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妖孽数（shuò）见（xiàn）：怪胎屡次出现。妖孽，此处指怪胎。或注为妖怪（王利器主编《史记注译》），未妥。
［16］传为单薄：同姓相婚，生殖不繁，故云。
［17］此二句谓：圣人辨别其姓，规定同姓不通婚，互相才不发生争夺。生：通“姓”。获：争夺。
［18］牝（pìn）：雌性鸟兽。牡：雄性鸟兽。
［19］牧：统治。
［20］城郭：泛指城市。内城为城，外城为郭。
［21］内经闾术：城内划分闾巷。经，划分。闾，古代居民行政单位，二十五家为闾。这里指闾里，住所。术，道路。一说为行政单位，可参。《考证》引冈白驹云：“百家为里，十里为术。”
［22］阡陌：田间的小路，此处泛指田野。《索隐》引《风俗通义》云：“南北曰阡，东西曰陌。河东以东西为阡，南北为陌。”
［23］赋：授予。列：分，排列。
［24］为之图籍：为百姓编制户籍。
［25］别：区别。名族：姓名家族。
［26］劝：鼓励，奖励。
［27］衣：用作动词，穿。桑麻：指丝织品和麻织品，前者富人服用，后者为穷人所穿。
［28］耰（yōu）：碎土整地的一种农具。
［29］（chú）：同“锄”。耨（nòu）：除草。
［30］此二句谓：由此看来，不用强力就达不到目的。以上驳元王所说“强取者必无后功”的论点。
［31］囷（qūn）仑：储藏粮食的谷仓。古时圆形的为“囷”，方形的为“仓”。
［32］商贾：泛指商人。古时行商叫“商”，坐商叫“贾”。赢：余利。
［33］官御：官僚，官吏。御，驾车，此处指控制权力的人。
［34］没世：终生。
［35］分（fèn）之理也：合乎名分的道理。
［36］物之纪也：事物的规律。纪，准则，法度。
［37］此二句谓：人们求救于强力，是无处不有的。
［38］玉椟（dú）只雉（zhì）：装雉鸡的玉匣子。雉，野鸡。
［39］昆山：古山名，即今昆仑山，位于今新疆、西藏、青海毗邻处。
［40］镌（juān）石拌（pàn）蚌：凿石取玉。镌，凿，刻。拌，通“判”，分割，剖开。
［41］此二句互文见义，谓现在大王自己认为留龟不放是暴戾、强横，其实还比不上剥蚌取珠于大海，凿石取玉于昆山。
元王曰：“不然。寡人闻之，谏者福也，谀者贼也［1］。人主听谀，是愚惑也。虽然，祸不妄至，福不徒来［2］。天地合气，以生百财。阴阳有分，不离四时，十有二月，日至为期［3］。圣人彻焉［4］，身乃无灾。明王用之，人莫敢欺。故云福之至也，人自生之；祸之至也，人自成之［5］。祸与福同，刑与德双。圣人察之，以知吉凶。桀纣之时，与天争功，拥遏鬼神［6］，使不得通。是固已无道矣，谀臣有众。桀有谀臣，名曰赵梁。教为无道，劝以贪狼［7］。系汤夏台［8］，杀关龙逢［9］。左右恐死，偷谀于傍［10］。国危于累卵，皆曰无伤。称乐万岁，或曰未央［11］。蔽其耳目，与之诈狂。汤卒伐桀［12］，身死国亡。听其谀臣，身独受殃。《春秋》著之，至今不忘。纣有谀臣，名为左强。夸而目巧［13］，教为象郎［14］。将至于天［15］，又有玉床。犀玉之器［16］，象箸而羹［17］。圣人剖其心［18］，壮士斩其胻［19］。箕子恐死［20］，被发佯狂［21］。杀周太子历［22］，囚文王昌［23］。投之石室，将以昔至明。阴兢活之，与之俱亡［24］。入于周地，得太公望［25］。兴卒聚兵，与纣相攻。文王病死，载尸以行［26］。太子发代将［27］，号为武王。战于牧野［28］，破之华山之阳。纣不胜败而还走，围之象郎。自杀宣室［29］，身死不葬。头悬车轸［30］，四马曳行［31］。寡人念其如此，肠如涫汤［32］。是人皆富有天下而贵至天子，然而大傲［33］。欲无猒时［34］，举事而喜高，贪很而骄［35］ 。不用忠信，听其谀臣，而为天下笑。今寡人之邦，居诸侯之间，曾不如秋毫［36］。举事不当，又安亡逃［37］！”
