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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甘露之变(2)

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①刘泰伦、魏仲卿等各帅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阁门讨贼。王涯等将会食,吏白:"有兵自内出,逢人辄杀!"涯等狼狈步走,两省及金吾吏卒千余人填门争出;门寻阖,其不得出者六百余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闭宫门,索诸司,捕贼党。诸司吏卒及民酤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余人,横尸流血,狼藉涂地,诸司印及图籍、帷幕、器皿俱尽。又遣骑各千余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舆易服单骑出安化门②,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里茶肆,禁兵擒入左军。涯时年七十余,被以桎梏,掠治不胜苦,自诬服,称与李训谋行大逆,尊立郑注。王璠归长兴坊③私第,闭门,以其兵自防。神策将至门,呼曰:"王涯等谋反,欲起尚书为相,鱼护军令致意!"璠喜,出见之。将趋贺再三,璠知见绐,涕泣而行;至左军,见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为见引?"涯曰:"五弟昔为京兆尹,不漏言于王守澄,岂有今日邪!"璠俯首不言。又收罗立言于太平里,及涯等亲属奴婢,皆入两军系之。户部员外郎④李元皋,训之再从弟也,训实与之无恩,亦执而杀之。故岭南节度使⑤胡证,家巨富,禁兵利其财,托以搜贾入其家,执其子,杀之。又入左常侍⑥罗让、詹事浑(huì)、翰林学士⑦黎埴等家,掠其赀财,扫地无遗。,(jiān)之子也,坊市恶少年因之报私仇,杀人,剽掠百货,互相攻劫,尘埃蔽天。

注释

①神策副使:神策军使(神策军的总管)的副职,神策军是原为防备吐蕃而设置,安史之乱时,神策军救驾有功,升格为中央禁军,被宦官控制成为其掌权的重要力量。②安化门:长安南面西头第一门。③坊:宋代以前,城市被街道划分为大小不同的方格,设立高墙把全城分割为若干封闭的"里"(北魏以后称为"坊")作为居住区,商业与手工业则限制在一定区域定时开放称为"市",设有里门,市门。④员外郎:地位在尚书、侍郎之下。⑤岭南节度使:治所在广东省广州市。⑥左常侍:皇帝的侍从官。⑦翰林学士:官名,负责为皇帝起草重要的诏书。

译文

仇士良等人命令左、右神策军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率禁兵五百人,持刀露刃从紫宸殿冲出讨伐贼党。这时,王涯等宰相在政事堂正要吃饭,忽然有官吏报告说:"有一大群士兵从宫中冲出,逢人就杀!"王涯等人狼狈逃奔。中书、门下两省和金吾卫的士卒和官吏一千多人争着向门外逃跑。不一会儿,大门被关上,尚未逃出的六百多人全被杀死。仇士良下令分兵关闭各个宫门,搜查南衙各司衙门,逮捕贼党。各司的官吏和担负警卫的士卒,以及正在里面卖酒的百姓和商人一千多人全部被杀,尸体狼藉,流血遍地。各司的大印、地图和户籍档案、衙门的帷幕和办公用具被捣毁、抄掠一空。仇士良等人又命左、右神策军各出动骑兵一千多人出城追击逃亡的贼党,同时派兵在京城大搜捕。舒元舆换上民服后,一人骑马从安化门逃出,被骑兵追上逮捕。王涯步行到永昌里的一个茶馆,被禁兵逮捕,押送到左神策军中。王涯这时已是七十多岁高龄,被戴上脚镣手铐,遭受毒打,无法忍受,因而违心承认和李训一起谋反,企图拥立郑注为皇帝。王璠回到长兴里家中后,闭门不出,用招募的私兵防卫。神策将前来搜捕,到他的门口时,大声喊道:"王涯等人谋反,朝廷打算任命您为宰相,护军中尉鱼弘志派我们来向您致意!"王璠大喜,马上出来相见。神策将再三祝贺他升迁,王璠发现被骗,流着眼泪跟随神策将而去。到了左神策军中,见到王涯,王璠说:"你参与谋反,为什么要牵连我?"王涯说:"你过去担任京兆尹时,如果不把宋申锡诛除宦官的计划透露给王守澄,哪里会发生今天的事!"王璠自知理亏,低头不语。神策军又在太平里逮捕了罗立言,以及王涯的亲属奴婢,都关押在左、右神策军中。户部员外郎李元皋是李训的远房表弟,其实李训并没有提拔重用他,也被逮捕杀死。前岭南节度使胡证是京城的巨富,禁军士卒想掠夺他的财物,借口说贾藏在他家,进行搜查,把他的儿子胡溵抓住杀死。禁军又到左常侍罗让、詹事浑、翰林学士黎埴等人的家中掠夺财产,扫地无遗。浑是中唐名将浑瑊的儿子。这时,京城的恶少年也乘机报平日的私仇,随意杀人,剽掠商人和百姓的财物,甚至相互攻打,以致尘埃四起,漫天蔽日。

