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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母亲在我身后

还是在读小学的时候就背诵过一首古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背诵这首诗的时候还小,尚不懂得母亲是怎样的心,老师也不解释,只让抑扬顿挫地死背,心里有过犯疑:儿女走就走了,管他衣服什么事?若有了思念,写封信去直截了当地说,怎么要在儿女出行前,豆灯之下一针一线地缝儿女的行衣?这样的犯疑在心里生长了很久,直到长大了,自己做了游子,满世界去流浪时,才从母亲那里知道了答案。

都说母爱是这世上最可以依赖的爱了,这世上所有的爱都可以用文字来表述,唯有母爱是博大在文字之外的,欲说还休;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未必经得住时光的流逝,唯有母爱是树下泥土、苔间清泉,是终生可以牵系的;这世上所有的爱都需用条件来交换,唯有母爱是单一的奉献,不求儿女光耀孝敬,只需母爱有出之处。

我最先的经验不是这样。

长大以后,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各自成家立业,离开了父母,先是在外求发展,后来虽说都回到父母身边,和父母在一座城市里住着,却因都成了家,江南江北,各据一隅,平时很难得回一趟父母家。母亲从小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拉扯大,待我们大了,翅膀硬了,各自择林筑巢,再不回母亲的羽翅下。母亲不止一次点了豆灯,纫了针线,在灯下默默无语地为将要远行的儿女缝行衣,她一针一线地缝,一个一个地把儿女送走,剩了她自己,还有一园的树,一庭的风,伴着八十老父亲相依为命。父母的家宅大,前院后院,空室少热血,春风也冷。我曾问过母亲。母亲笑道:“儿女总是守不住的,都这样,惯了。”我先为母亲的话感到不解,后来想想也是,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离家都早,我是十七岁离开家的,那时就觉得自己不像哥哥姐姐弟弟一样走得早,没有在十四五岁时就背上行囊,对母亲说:“妈,我走了。”然后就走了。我到高中毕业后才背上了行囊,对母亲说了这句话,我说这句话时还多添了一句:“我是你们的长养儿,现在我不要你们养了,我走了。”我们这样急匆匆地往莫测之处走去,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母亲守住谁了?母亲自然惯了。

我在报社当记者,整天五湖四海,天上地下,没根的风似的来来去去,很少能在一个地方待上两天。我整天在外跑:跑累了就找地方住下,有时候住旅店,有时候住报社暗房,有时候不想找地方,车站码头,不管什么地方,裹上一件外套就睡,第二天早上起来,抹一把脸,买票上路,继续旅程。这世界是陌生的,我只是这陌生世界里的一个生命,一个偶然的生命,我没有什么可牵挂的,我只能走。

当然也有想家的时候。有时候人在路上,触景生情了,或者什么情景也没有,只有一个念头,就会突然想起母亲来。我想母亲这时在做着什么;我想没有一个孩子在她身边,她和老父亲守着那么大一套空宅,会不会感到寂寞;我想孟浩然的《他乡七夕》:“他乡逢七夕,旅馆益羁愁。不见穿针妇,空怀故国楼。绪风初减热,新月始临秋。谁忍窥河汉,迢迢问斗牛。”这么一想,就心里暗自惭愧,暗自神伤,想这一次回去,无论再忙,也要回父母家去看一看。

每次回家去,都盼着有书中电影中母亲伫立村头老槐树下、夕阳中盼儿归来的情景,却没有。走过院子前长长的小路,小路旁长满了萱草,黄花开得茂盛,黄花丛中是香椿树,香椿树上是鸟儿。推开院子的铁门,有风在身后推搡我,有风自庭前来,试探我的脸,却没有人迎出,没有人拥抱我,没有人接下我的行李嘘寒问暖。知道这家还是老家,知道老家没变,老家里的人也没变,一切全是原样。

在灯下立于母亲面前,母亲大多没有觉查。母亲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在忙碌着——忙老父亲的衣食起居;忙庭院里的梨树橘树枣树石榴树;忙鸡鸭猫狗姜葱椒蒜;忙春雨夏雷秋叶冬雪。若这些事情忙完了,就戴了老花镜在灯下缝缝补补。母亲永远都在缝缝补补,我总在想,母亲已经送走了她所有的儿女,她还有什么儿女可以送走的呢?她还需要缝补什么样的行衣呢?

我说:“妈,我回来了。”

母亲抬头看看我,说:“哦,回来了?”

母亲说完,又埋了头缝她的,并没有更多的寒暄。

母亲总是在忙。

于是便觉得这家很大,很寂凉,空空地,缺少生机,也缺少温情,扫兴得很。晚餐虽然有丰盛如过年的菜肴,却食之无味。母亲不说话,有时候刨着饭,会往我碗里拈一箸菜,再刨她的饭。我就说:“我吃好了。”心里明白那不是我回家来的欲求。

我们家的邻居养了一只猫,猫的名字叫玛丽,一到晚上,那家的老太太就站在院子里拉长了声音呼唤:“玛丽回来——玛丽回来——”我听着,就把被角拉上来,掩住脸,老想哭。

母亲只对我说:“哦,回来了?”

有一次,我回去看望父母,在我离家前住的那间屋子里空空寂寂半梦半醒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赶回江北的汉口去。我背着行囊,走出家,穿过院子,反手闩上铁门,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过鸟下的香椿树,香椿树下的黄花,走到小路的尽头。在小路尽头的拐弯处,我犹豫了一下,站下了,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我看见了母亲。

母亲站在院子门前,隔着铺满黄花的小路默默地看着我。晨风很寒冷,绕过香椿树光光的树干,撩抚起母亲花白的头发,母亲仿佛不觉得,就那么白发缭绕,站定在院子门前,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一动不动地目送我,看我转过身去看见了她,她远远地亮了一下眸子,拍了拍干净的衣褂,无声地退回院子里去。

一刹那间,我的眼里涌满了泪水。

从此我便懂得用充满自信的脚步离家,再没有伤感。我知道,世间不会有比母亲更懂得爱的了,世间也再没有可以去分辨的母爱,无论儿女是荣归故里还是负创而回,母亲的爱都是一样的,不会改变。我从母亲身上分离下来时已经注定了,我可以勇敢地无牵无挂地走下去,因为在我走向前去的时候,母亲总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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