［1］此二句谓：规劝谏诤是福音，阿谀奉承是灾难。谏：规劝君主、尊长或朋友，使之改正错误。者：代词，指事及人、物等，放在主语后，引出判断。
［2］此二句互文见义，谓祸不无故而至，福不从天而降。妄：胡乱。徒：空，白白地。
［3］此二句谓：一年有十二个月，日月数满便为一个周期。有（yòu）：用在整数与零数之间，相当于“又”。
［4］彻：透彻，此处指大彻大悟，精通此理。
［5］此几句互文见义，谓幸福的到来是人们自己创造的，灾难的降临是人们自己造成的。
［6］拥遏：阻遏。拥，通“壅”。
［7］此二句谓：谀臣赵梁教唆国君去干无道之事，引诱国君滋长贪婪凶恶之心。贪狼：贪婪凶戾。
［8］系汤夏台：《史记·夏本纪》载：“自孔甲以来而诸侯多畔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汤而囚之夏台，已而释之。”《淮南子·本经》：汤“伐桀于南巢，放之夏台”。高诱注：“夏台，大台。”台在今河南禹县南。
［9］关龙逢（péng）：夏代末年大臣。见夏桀暴虐荒淫，他多次直谏，被桀囚禁杀死。
［10］偷：苟且，得过且过，不负责任。傍：通“旁”。
［11］未央：未至夜半，引申为未已，未尽。
［12］卒：终于。一说通“猝”，突然。可参。
［13］夸而目巧：夸夸其谈，眼神灵活。
［14］象郎：即象廊。《淮南子·本经训》：“帝有桀、纣，为璇室、瑶台、象廊、玉床。”高诱注“象廊”云：“以象牙饰廊殿”。一说“象廊”是绘画的廊殿。说皆可参。郎：通“廊”。
［15］本句指宫室高大宏丽，直薄云天。将：接近。
［16］犀玉之器：用犀牛角和玉石雕刻的精美器物。
［17］象箸（zhù）：象牙筷子。羹：用作动词，食羹。
［18］圣人剖其心：指纣剖比干之心。《殷本纪》载：“纣愈淫乱不止。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大师、少师谋，遂去。比干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乃强谏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剖比干，观其心。”
［19］壮士斩其胻（héng）：相传纣王与妲己见壮士于冬天涉水，不畏寒冷，乃使人砍断其脚胫以验其骨髓是否充盈。胻，脚胫，即小腿。详见《尚书·泰誓下》。
［20］箕子：商代贵族，纣王诸父，官任太师，封于箕（在今山西太谷东北）。
［21］被发佯狂：披头散发，假装疯癫。被，通“披”，披散。佯，假装。
［22］杀周太子历：季历即文王之父，纣杀文王太子伯邑考。《考证》引陈仁锡之说，认为“’历‘字衍文。太子谓伯邑考也”。一说“历”字属下句，“历囚”，久囚也，可参。
［23］《殷本纪》记载，纣以西伯昌（即周文王）、九侯、鄂侯为三公，纣先杀九侯，又杀鄂侯。西伯昌闻而窃叹，纣乃囚昌于羑（yǒu）里（在今汤阴县南）。
［24］阴兢：人名。《集解》引徐广曰：“兢，一作竟。”活：使之活 。亡：亡走，逃亡。
［25］太公望：周初大臣和齐国始祖。姜姓，吕氏，名望，一说名子牙。《齐太公世家》记载：“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彨，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于是周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与语大说，曰：’自吾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号之曰’太公望‘，载与俱归，立为师。”后来辅佐周武王灭商有功，封于齐，为齐开国之祖。
［26］尸：神主，木主。周武王即位九年，率军东进，宣武扬威，到达盟津，载文王牌位而行，详见《周本纪》。以：连词，而。
