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你能看的出来,也不枉了这山景。”
石壁尽头,有一石洞门上有渡航二字,穿门而过,却是另一番景致。雪雁遥遥的指着前面道:“姑娘,你看。”
黛玉望去,但见不远处丹霞吐艳,又有幽冷暗香,隐隐而至,犹胜当年栊翠庵的红梅,不觉心下恍惚了一下,待走近时,却见一行竹篱掩映着梅间小道,倒似高人隐僻的住处一般,因微笑道:“这倒是有趣。难道此处还有什么梅妻鹤子的逸士不成?”
一话未了,便见一小沙弥自园外进来,见了黛玉,合掌为礼:“女施主。”
“小师父,小女因见这里梅花开的正好,寻路过来看一看,若有打扰之处,还请小师父见谅。”黛玉亦合掌还礼道。
沙弥躬身道:“阿弥陀佛,师父早已知道,差小僧出来说一声,佛门之大,无所不容。此处的主人是我寺的一位檀越,时常来此小住,倒是无有禁忌,女施主大可自在观玩,然须记得极处是岸。”言罢即去。
雪雁吐吐舌头:“他家师父好厉害。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的就知道有人来了。”
紫鹃不解道:“末了一句,是什么意思?”
黛玉微笑不答,慢慢踱着,只观那梅花,疏密有致,花萼含雪,那朵朵红梅经了雪后,一发显得剔透玲珑。雪压寒梅,枝垂累累,稍有风来,便簌簌而下,落在黛玉身上,犹带着沁冷疏香。
一枝梅花旁逸而出,恰恰展在黛玉面前。黛玉不禁停下步子,纤纤素手攀着那花枝细细端详。
自经了前世种种,了然了那些命运,心中对那些缱绻私情便都看的淡了,金玉有缘,所谓的木石前盟,终究做了镜中花,水中月,了然无望,而自己,竟是那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想到这里,黛玉的嘴角微弯,苦涩的笑意溢出,再活一世,看破了,放下了,前路渺渺,复不知何处是归,而那些人,是否还是一样的结果,轻叹一下,随口吟道:“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这曼声吟哦幽幽顿开许远,挟着泠泠风声,于沁冷浮香透出一股清冷冷的伤悼。
吟罢又兀自出了回神,轻轻的咳嗽起来,紫鹃便上前道:“姑娘,景致虽好,到底冷些,姑娘你身子又弱,禁不得这寒气,还是回去吧。”
那黛玉缓缓嗯了一声,便转身。雪雁见黛玉喜欢,便道:“这梅花若是能折一两枝回去放在屋子里赏玩,想是极好的。姑娘看着也喜欢。”
黛玉轻轻一笑:“你倒是会想。你却才没听见,这里的梅花是有主人的,若是主人家见赐还罢,若是不问自取,那成个什么了?咱们先回去吧。”
才回身,隐隐有些错觉,便不禁下意识的又回眸一下,不期一阵疾风扑面来,将风帽拨开,凉凉的碎雪落在发梢鬓上,清颜如玉,一瞬间,竟将那整整一片梅林映的失了颜色,减了风姿。
“姑娘,怎么了。”紫鹃忙上前与她将风帽拢上。
黛玉有些迟疑道:“我也不知道,恍惚觉得那边有人似的。”
紫鹃道:“并没有见。想是风晃的那枝影儿罢。”
“我也没见到。”雪雁张望一时,却又笑嘻嘻的道:“我知道了,我和紫鹃姐姐都未见,独姑娘见了。想是林中有花神花仙,艳羡姑娘这般品格容貌,想要一会未可知。”
黛玉蹙眉啐道:“劣丫头,说话一发没了章法,信口胡说。还不快走。”
雪雁抿嘴儿一笑,连忙跟上,三个人循路而返,渐消失在林外。
那袅袅倩影,如一缕轻烟,消弭不见。
日色偏转,透过疏花虬枝,零零落落。朔风拨动花枝,碎雪纷扬中,一个人静静立着,仍旧是玉簪墨发,衣衫如雪,恰似那玉质最纯粹的最洁净的玉树。
男子的神情有一种天然的高华与温雅,唯有一双深黑如墨玉眼眸,却是不可度测的幽深。
水溶缓缓走出暗影,踏着雪站在了方才黛玉站过的位置,微微偏了脸,眉间含了一丝沉思,衣袖微扬,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攀起一枝红梅,唇角微动,缓声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眸子里一丝柔光,潋潋而过。
无意间的一瞥,那女子恍然不似尘间的女子。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那样的年纪,便有如此心境。
何至于此?
却说黛玉回到院中,云姨娘和王嬷嬷却都房里等着她,一见了便拉过她冰凉的小手在手心里渥着:“这冰天雪地的,姑娘出去做什么,瞧这手冰的。”
黛玉含笑道:“在房中呆的闷了,出去走走。”
“出去散散倒是好事。”云姨娘道:“不过一定要多穿几件衣服,你平素便体弱,禁不得一丝风儿,若在风寒起来,一发的不耐了。”一面又叫人沏热茶,煮姜糖水来。
黛玉心里暖意融融,俏皮的道:“黛玉知错了。日后定遵姨娘的吩咐。”
云姨娘嗔道:“真真是姑娘这张嘴,最是不饶人的。”说着笑,看着黛玉却是浓浓的关切和怜惜,如同自己的亲女儿一般。
王嬷嬷捧出几本账簿并房契等:“姑娘吩咐的事儿,都办妥了,我那小子回来交差,请姑娘过过。”
黛玉靠坐在熏笼上,任云姨娘给她渥着手,浅浅的笑:“我看那个做什么,我又不懂得经济,不懂得管账,有姨娘在,我便可偷懒一日,岂不是好。”
十足的小女儿任性娇态,说的云姨娘和王嬷嬷都笑。
黛玉想了想又道:“曾太爷爷这次却是帮了忙的。我想着,从这里拨出钱来,交给他,老人家自己虽是不要的,难保不想要将宗祠重新修整,姨娘说可好?”
云姨娘连连点头:“这话说的很是。我这就叫人去办。”
王嬷嬷便将这几日贾琏那边的情况告诉黛玉,黛玉听了,脸色便渐渐失了笑容:“那本是我亲外祖家,爹娘故去,我的东西本该由他们来照顾,我自然不会计较。可是他们偏,偏存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