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鸥绣完了最后一针十字绣，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了。望着绣得五光十色、美轮美奂的婚纱照，她兴奋得不想睡觉。他恨不得马上打电话给江枫，让他连夜赶来欣赏她的杰作。看看时间实在太晚了，她这才作罢。但她仍然将那幅刺绣挂到了床对面的墙壁上，开亮了灯，躺在床上静静地观赏。
忽然，她听到大门上有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响，接着大门就被轻轻地推开了，她心中不禁一喜。一定是江枫不请自来了。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但是，她不免又感到奇怪。尽管江枫那儿有她门上的钥匙，可是江枫从来没有自说自话前来开过门；每次来到她家，他都要来电话先打招呼；今天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如此冒昧地跑来自顾自掏钥匙开门呢？她连忙竖起耳朵，倾听房门外的动静。房门外果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那声音迟迟疑疑，欲行又止，像是在试探，全不像江枫的声气。她猛吃一惊，忙厉叫一声：“谁？！”
“是……是我……”她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全身的汗毛顿时直竖起来.
“谁！”她再次大喝一声，本能地将手伸到了枕头下面。她想起了那把藏刀。
一个身影，佝偻着腰，畏畏缩缩地推开房门进来了，在灯影里活像一个幽灵。
“啊，赵璧辉！”白鸥大叫起来，“你这个混蛋，深更半夜，你……”
“我……我……”赵璧辉晃动着手里的钥匙，躬着背，谄媚地笑道，”我终于把它找出来了。……”
随着他的进门，一股寒气也被带了进来。只见他的头发上、眉毛上都沾着雪花。
“你不是说钥匙早丢了吗？你不是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吗？你这个骗子！你深夜闯进门来，不怕犯法？”白鸥从床上翻身下地，指着赵璧辉喝道。“俺马上打110报警！”说着便要拨手机。
扑通一声，赵璧辉突然在床前跪了下来，接着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别别别……”
“快说，你到底来干什么？别装出一副可怜相，你这条落水狗！”
“我是来向你贺喜的 。你现在成了大名人了，你的名气响彻江城内外，连外国人都在赞美你。……”
“俺不想听你的甜言蜜语，你给俺滚出去！”
“这不是甜言蜜语，我说的是真话。大家都说你是一夜成名，可我并不这么认为。你跟‘玉凤姐’完全不一样。她的出名，是靠一张大言不惭的嘴；你的出名，是靠一颗大慈大悲的心。你跟她有天壤之别！”
“你半夜三个更闯进门来，就为说这几句话？”
赵璧辉匍匐在地，并不起来，神情依然是那样谦卑，那么可怜：“其实，我是你的罪人，我没有资格向你贺喜，我只能向你忏悔。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只怪我没有主见，耳朵根太软，听信谗言，受骗上当……”
“哈哈哈，”白鸥爆出一阵冷笑，“你是耳朵根软？你是听信谗言？你是受骗上当？到现在你还是鬼话连篇！你不顾一切地往上爬，一心投靠你那个十恶不赦的老丈人，你哪里有一点点夫妻情义？你在台上是那么神气活现，江枫安排俺们见面，你连正眼也不瞧俺一下。有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有眼，总算让你落了个现世报！”
“不管怎么说，我对不起你。我知道后悔已迟了。但是，你总不能拒绝一个知错悔改者的忏悔吧！”赵璧辉举起右手，仰起脸来，一连打了自己三个嘴巴，“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恩情似海深。’念我们曾经是结发夫妻的份上，我希望你能接受我诚心诚意的忏悔。我本想白天来，但我知道你不会接待我的；我又想先给你挂个电话，但我知道你不会接我的电话的。想来想去，我想到了这把钥匙，决定来碰碰运气。果然，你门上的锁没有换掉！我知道，你虽然恨我，但对我还是有情有义的……”
“呸！真是死不要脸！”白鸥气得满脸通红，她暴跳起来，怒叱道，“你明明是利用俺麻痹大意，跑来钻空子！现在，你给我马上出去！否则，俺要报警了！”
“别别别……别这样，好不好？我恳求你能听完我的话。现在我的命运已经掌握在你的手里。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今晚，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白鸥的心不禁一震：“你要去死？你真会去死？”
“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在这个世上，活着已经没有意思……”
“这么说来，你真的要去死？”