［27］代将（jiàng）：代替文王统率部队。
［28］牧野：古地名，一作“坶野”，在今河南淇县西南。《淮南子·本经》高诱注：“牧野，南郊地名，在朝歌城外。”朝歌为殷都。
［29］宣室：天子居室。《淮南子·本经》：“武王甲卒三千，破纣牧野，杀之于宣室。”高诱注：“宣室，殷宫名。一曰宣室，狱也。”
［30］轸（zhěn）：车箱底部后面的横木，此指车子。
［31］曳（yè）：拉，拖着。
［32］涫（guàn）汤：滚沸的开水。
［33］大：通“太”。
［34］猒（yàn）：通“餍”，满足。
［35］很：通“狠”，狠毒。
［36］曾：副词，用来加强语气。秋毫：动物秋后所换的绒毛，用来比喻纤细微小之物。
［37］亡逃：此指逃脱灾难。
卫平对曰：“不然。河虽神贤，不如昆仑之山；江之源理［1］，不如四海，而人尚夺取其宝，诸侯争之，兵革为起［2］。小国见亡，大国危殆，杀人父兄，虏人妻子，残国灭庙，以争此宝。战攻分争，是暴强也。故云取之以暴强而治以文理［3］，无逆四时，必亲贤士；与阴阳化，鬼神为使［4］ ；通于天地，与之为友。诸侯宾服［5］，民众殷喜［6］。邦家安宁，与世更始［7］。汤武行之，乃取天子［8］。《春秋》著之，以为经纪［9］。王不自称汤武，而自比桀纣。桀纣为暴强也，固以为常。桀为瓦室，纣为象郎［10］。征丝灼之［11］，务以费氓［12］。赋敛无度，杀戮无方。杀人六畜［13］，以韦为囊［14］。囊盛其血，与人县而射之，与天帝争强［15］。逆乱四时，先百鬼尝［16］。谏者辄死，谀者在傍。圣人伏匿，百姓莫行［17］。天数枯旱，国多妖祥［18］。螟虫岁生［19］，五谷不成。民不安其处，鬼神不享。飘风日起［20］，正昼晦冥。日月并蚀，灭息无光。列星奔乱，皆绝纪纲。以是观之，安得久长！虽无汤武，时固当亡。故汤伐桀，武王克纣，其时使然。乃为天子，子孙续世；终身无咎，后世称之，至今不已［21］。是皆当时而行［22］，见事而强，乃能成其帝王。今龟，大宝也，为圣人使，传之贤王［23］。不用手足，雷电将之［24］；风雨送之，流水行之。侯王有德，乃得当之［25］。今王有德而当此宝，恐不敢受；王若遣之，宋必有咎。后虽悔之，亦无及已［26］。”
［1］源理：水源通畅。
［2］兵革：兵器或甲胄，代指战争。
［3］文理：与战争手段的“强暴”相对，即政令教化。
［4］此二句谓：与阴阳一起变化，鬼神为其所役使。
［5］］宾服：归服，归从。
［6］殷：富裕。
［7］更始：除旧布新。
［8］乃取天子：便夺取天子之位。
［9］经纪：规范，准则。
［10］此二句谓：夏桀造瓦室，殷纣作象郎。瓦室：以瓦为屋顶的宫室，在当时为华丽建筑。瓦室与象郎为互文。
［11］征丝灼之：从百姓那里征敛蚕丝作柴薪。
［12］氓：老百姓。原文作“民”，从王念孙说改，以与前后句押韵。
［13］六畜：指马、牛、羊、鸡、犬、豕。
［14］以韦为囊：用熟皮做成囊。韦，经加工而成的熟皮。
［15］此句谓：殷帝武乙为革囊盛血，仰而射之，名曰射天，被雷震死。见《殷本纪》。按：帝武乙乃纣王之曾祖父，《殷本纪》不言纣革囊盛血而射之之事。卫平所言，恐不足为据。县（xuán）：通“悬”。
［16］先百鬼尝：在祭祀各种鬼神之前就尝用四时鲜味。百鬼，泛指众鬼神，列祖列宗。
［17］莫行（háng）：无路可走。行，路。
［18］妖祥：妖异之兆。祥，预兆。
［19］螟虫岁生：虫害年年产生。螟，一种害虫，蛀食稻心。此处泛指害虫。
［20］飘风：大风；旋风。
［21］已：停止。
［22］当时：适应其时。当，适应。
［23］王：原作“士”，与韵不合，依标点本改。贤王：指宋元王。
［24］将：送行。
［25］当：承当。
［26］已：同“矣”，句未语气词。
