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窈娘心想,你猜的倒也差不多,只不过我家小弟没有收买我,而是我看不惯钟子雍的始乱终弃才想报复他。可这个真相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于是,她讪讪地笑道:“表公子,我这么做真的是在为将军后半生的幸福着想,绝对不是因为对他有什么爱慕之心。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潘沉玉很认真地问道,那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那好看的眼睛略带疑惑,那好看的嘴唇轻轻抿着,让人恨不能掏出的一切,只求抹去他脸上的愁绪。
郑窈娘心中轰然一声,不知又是什么东西倒塌了。坐在她面前的是如花公子,是她不顾一切来到京城要见的人,是她想方设法要向其表露心意的人。
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郑窈娘两眼只冒小星星,“因为我心中早有了心上人,不是将军,而是、而是……”
“而是谁?”潘沉玉咽了一口唾沫。没办法,好奇心被吊起来了,不知道答案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就是公子您啊……”不管脸皮有多厚,面对着心上人吐露心声,郑窈娘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压低了嗓音。
“咳,咳,咳……”潘沉玉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莫逃,你怎么也跟本公子开起玩笑来了?”
“公子,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郑窈娘把双手按在胸前,可惜没法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心上人看。
潘沉玉突然脸色一变,又咳了两声,“莫逃啊,咱们还是说说明天的天气……”
“公子,我不叫莫逃。”机不可失,时不待我,郑窈娘这一次可是豁出去了。“我姓郑,名窈娘,是楚阳人士。一年前偶然得到了公子的一张小像,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公子。我对公子的爱恋犹如滚滚长江东逝水,我对公子的思念犹如一江春水向东流,反正都是绵绵不绝、永无止境。”
“呃,莫……不,郑小姐……”潘沉玉拼命地朝她摆手示意停止。
“公子您别打断我,我好不容易才有勇气、有机会向您告白,就让我一次说个够吧!”郑窈娘使劲挤了挤,眼眶里还真的有些湿润了。“到后来,我对您的爱恋与思念实在无法抑止,于是我决定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立刻告别家人、背井离乡来到京城,隐名埋姓潜入侯府为仆,所有这一切就是为了能见到公子向公子一吐真心。”
也许是真的触动了心事,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唉,原来不是她的技巧不成熟,只是未到伤心处。
“哈哈,看不出来郑小姐如此有文采,编的故事就跟真的一样。”潘沉玉大声笑着,却笑得非常不自然。
“哼,沉玉,你错了,郑小姐说的可不是故事。”未等郑窈娘开口,一个冰冷的声音便替她解释道。
“啊!”郑窈娘转过身来,像是见了鬼一般尖叫一声。书房门什么时候被推开的?这个扫帚星什么时候进来的?
“哈哈,子雍,你们主仆俩居然合起来编故事骗我,当我看不出来吗?”潘沉玉笑得更大声了,也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
钟子雍慢慢走过来,眼睛紧盯着郑窈娘,尤其是她脸上那两道淡淡的泪痕,神色愈加冰冷。
他早就换好衣服来见潘沉玉,看到书房的门窗紧闭便知有异,没有贸然进来,而是躲在窗边偷窥。只是原以为是潘沉玉故弄玄虚,却没想到是郑窈娘真情告白。
“沉玉,郑小姐说的都是真的。我第一次见她,她正准备从郑家大院的高墙上跳下来,为的就是能来京城见你。第二次见她,她刚刚成功应征你家扫茅厕的下人,可惜我以为她是郑家的逃奴而让管家赶走了她。”
“呃,你就是剽窃《锄禾》的那个?”潘沉玉想起了那首诗。
“没想到郑小姐对你的情意竟是如此坚贞,没能入选你潘府的下人,便奋不顾身撞上我娘的马车,借此机会进入侯府,然后再伺机接近你。我说的没错吧,郑小姐?”
“……明明是你骑着马撞了我……”郑窈娘小声地纠正了一个错误,却又被钟子雍凶狠的表情吓得不敢再说了。
“呃,子雍……”潘沉玉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但也预感到眼前的情形对自己不妙,慌忙站起身来想说些什么。
钟子雍却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沉玉,像郑小姐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啊?”