“这就要看你对我的态度了，”赵璧辉抓住了白鸥的软肋，顿时来了精神，他从地上缓缓爬起来，下意识地拍了拍膝盖，在身边的一张沙发上坐下；他看看白鸥的脸色，赶紧将屁股移到沙发边沿上，用两条腿撑住，实际上只坐了半个屁股，然后用异常诚恳的声调说，“俗话说，败子回头金不换。现在，我已经跟高明珠正式离婚了。我与她的婚姻，纯粹是一场历史的误会！但是我并不后悔。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但是我得到的回报同样也是巨大的。它使我明白了一个非常深刻、非常珍贵道理：老婆还是原配好！”他边说边将屁股往沙发中心挪了挪，继续往下说，“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没有与高明珠的这一段婚姻，我怎么能体会到原来的婚姻是那么的美满和幸福，怎么能体会到原来的老婆是那么的贤惠和高尚！两次婚姻的比较，我有一个重大的发现，我发现我原来的夫人是一部‘经典著作’，既有貌，又有才，还有德，有水平，有档次，有深度，值得学习，也值得珍藏！高明珠算什么？至多是一本‘通俗读物’，表面上很迷人，很有吸引力，其实没水平，没档次，浅薄无知，俗不可耐。幸亏我觉悟得早，新婚才半年，我就反戈一击，先是起来揭发高青云的问题，接着又与高明珠划清界限，连纪检委的同志都表彰我觉悟高！”赵璧辉说得兴奋起来，白皙的脸红彤彤的，黑亮的眼晴闪出得意的光芒。他不失时机又将屁股往沙发中间挪了挪，这一来他完全坐稳了，他的腰杆也开始挺直。
“赵璧辉，你的戏演得真不赖。一张嘴，两层皮，翻来覆去全是你。泥鳅再滑，也滑不过你的脑袋；树皮再厚，也厚不过你的脸皮。俺看，在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你更不要脸的人了！”白鸥冷笑着，眼睛死死地瞪着赵璧辉，眼光就像两把寒光闪闪的剑。
“你怎么可以这样看人呢？”赵璧辉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猛一抬头，忽然看到挂在墙上的婚纱照刺绣，连忙站起来，凑上去仔细看了看，脸上顿时露出无限惊奇和失望，他嗫嚅道，“怎么？你要和江枫结婚了？你，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江枫会要你吗？你们领过结婚证了？江枫不是发过誓吗，不找到妹妹不结婚？他真能跟你结婚？我知道，他真正爱的是我们恩师的女儿，那个叫林荫的小姑娘，他们俩才真正般配呢！这是江枫亲口告诉我的。笑话，简直是笑话！他怎么会爱上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怪你长得太妖艳，太风骚，他想玩弄你。男人都爱狐狸精一样的女人，他是把你当二奶，你千万不要上当！——”
“俺不许你污蔑江枫！”白鸥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喝道，“你们俩虽然跟的是同一个老师，可你们是一红一黑两副心肠。是你把俺打入了地狱，毁了俺的一生；是江枫把俺领进了天堂，让俺堂堂正正做人！俺不恨你，恨谁！俺不爱他，爱谁！”
“可是，可是，我刚才说过了，结婚成家，还是原配好。我们俩是原配夫妻呀，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虽然走了一段弯路，但是完全可以破镜重圆嘛，过去的教训，可以变成宝贵的财富。现在，我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在官场里混了，高处不胜寒，还是踏踏实实做点学问。要是我们复了婚，我一定会加倍疼你，从此永不分离，白头偕老。”赵璧辉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裤子口袋，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十分精致的小型首饰盒，郑重其事地打开来，用两个指头捻住一枚熠熠发光的钻石戒指，在白鸥面前晃着，同时压低了嗓子，神秘地说：“这是新加坡的一位企业家送给我的纪念品，他花了二十万港币，在香港买的。你看，这么大的钻石，足足有三克拉！我瞒着高明珠，藏了起来，准备有朝一日亲自给你戴上。这不，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认为，只有你才有资格戴上这枚钻戒！今晚，我就要在这里举行求婚仪式。”他突然跪了下去，单膝着地，双手举起了那枚钻戒，用无限虔诚的目光望着白鸥。
“你的戏该收场了！”白鸥鄙夷地望着赵璧辉，厉声喝道，“你这个翻云覆雨的小丑，你还好意思说要做学问？你贪污受贿，营私舞弊，把文人的德行全败坏了，把文人的名声全糟蹋了，把文人的脸全丢光了！你这个文人中的败类！滚！马上给俺滚出去！”
赵璧辉怔了怔，惊愕地瞪着白鸥，缓缓地站起来。他将钻戒塞进裤袋，定了定神，忽又俯下身去，扑向白鸥，双手抱住了白鸥的腿，跪在地上哀求道：“白鸥，我求求你，看在原配夫妻份上……”
“滚！滚！你给俺滚！”白鸥挣扎着，拼命地推他。赵璧辉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腿不放。突然，他从地上爬起来，搂住了白鸥的腰。白鸥狠命一推，挣脱了他的搂抱，随即转身，从枕头下摸出那把藏刀。呼的一声，她从刀鞘里抽出那把寒光闪闪的尖刀。赵璧辉猝不及防，大吃一惊，慌乱中抓住了白鸥持刀的胳膊，另一只手就去抓白鸥手里的刀把。白鸥见他夺刀，嚎叫一声，用力一挥，那刀锋便从赵璧辉刚抓住刀把的手掌里猛地勒过，赵璧辉从食指到小拇指，一排四个指头，被齐刷刷地割断了；其中三个掉到地上，只有一个还连着一层皮，鲜血流了一地，痛得赵璧辉像杀猪一般，倒在地上打滚。
白鸥自知闯了大祸，吓得浑身瘫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容易稳住了心神，她随即拨通了江枫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