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府的花园内有湾清池名绿波,取唐诗“白毛浮绿水,红掌踏清波”之意。池中也的确有白毛红掌的白鹅几只踏波其上,另有羽色斑斓的鸳鸯两对游戏其间,衬得十分好看。
绿波池边竖有一亭,取名观碧,正显出主人亭中观碧池美景的悠然之意。但此时坐在亭中的两人只有一人称得上悠然自得,另一人的眼睛虽也是盯着池中珍禽,却是面色呆滞、眼神涣散。
“唉,我说茗婉表妹你又干什么坏事了,怎么又把子雍给惹恼了?”潘沉玉抓起几粒鸟食,扔进池中,引得几只水禽纷至沓来,给寂静的池水带来些喧闹。
钟茗婉收回眼神,揉揉僵硬的脖颈,哭丧着脸说道:“沉玉表兄,我真的好冤枉啊。这些日子我天天坐在房里练习绣荷包,哪有时间干坏事……呸!你才尽干坏事!”
潘沉玉哈哈一笑,“那你说二表兄到底是以什么名目惩罚你,不但禁足百日,还把你扔到我潘家来看管?”
钟茗婉涨红了脸,“那个没眼光的家秋,居然说我荷包上绣的鸳鸯像两块石头,要我来你们这里好好看看鸳鸯长得是什么样子。”
潘沉玉又忍不住一阵大笑,“难怪你今天老盯着那几只鸟……咦,定远侯府内不是也有鸳鸯吗?”
“哼,他说贵府的鸳鸯比较花俏,长得像孔雀,就像某位公子一样。”钟茗婉转头看看潘沉玉,后者穿着一身绿色闪金缎袍,果然很像孔雀。
“钟子雍……”
钟茗婉暗自高兴,终于成功地挑起了表兄和堂哥之间的不快,可是二表兄怎么可能打得过堂哥呢?唉,还是老实看鸳鸯吧。
“我看这鸳鸯和我那个长得差不多嘛。”钟茗婉突然发出一声感慨。
“废话,两府里养的鸳鸯都是一个品种,能差到哪里去?”
“我是说我绣的那只。”
“……”钟子雍把这位丢到潘府来大概就是为了刺激他。
这时,潘沉玉的随身小厮碧桐匆匆赶来,轻声说道:“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府外的情况如何?”
“嘻嘻,照样是里三层外三层。”
“唉,都劝过好几回了,这些姑娘小姐们怎么就这么执着呢?”潘沉玉故作深沉地叹道。
“沉玉表兄,你要去哪里?”钟茗婉忙问道。不是这位孔雀一般花俏的表兄要出门,又何来的里三层外三层?
潘沉玉站起身来,抖了抖那身绿色闪金缎袍,“表兄要去赴约,表妹你可不要偷懒啊。”
“赴约?带我一起去吧!”留在府里和鸳鸯大眼瞪小眼有何意思,可现如今她一个人是哪里也去不了了。
潘沉玉得意地摇摇随时随地不离手的描金折扇,“表妹,表兄这是去赴佳人之约,怎么好带上你?”
“你又要去调戏良家妇女?”
“胡扯!”扇子将要打在钟茗婉的头上时,潘沉玉及时停住了手——这位他可打不过。“我们这叫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哪是你说的那般龌龊?看你的鸳鸯去!”
潘沉玉说完便拂袖而去。他着急的是,不知那位李小姐长得是否如她的字一样淡雅秀致。
“呸!什么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说这话的人八成也是一个色中饿鬼。”钟茗婉看着二表兄那潇洒的背影,不甘心地大叫道:“二表兄小心啊,不要又被人用烂果子打了!”
潘沉玉脚下一顿,转身恶狠狠地说道:“那叫掷果盈车!不懂就多读书!”
可是回头一想,和掷果盈车的主角潘安同朝的卫阶就是因为长得太美太柔弱,被妇人围观得太久,以至于活活累死,年仅二十又八。
潘沉玉望了望自己的影子,似乎是过于单薄了些。“看来子雍说得对,我是得好好地练练这副身板。”他可不想后世多一个看杀沉玉的典故。
看着潘沉玉的背影越走越远,钟茗婉越来越觉得无趣,回头看看绿波池里的鸳鸯,更加无趣。人家都是成双成对,就她形影相吊。
“不看了!”钟茗婉也站起身来。
“小姐你要去哪里?”丫环兰香忙问道,将军可是特意叮嘱她要看好小姐。
“我……我去书房。”钟茗婉想了想说道。
“小姐去书房做什么?”
“去读书!没听见表公子刚才说叫我多读点书吗?你就不用跟着了,有人在旁边我就读不进去。”
兰香撇了撇嘴,她还能不知道小姐说读书就是要睡觉吗?
既然说了要去书房,钟茗婉还就真地去了潘沉玉的书房。反正书房里也安放了床铺。
刚穿出月洞门,便看到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书房。钟茗婉是习武之人,警惕性比较高,连忙躲在一旁小心观察。不一会儿,那人便又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钟茗婉没能看到那人的正面,但看衣着应是潘府的粗使下人,那身影看起来竟还有几分熟悉。
“怪了,如果是专在书房里打扫的小厮,没必要这般诡异;可如果是其他人,进沉玉表兄的书房干什么?”
