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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登百尺楼赋

郭璞

郭璞(276-324),晋代著名文学家、训诂学家。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县)人。好经术,博学有高才,又喜古文奇字,通占筮、地理之术。惠帝末、怀帝初,战乱频起,璞乃潜结姻亲及交游数十家南迁,过江至宣城,为太守殷祐参军。祐迁石头督,璞随之入建邺。愍帝初,王导为丹阳太守、辅国将军,深重之,引为参军。东晋建,太兴元年(318),献《南郊赋》,元帝见而嘉之,以为著作佐郎,后迁尚书郎。永昌元年(322)以母忧去职。第二年,大将军、荆州刺史王敦起为记室参军。太宁二年(324),因借卜筮之机反对敦起兵反,为敦所害,时年四十九。后被追赠为弘农太守。璞工诗善赋。其诗《游仙诗》十馀首最为著名,锺嵘《诗品》说其”词多慷慨,乖远玄宗“、”坎咏怀,非列仙之趣“。其辞赋今存十一篇,《流寓赋》《盐池赋》等,对西晋末年的社会动乱进行了描写,情绪沉郁;《南郊赋》写帝王祭天礼仪,颇有气势,《文心雕龙·才略》云:”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当然,其赋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还是《江赋》。又作《尔雅注》并音义、图赞,《方言注》,《山海经注》及图赞,《三苍解诂》《穆天子传注》《楚辞注》《子虚上林注》等。前三者今存,为训诂及古代神话的重要资料。有集十七卷,已佚。明人张溥辑《郭弘农集》二卷,收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晋书》有传。

自晋惠帝永平元年(291)至永兴三年(306)十六年间,有汝南王亮、楚王玮、赵王伦、齐王冏、长沙王、成都王颖、河间王顒、东海王越互相残杀,史称”八王之乱“。八王乱起之时,中原鼎沸,刘渊逼近洛阳,郭璞于永嘉初赴东南避乱。他亲眼目睹了战争造成的动乱和灾难。《登百尺楼赋》正反映了这种社会动荡,表现了作者忧国忧时的悲愤心情。

在青阳之季月[1],登百尺以高观[2]。嘉斯游之可娱[3],乃老氏之所叹[4]。抚凌槛以遥想[5],乃极目而肆运[6]。情眇然以思远[7],怅自失而潜愠[8]。瞻禹台之隆崛[9],奇巫咸之孤峙[10]。美盐池之滉污[11],察紫氛而霞起[12]。异傅岩之幽人[13],神介山之伯子[14]。揖首阳之二老[15],招鬼谷之隐士[16]。嗟王室之蠢蠢[17],方构怨而极武[18]。哀神器之迁浪[19],指缀旒以譬主[20]。雄戟列于廊技[21],戎马鸣乎讲柱[22]。寤苕华而增怪[23],叹飞驷之过户[24]。陟兹楼以旷眺[25],情慨尔而怀古[26]。

(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一二〇,中华书局,1958年)

[1]青阳:指春季。《尔雅·释天》:”春为青阳。“季月:指三月。

[2]百尺:指高楼。

[3]嘉:美。斯:此。娱:慰藉,使人快乐。

[4]老氏之所叹:老氏,指老莱子,春秋时楚国人,为避世乱,携妻隐居,草宫木榻,饮水食菽。(事见皇甫谧《高士传》)郭璞感晋室之乱,故引老氏之事言志。

[5]凌槛:高处的栏杆。

[6]肆运:极目远望。

[7]眇然:幽深貌。

[8]潜愠(yùn):内心怀着悲愤。

[9]禹台:禹王台,在山东郯城县东北,相传大禹治水时凿马陵山通沭水而西,筑台于此,以镇水势。隆崛:高耸貌。

[10]巫咸:山名,在山西夏县东,山下有巫咸祠。孤峙(zhì):挺立貌。

[11]盐池:产盐的沼泽。滉(huàng)污:水深广而波动之貌。

[12]紫氛:紫气,为宝物出现的瑞兆。霞起:瑞气蒸腾,犹如云霞涌起。

[13]傅岩之幽人:指傅说(yuè),相传他曾筑于傅岩之野,武丁访得,举以为相。

[14]介山之伯子:介之推,春秋时晋人,曾随重耳流亡,传说文公回国后赏赐随亡者,没有提到介之推,他便隐居绵山,山因又名介山(在今山西介休县东南)。后文公为逼他出山,放火焚之,介之推坚持不出,被烧而死。