原文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开建福门①,惟听②以从者一人自随,禁兵露刃夹道。至宣政门,尚未开。时无宰相御史知班,百官无复班列。上御紫宸殿,问:"宰相何为不来?"仇士良曰:"王涯等谋反系狱。"因以涯手状呈上,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③郑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愤不自胜,谓楚等曰:"是涯手书乎?"对曰:"是也!""诚如此,罪不容诛!"因命楚、覃留宿中书,参决机务。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叙王涯、贾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悦,由是不得为相。时坊市剽掠者犹未止,命左、右神策将杨镇、靳遂良等各将五百人分屯通衢,击鼓以警之,斩十余人,然后定。贾变服潜民间经宿,自知无所逃,素服乘驴诣兴安门,自言:"我宰相贾也,为奸人所污,可送我诣两军④!"门者执送西军。李孝本改衣绿,犹服金带,以帽鄣(zhāng)面,单骑奔凤翔⑤,至咸阳西,追擒之。

注释

① 建福门:建福门位于唐代长安城东北角,大明宫南边有三个门,建福门在兴安门和丹凤门之间;通过建福门和丹凤门可以进入大明宫。②听:允许。③左右仆射:尚书省的官职,由于唐太宗继位前曾经担任尚书省最高长官尚书令,所以唐以后多不再设,以左右仆射为尚书省最高长官,相当于宰相。④两军:指左右神策军;左神策军也称东军,右神策军又称西军。⑤凤翔:凤翔府,治所在天兴,今陕西省凤翔县。

译文

癸亥,百官开始上朝。太阳出来时,才打开建福门。百官每人只准带一名随从进门,里面禁军手持刀刃,夹道防卫。到宣政门时,大门尚未打开。这时,由于没有宰相和御史大夫率领,百官队伍混乱,不成队列。文宗亲临紫宸殿,问:"宰相怎么没有来?"仇士良回答:"王涯等人谋反,已经被逮捕入狱。"接着,把王涯的供词递呈文宗,文宗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郑覃上前,让他们观看王涯的供词。文宗既悲伤又气愤,几乎难以自持,问令狐楚和郑覃:"是不是王涯的笔迹?"二人回答说:"是!"文宗说:"如果真的这样,那就罪不容诛!"于是,命令二人留在政事堂,参与决策朝廷大政方针。同时,又命令狐楚起草制书,将平定李训、王涯等人叛乱的事宣告朝廷内外。令狐楚在制书中叙述王涯、贾谋反的事实时,浮泛而不切要害,仇士良等人对此很不满,由此令狐楚未能被擢拔为宰相。这时,京城街坊和集市中的剽掠仍未停止。朝廷命左、右神策军将领杨镇、靳遂良等人各率五百人分别把守街道的主要路口,敲击街鼓加以警告,同时斩首十几个罪犯,这才安定下来。贾换了官服以后,潜藏在百姓家里。过了一夜,感到实在无法逃脱,于是,换上丧服,骑驴到兴安门,说:"我是宰相贾,被奸人所污蔑,你们把我抓起来送到左、右神策军去吧!"守门人随即把他押送到右神策军中。李孝本改换穿的绿色官服,但仍旧系着金带,用帽子遮住脸,一个人骑着马直奔凤翔。到了咸阳城西,被追兵逮捕。