等那人走远后,钟茗婉带着好奇心进了书房,明间暗间细细察看,却并没有发现少了什么。
“没有少什么,难道是多了什么?”钟茗婉刚有了这个念头,便发现书案正中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封书信,信封上还押着一红一白两支月季花,显得非常突兀。
她走过去,把信拿起来一看,果然是写给潘沉玉的。可钟茗婉心里已经笃定这是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子留下的,对于书信的内容便好奇得不得了。
再翻翻看看,这信居然没有封口。钟茗婉心里一横,趁着左右无人,便偷偷地将信纸拿出展开。
“好字!”钟茗婉一声惊叹。她虽然不是才女,却是见惯了潘家三个大才子的字,倒也有几分鉴赏能力。
这信纸上的字迹虽不如潘家的几位大才子潇洒狂放,却显得格外端正清秀,透着一股亲和力,让人对写字之人不由地生出一分好感。
可细看信的内容,钟茗婉却顿生愁意。
这信竟是一位未具名的女子所写,大意是说久闻如花公子才名,芳心暗许,希望能有机会与公子暗中相见,以解相思之困。另有一张小笺,写明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另注明如果潘沉玉愿意相见,便将红色月季插入花瓶内,如果不愿,便插入白色月季,写信者绝不纠缠。
“哎呀,这位姐姐是怎么想的啊,都没见过真人,光是闻其才名便芳心暗许,不知道我这表兄是披着羊皮的狼吗?不行,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让大色狼糟蹋了。”
钟茗婉想了想,眼珠子一转,把那封显然还没能落入潘沉玉魔爪的信塞进怀里,又将白色月季插入旁边的花瓶内,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东边暗间,睡觉去也。
郑窈娘心花怒放,她本来已经决定把与如花公子约会的事推迟进行,谁想很快便得到小弟报信,说已经把信送到了如花公子的手里,而且如花公子也愿意与她相见。
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等她见过了如花公子,实现了自己来京城的梦想,就可以把全部心思都花在钟子雍的身上——虐死他!
钟子雍扫了郑窈娘两眼,顿时浑身不舒服。只见她杏眼含春、柳眉含俏,桃腮飞红、风姿嫣然,怎么看怎么像戏文里要与人私奔的小寡妇。
“你说下午要出趟门?”
“嗯,和人约好了,不能推辞。”和如花公子的约会,谁会舍得推辞?
“什么人?”
郑窈娘一皱眉头,“钟将军,我们可是说好了的,都按府里的规矩办事,这规矩里可没有这一条。”
“可我们也说好了,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有损我定远侯府的声誉。”钟子雍也知自己刚才的问题问得有些唐突,但他不愿意承认。
郑窈娘摆摆手,“放心吧,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其实这是假话,钟子雍好歹也是潘沉玉的表兄。可郑窈娘已经认定,如果自己能和钟子雍成为姻亲,那也是钟子雍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真的要去?”钟子雍很认真地问道。
“嗯,嗯。”郑窈娘慌忙点头,心里却为钟子雍的态度感到奇怪。
“唉,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也不好阻拦。”钟子雍突然叹了一口气,仿佛郑窈娘的决定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郑窈娘虽然有些莫明其妙,可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和如花公子见面,就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了,匆匆赶回屋里梳妆打扮。
钟子雍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冷笑道:“这一次可不是我要把你支得远远的。”
即将到来的约会虽不是人约黄昏后那般如诗如画,但也足以让她回味终身了。所以郑窈娘不辞辛劳地精心准备。
把从家里带来的衣裳全都试了一遍,最后选了一件玉色短襦,配一条杏黄绫裙,穿在身上转了两圈,裙摆飞扬,果然娇艳无比。
选好了衣裳,郑窈娘又喜滋滋地对镜梳妆。拉长柳眉,点红樱唇,抹白面颊,染红两腮……头上插两支花簪,耳边坠一对银环,再加上手腕上的玉镯,真是美哉美哉。
砰砰砰,外面传来敲门声。郑窈娘收拾妥当,打开门,正是正房的小丫环阿芬。
“莫逃姐……咦,你已经知道了,还怕你又错过了呢。”阿芬瞅着郑窈娘的新妆哧哧地笑道。
“知道什么?”郑窈娘一头雾水。
“表公子啊,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不是为了见表公子吗?哇,莫逃姐,你这样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差啊。”阿芬羡慕地说道。
“啊,你、你怎么会知道?”郑窈娘心里一阵紧张,这是属于她的秘密,阿芬怎么会知道?
阿芬一愣,“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表公子刚到正房见过夫人,现在正要去将军的书房呢。我怕你又不知情,才特意借了通报的名义来西院找你。”阿芬记得这位姐姐已经错过很多次机会了。
“你、你说如花公子来侯府了?”
“是啊,你不知道?那你打扮成这样干吗?”现在轮到阿芬一头雾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