。（《孟子·滕文公上》）孙常州以德化民，以礼育民，是承先王之道以教化民众。五段赞孙常州虽不能居官兼济天下，却可以退隐造福一乡。既与仕途利禄之徒有天壤之别，又与山林独善之人有本质不同。结尾表明作赋之意：晋献文子筑室美轮美奂求华侈，大夫张孟为文以讽喻，今孙常州筑堂淡泊宁静志高远，故本赋不”讽“而”颂“，其中寓意只有”同道“者会之以心。孔子主张”士志于道“（《论语·里仁》）、”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卫灵公》）、”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泰伯》），但隐其身不移其志。戴表元生逢社会动荡与朝代变易之际，穷困潦倒而淡泊名利，以传道授业为己任。新朝建立之后又自号”质野翁“、”充安老人“以示保持距离，正是信守”君子之道“的传统士大夫性格品性的体现。本赋实以他人之酒，浇己心块垒也。
（赵红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