原文

李训素与终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发而匿之,其徒不可。训出山,将奔凤翔,为(zhōu)(zhì) ①镇遏使②宋楚所擒,械送京师。至昆明池,训恐至军中更受酷辱,谓送者曰:"得我者则富贵矣!闻禁兵所在搜捕,汝必为所夺,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从之,斩其首以来。

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馀,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拥贾、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命百官临视,腰斩于独柳之下,枭其首于兴安门外。亲属无问亲疏皆死,孩稚无遗,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百姓观者怨王涯榷③茶,或诟(gòu)詈(lì)④,或投瓦砾击之。

注释

①盩厔:地名,今陕西省周至县。②镇遏使:官名,负责维护地方治安。③榷:专卖。④诟詈:辱骂。

译文

李训向来和终南山的僧人宗密关系亲近,于是,前往投奔。宗密想为李训剃发,装扮成僧人,然后藏在寺院中。他的徒弟们都认为不妥。李训只好出山,打算前往凤翔,被盩厔镇遏使宋楚逮捕,戴上脚镣手铐,押送到京城。走到昆明池,李训恐怕到神策军后被毒打污辱,便对押送他的人说:"无论谁抓住我都能得到重赏而富贵!听说禁军到处搜捕,他们肯定会把我夺走。不如把我杀了,拿我的首级送到京城!"押送他的士兵觉得确实如此,于是,割下李训的头送往京城。

左神策军出兵三百人,以李训的首级引导王涯、王璠、罗立言和郭行余;右神策军出兵三百人,押贾、舒元舆和李孝本,献祭庙社。接着,在东、西两市游街示众,命百官前往观看。在京城独柳树下把他们腰斩,首级挂在兴安门外示众。李训等人的亲属不管亲疏老幼,全部被杀。妻子女儿没有死的,则没收为官奴婢。观看的百姓都怨恨王涯实行茶叶专卖,有的人怒骂,有的人拿瓦块往他身上打。

原文

臣光曰:论者皆谓涯、有文学名声,初不知训、注之谋,横罹覆族之祸,愤叹其冤。臣独以为不然。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涯、安高位,饱重禄;训、注小人,穷奸究险,力取将相。涯、与之比肩,不以为耻;国家危殆,不以为忧。偷合苟容,日复一日,自谓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无祸,则奸臣孰不愿之哉!一旦祸生不虞,足折刑(wū)①,盖天诛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注释

①足折刑剭:源于《易经·鼎卦》,原文

是"鼎折足,覆公,其刑剭,凶。"原意是:"鼎腿折断,倾覆了公侯的美食,将要受到剭刑(将有罪大臣刑杀于户内,而不在市上施刑)的惩罚,凶险"。

译文

臣司马光曰:凡是谈论甘露之变的人都认为,王涯、贾在文学方面享有声誉,他们开始并不知道李训、郑注企图诛除宦官的密谋,但最后却意外地惨遭灭族的灾难,都愤怒感叹他们蒙受了冤屈。我却不这样认为。作为宰相,当国家出现危机的时候,不能奋起而救危扶难,还要宰相有什么用呢?王涯、贾安然居于朝廷的崇高职位,领取优厚的俸禄。而李训、郑注这些小人,施展奸邪和阴险的伎俩,才窃取节度使和宰相职务的。王涯、贾和他们一起共事,不以为耻;国家危难,不以为忧;苟且偷安,日复一日,自以为获得保护自己的万全良策,没有人能和自己相比。如果百官人人都像他们这样尸位素餐,而不遭受灾祸,那么,奸臣谁不愿意如此呢!然而,一旦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就不免家破人亡。我认为,他们是被上天所诛杀,仇士良怎么能够族灭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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