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寿宴尚未摆出，江枫将白鸥拉到一个僻静的所在，悄悄地问她：“你看你给林帆老师织的帽子，他戴了多神气，多有风度！你怎么没有想到给我也织一顶？”
“怎么？你眼红啦？”白鸥揶揄道，“这是老年人戴的！你这么年轻，戴着好看吗？”
“说实话，咱们要好了这么长时间，你连一样纪念品也没给过我呢？”江枫显出颇为委屈的样子。
“那你说，想要什么？”
江枫仔细想了想，一时竟想不出需要什么，忙陪笑道：“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最贴身的东西。古代妇女送给男人的信物，往往是一缕青丝，常常叫男人一辈子也忘不掉！”
“哼，还‘一缕青丝’呢，多肉麻，亏你想得出来！”白鸥白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老实告诉你吧，咱俩要好了不久，俺就寻思照俺们乡下的规矩，送你一缕头发；后来俺越想越不是个味儿，都什么年代啦，还兴这一套，土里吧唧的！俺辛辛苦苦绣的‘鸳鸯戏水’，都给俺一把火烧了，这‘青丝’更不好意思送人啦！”
白鸥这么一说，江枫顿时语塞。只听得那边有人叫：“寿宴开始啦！”
为了掩人耳目，特别是为了防止刺激林荫，江枫与白鸥有意分开来，不在一个桌上就座。但江枫作为林帆的得意门生，还是被林帆夫妇硬拉到主桌坐了下来。白鸥呢，最后也被余群拉到身边就座，说是要同她说说体己话。结果，两个人还是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赵璧辉也是林帆的高足，原来说好一定来拜寿的，但自从输了官司，报上又披露了实情，从此灰溜溜的，抬不起头来了；这回只好推说老婆病了，派人送了个花篮，搪塞了一下，自己便再也不好意思登门。
寿宴摆出，刚好是十桌。林荫与她的哥哥、嫂嫂和嘉嘉一起，也坐上了主桌。一开始，她冷冷地望着江枫，竟好半响没有吱声；江枫跟她搭讪，她也爱理不理的。接着，她便自顾自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酒来。开头喝的是红葡萄酒，喝了三小杯，她又嚷着要喝“二锅头”，而且要换大杯。服务员抱歉地说，这儿酒店里没有“二锅头”，寿宴上喝的是“五粮液”，档次要比“二锅头”高。林荫还是一叠声嚷着要“二锅头”。她妈发现她神气不对头，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一个劲地摇头，说：“我哪儿也没病，就是想喝‘二锅头’。眼下，喝‘二锅头’是新潮流，时髦着呢！”说罢，惨然一笑。一桌子的人都奇怪，大家议论说：“没听说喝‘二锅头’是新潮流呀！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林荫笑道：“你们都不懂！这里只有江枫最有发言权！”江枫一惊，红着脸，忙摇头说：“我，我可是一点也不明白。……”白鸥的心陡地一震，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心想，刚才在酒店门口一定是被她撞见了！他爸林帆说：“这丫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执拗，是不是碰到不顺心的事了？”她嫂子说：“我刚才就发现了，咱们林荫妹妹心里像藏着什么事，说笑都不怎么自然——”话未说完，她丈夫忙拦住她，说：“你别神经过敏好不好？今天是我爸爸妈妈喜庆的日子，我妹妹能不高兴吗？来来来，咱们为我爸爸妈妈的健康长寿干一杯！”他站起身来，将一杯红葡萄酒喝干了。一桌人全站起来，跟两位老寿星碰杯。林荫也举起斟满五粮液的小酒杯，向她爸爸妈妈祝酒，说：“那我就把这五粮液当做‘二锅头’啦！”她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又抓过五粮液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她走到江枫面前，给江枫满满斟了一杯，笑道：“今天，我先要敬你三杯！”江枫望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咱们一起敬两位老寿星一杯，好吗？”林荫笑道：“好啊，敬过了，咱们再喝！”她举杯跟他爸妈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气喝光了，便盯住了江枫说：“你先把敬我爸妈的这一杯喝了，咱们再说。”白鸥向江枫使了个眼色，江枫只好喝了。