“那是,那是……啊,让我好好想想……哎呀,刚想起来,我答应我娘要帮她买些脂粉回去。”潘沉玉又搬出了那个不知用过多少遍的借口,然后自以为得逞地抖了抖长袍,“两位慢慢聊,我先走了。”这里明显没有他的事啊。
“你要回去?正好,把郑小姐也带回去吧,免得她对你的爱恋与思念如那黄河之水泛滥成灾,淹了我这小小西院。”
“我带她回去做什么?”潘沉玉吓了一跳。
“你要她做什么我可就不管了,不过依我看,你想要她做什么郑小姐都不会介意的。”钟子雍又冷冷地看着郑窈娘,耳边响起那句“他让我做正妻我也不嫁”的宣言。
“子雍,这样不好吧。她既然不是普通的丫环,又是舅母特意托付你照顾的人,怎么好让我带回家?”钟子雍用过的理由现在却成了潘沉玉的挡箭牌。
“不用担心,当初郑小姐是因为失忆才不得不暂居于此。我娘说过,只要她恢复记忆便随时可以离开。呵呵,我看郑小姐应该是完全恢复了,肯定也不愿意再呆在这里与人为仆了。”
“你、你要把我送人?”郑窈娘像是才明白过来钟子雍打的是什么主意,脸上表情复杂,心里也一样复杂。
“郑小姐言重了,你可是楚阳首富的千金,我怎么敢拿你当东西一样的送人?我这也是有感于你对沉玉的一片痴情,才厚着脸皮要沉玉卖我一个人情。不过你放心,我姑父、姑母都是性情极好的人,只要你规规矩矩,要进潘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进不进潘府关你什么事?谁要你讨人情?”郑窈娘咆哮如雷。
钟子雍却不理会她,又转过头来对着正偷偷往门边摸去的潘沉玉微笑道:“沉玉,我这就把郑小姐交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她,不要辜负她千里来京、百折不回的一片情意啊。”
潘沉玉哭丧着脸,“表兄,我的好表兄,你就饶了我吧。我可没有答应她去勾引黄小姐,你们俩的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当钟子雍对自家人如此淡定温和时,便意味着他其实怒不可遏了。
钟子雍脸色突然一沉,“沉玉,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你不愿意接受她的情意,也要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别指望着赖在我身上。”
“我没赖啊……”潘沉玉哭笑不得,他今天出门前怎么忘了看看黄历呢?
“既然你还要去替姑母买脂粉,我就不留你了。来人,送表公子和郑小姐出府!”
“不用送了,我们自己走!”沉默片刻的郑窈娘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潘沉玉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外走,没有再看钟子雍一眼。
“哎,你别拉着我,我可没说要带你一起走。”潘沉玉想把胳膊收回来,可对方的手掌就像铁打的,纹丝不动,在他的反抗下反而抓得更紧,走得更快了。
“哈哈,郑小姐有话好说,这样拉拉扯扯地多难看啊。”
“郑小姐你轻一点,我的胳膊要断了。”
“郑小姐,不,郑女侠,求求你了……”
“快停住,前面是墙啊!”
“表兄,救命啊!”
钟子雍在书房里仍能听到潘沉玉断断续续的喊叫声,可想而知郑窈娘是带着多大的怨气离去。他做错了吗?
原来郑窈娘就是为了表弟才来到京城藏进侯府,原来她一直在筹办的大事就是能向表弟一诉衷情。那么现在他帮她了结了心愿,同时又解除了一直压在自己心里的烦恼,这怎么会是做错了呢?
可既然他没有做错,为什么心里的烦恼却是有增无减,甚至还掺杂着少许的愤怒和悲伤呢?
虽然是郑窈娘主动拖着潘沉玉往前走,可她的心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一片空白,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她听不到身后潘沉玉的苦苦哀求,听不到凤梧、碧桐愤怒的指责,看不到围在西院门前众丫环的各色表情,也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白粉高墙。
“哎呀!”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挡她的道?
撞墙之后,郑窈娘的思绪更加混乱,连走路都不会了。潘沉玉只好从幕后换到幕前,拉着木偶似的郑窈娘直奔侯府大门。没办法,钟子雍的态度很明确——坚决不退货。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到了门前,潘沉玉向先前到达的凤梧、碧桐二仆问道。
“回公子,好多人啊。”
很多人已经把围追如花公子当作了生活的一部分,连带着形成了一批乐在其中的观众,据说也应运而生了一群专为他们服务的流动小贩。
潘沉玉回头看看郑窈娘,一跺脚,骂道:“这个该死的钟子雍,要送人也得偷偷送啊,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自己带回去,难道我还会隐身术吗?”
“呃,公子,让她跟着车走不就行了,干吗还要隐身呢?”碧桐不解地问道。
“蠢材!让外面那群母老虎看见我从侯府里带出个俏丫环来,还不得发疯撕了她?”潘沉玉盛怒之下也没了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