元王大悦而喜［1］。于是元王向日而谢，再拜而受［2］。择日斋戒，甲乙最良［3］。乃刑白雉［4］，及与骊羊［5］；以血灌龟，于坛中央。以刀剥之，身全不伤。脯酒礼之［6］，横其腹肠［7］。荆支卜之［8］，必制其创［9］。理达于理［10］，文相错迎［11］。使工占之［12］，所言尽当。邦福重宝［13］，闻于傍乡。杀牛取革，被郑之桐［14］。草木毕分［15］，化为甲兵。战胜攻取，莫如元王。元王之时，卫平相宋，宋国最强，龟之力也。
（《史记》，中华书局点校本，1982年）
［1］喜：《考证》引张文虎曰：“喜，当作’起‘。”王利器主编《史记注译》云：“喜，读为嘻。”嘻，欢笑貌。说皆通。
［2］再拜：礼拜两次，表示恭敬。
［3］甲乙最良：甲、乙日最好。古人一般用干支记日，此处单用天干记日。
［4］刑：杀。
［5］骊（lí）：纯黑色。
［6］脯（fǔ）：干肉。礼：用作动词，礼待。
［7］横其腹肠：指龟肠肚被剖开。横，横陈。
［8］荆支卜之：用荆木枝灼龟占卜。支，通“枝”。
［9］制其创：谓在龟壳上灼出裂痕。
［10］此句谓：灼龟为兆，其纹理纵横交错，呈达于外。理达于理：《考证》引王念孙曰：“’理达于理‘，文不成义。’理达‘当为’程达‘。’程‘、’理‘右半相似，又涉下’理‘字而误也。’程‘与’呈‘古字通。灼龟为兆，其理纵横，呈达于外，故曰’程达于理，文相错迎‘也。《太平御览·方术部》引作’程达于理‘。”
［11］文：花纹，后写作“纹”。此处指龟甲经烧灼后呈现的“兆纹”。错迎：交错。
［12］工：官吏，臣工，此处指卜官。
［13］福：《集解》引徐广曰：“福，音副，藏也。”
［14］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杀牛取皮，蒙在郑国出产的桐木上，制成战鼓。
［15］毕：全都。分：离散。
评
褚先生所补《史记》保留有很多先秦时期的材料，这已是学者们的共识，《龟策列传》之“宋元王梦神龟”即是如此。此事早见于《庄子·外物篇》，可见宋元王与神龟的故事是先秦时广为人知的传闻。褚先生以之补《龟策列传》，应不为无据。故梁玉绳谓：“衍《庄子·外物篇》宋元君得龟事，二千八百余言皆用韵语，奇姿自喜，必当时旧文而褚述之。”（《史记志疑》）李慈铭云：“考《汉书·艺文志》载《龟书》五十二卷至《杂龟》十六卷凡五种，此当出于诸书中。其文奥衍恣肆，多可以考见古音古义，必周秦间人所为，不得以经传正义绳之。”（《史记札记》卷二）。
我们认为，本篇当是一篇保存下来的先秦古赋。前人因为囿于史传文字的局限，故而对其评价并不高，如司马贞认为“叙事烦芜陋略，无可取”（《史记索隐》），张守节亦以之为“言辞最鄙陋”，梁玉绳径云其“语多悖慢，不可以训”（《史记志疑》）。其实，这些看法恰恰指明了它的民间性质，说明它与严谨的史传文字并不相类。具体而言，这是一篇有着讲诵性质的通俗故事赋。围绕“杀龟”、“放龟”的主题，宋元王与卫平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其驳难环环紧扣，层出不穷，宛如长河大浪，一波高于一波。整篇对话多用四言韵语，“文辞古拙”（《畹兰斋文集》），且洋洋洒洒，间杂以散句，使得对话灵活生动，富有趣味；而使者所云“渔者几何家，名谁为豫且”的问话，又极类似于后来的说唱文学。
赋作也充满着神异的色彩。譬如讲到神鬼之见梦：“我为江使于河，而幕网当吾路。泉阳豫且得我，我不能去。身在患中，莫可告语。王有德义，故来告诉。”元王使卫平占之后求龟，果如其言。这颇使人称啧不已。而神龟之行更为奇幻：“正昼无见，风雨晦冥。云盖其上，五采青黄，雷雨并起，风将而行。入于端门，见于东箱。身如流水，润泽有光。望见元王，延颈而前，三步而止，缩颈而却，复其故处。”这段描写可当作神异小说来看。这也表明其作为民间俗赋所具有的特征。
（马世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