“好了，小荫，咱们过一会再喝好不好？”林荫妈站起来劝她说。
“你别拦我，我还没有跟江枫喝上呢！”林荫挡住了她妈，转过身去，硬给江枫斟满了酒，自己也斟满了，说，“好，咱们开始。这第一杯，我要敬敬我的好兄长。这些年来，你像一位大哥哥一样无私地关怀我这个小妹妹……”话未说完，眼眶里已闪出泪光，她连忙一仰脖子，将一杯酒灌了下去，接着便去劝江枫。江枫犹豫了一下，见林荫一脸诚恳，不得已，只得喝了。只见林荫脸上漾开了两片红晕，鬓边也渗出汗珠来了。她爸和她妈同时站起来拦她，她却不管不顾，一味地缠住了江枫，又斟满了一杯，说：“这第二杯，我要敬敬我的老师。这些年来，作为社科学院的院长和我的班主任，你的谆谆教诲，使我终生难忘……”她含着泪花，又举杯干了。
“你今天是怎么啦？”她妈越看越觉得她不对劲，忙伸手去夺她的酒杯。
林荫护住自己的酒杯，绯红了脸，恳求她妈说：“妈，你别拦我，我今天高兴着呢！让我敬完这三杯酒好不好？”她又斟满一杯，笑对江枫，“这第三杯嘛，我要恭喜你买了一套漂亮的二手房。”
“什么？二手房？”江枫一下子愣住了。
桌上的人也都惊讶，眼睛瞪着江枫问：“怎么？你又买了一套房？你也搞起投资来了？”
“没有啊。”江枫大惑不解地说。
白鸥红着脸，好容易憋住了，轻轻咳了一声。
“嘻嘻嘻，还说没买呢，今天我都亲眼看见啦！”林荫高举酒杯，满脸红潮，掀开酒窝，嬉笑着，冲着江枫说道，“你要瞒也瞒不住啊！来来来，我祝贺你！咱们再干三杯！”
“小荫，你醉啦！你不能再喝了！”她爸起来劝阻她。
“我醉了？才喝了几杯酒就醉啦？嘻嘻，还早着呢！”林荫摇晃着身子，又走到白鸥面前，笑着说，“白鸥，我真羡慕你，你的福气真好！来，我祝贺你！”她又将杯中的酒喝干了。
“今天是伯父、伯母喜庆的日子，俺特别要感谢伯父伯母在俺最困难的时候，对俺的关怀，”白鸥顺势扶住了林荫，柔声说道，“来来来，林荫妹，咱们一起来祝你爸你妈健康长寿！”
林荫被白鸥扶着，身不由己地向她爸妈举杯祝寿。余群乘这机会，抓住了白鸥的手，亲昵地说：“白鸥，你看，你给我织的围巾和给林老师织的帽子多好！那次你送来后，他就对我说，到做寿那天一定要把它戴上。大家看，这帽子怎么样？”
“哈哈哈，这帽子，美不可言！我们的林帆老兄戴了，神气极了！”刚好隔壁桌上的楚山夫妇过来敬酒，楚山听到余群的问话，接口说道。
“你知道这帽子是谁织的？是白鸥！”余群指着白鸥说。
“哈哈，太好了！咱们应该为老寿星的这一顶特别漂亮的帽子干一杯！”楚山说。大家笑着，一齐举杯，气氛立时活跃起来。
楚山喝干了杯里的酒，又笑对白鸥说道，“白鸥，再过两年，我也到古稀之年了——”
“那还用说，你的寿帽，也由白鸥供应！”江枫忙抢着说。
“承蒙楚老师瞧得起俺，俺一定尽力！”白鸥抿嘴一笑。
“白鸥，你今天成了个大明星啦！”林荫再次走到白鸥面前，举着酒杯，缠住了她，“你的运气真好！我正想向你请教呢，为什么你总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而我呢，却总是有意栽花花不发？”
她哥哥林晨终于感到事态严重了，便向妻子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去劝林荫：“妹妹，你真的醉了，我们送你到客房休息一下好不好？”
“我醉啦？嘻嘻，大家说，我醉了吗？”林荫直着嗓子叫着，忽然走到另一个桌上，一把抓住了正在碰杯的钟少春，笑道，“你原来躲在这儿！酒逢知己千杯少，还记得咱们在校门口的‘真味斋’一块儿喝酒的事吗？”
“记得，记得，怎么会忘记呢？”钟少春说。
“那时，我们俩全蒙在鼓里，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真相？什么真相？”钟少春有些吃惊。
童丽娜望着醉醺醺的林荫，吐了吐舌头。
“来，咱们先干一杯，然后我再告诉你。”林荫不由分说，逼着钟少春将杯里的酒喝了。“你知道，为什么许广平现在不吃香了？我是许广平的粉丝，我知道这个秘密！”
“那你说说看。”钟少春说。
“这是因为鲁迅先生被冷落了！你知道吗，他的文章在新版语文教材中，正在一篇又一篇被清除出去。”
“这，我也听说了。”
“你知道谁是刽子手？”
“你知道？”
“是江枫，是他反对鲁迅，是他不要许广平！”林荫挥舞着手里的酒杯，一边哭，一边喊，“走，咱们一起去问他，为什么反对鲁迅，不要许广平！”
林帆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媳妇全都离席而起，将狂躁不已的林荫紧紧抱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