[15]首阳之二老:指伯夷、叔齐,他们是商代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周武王伐纣灭商后,二人耻食周粟,逃到首阳山(在今山西永济县南,又名首山),采薇而食,饿死在山里。

[16]鬼谷之隐士:指鬼谷子。《史记·苏秦列传》:”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司马贞《索隐》曰:”鬼谷,地名也,扶风池阳,颍川阳成并有鬼谷墟,盖是其人所居,因为号。“按:鬼谷子为纵横家之祖,传说为苏秦、张仪之师,楚人,籍贯姓氏不详。著《鬼谷子》一卷,文颇奇诡。

[17]蠢蠢:骚动貌。

[18]构怨:结怨。极武:滥用武力。

[19]神器:指人。《老子》:”天下神器,不可为也。“河上公《章句》:”人乃天下之神物也,神物好安静,不可以有为治。“迁浪:迁徙,流亡。按:西晋末遭”八王之乱“,中原人民大批流亡江南,王室亦东迁至建康(今南京)。

[20]缀旒(liú):指君主为臣下挟持,大权旁落。旒,本为古代旗帜下部悬垂的饰物,这里指旗。缀旒比喻君主象旗子一样,任人挥舞。

[21]雄戟:本为古代兵器名,此泛指武器。廊技:这里指陈列武器的地方。

[22]讲柱:练兵场上拴马的柱子。讲,这里是习武之义。

[23]苕(tiáo,又读sháo)华:本为美玉名,这里比喻青春年华。

[24]飞驷:奔驰的马车。此句言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

[25]陟:登上。

[26]慨尔:感慨貌。

《登百尺楼赋》是一篇抒情短赋,反映了”八王之乱“所造成的社会动荡,表现了作者忧国忧时的悲愤心情。

赋分三个层次,首八句写作者登高远望时的感受,远隔现实,游山乐水,是古代高士所赞叹的美事。但这次登临并没有使作者心情畅然,反而”怅自失而潜愠“。此为下文作了伏笔。第二层主要写作者由登临所见而产生的怀古忧今之情。隆崛的禹台,孤峙的巫咸,深广的盐井,蒸腾的瑞气,山河如此多娇;古代那些不慕虚名,不仰权贵,不闻政治的隐居之士,又是多么与众不同!自己也高蹈遁世吧!然而,眼下王室蠢蠢,民不聊生,大权旁落,到处杀气腾腾。这种悲惨的现实又怎能使人平静地过隐逸生活呢?所以,作者忧愤、悲伤。最后四句,作者感叹人生苦短,自己不能匡扶王室,无力恢复中原,因而又一次抒发忧愤之情,与开头相照应。

这篇赋表现了作者想偷得半刻逍遥却不能,欲隐遁又忧国的矛盾心情,感情凝重,一唱三叹,读来令人心酸欲泪。赋中所描绘的山川景胜,无不为中原地区所有,而此赋作于王室东迁之后。郭璞也是随而南渡的,可知这次登临专为北望中原,所咏之物只是想象,并非实见。这无疑是作者眷恋中原、澄清时局的强烈感情和愿望的体现。郭璞在《答贾九州诗》中曾说过:”顾瞻中宇,一朝分崩。天纲既紊,浮鲵横腾。“又说:”运首北眷,邈在华恒。虽欲凌翥,娇翮摩登……庶晞河清,混焉未澄。“《登百尺楼赋》所表现的也正是这种理想和感情。因而,我们说它是一篇有积极意义的抒情佳作。

(周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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