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的表象之下,博弈不断,暗流汹涌,这些,宇文恪心里也很清楚。
因为消息,在源源不断的回馈,收拢在他的掌中。包括,宇文祯频繁的调动飞骑营以及周边的宿卫,其目的不过就是要在寿宴之上发难,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可越是如此,他的却是越不急不躁,凉亭里摆上茶盏,品茶看景,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态度。
“殿下,这几日,上阳宫的宿卫已经多了三倍。”展昶不无担心的道。
“怎么,怕脱不了身,变成砧板上的鱼肉。”宇文恪嘴角微微一扬。
“不是,只是到时候,殿下脱的了身,我等也脱的了身,只是太妃……”
宇文恪微微一抬手,止住:“这,你不必担心,自然无事。”
展昶见他说得笃定,心虽不解,也就点头称是。
“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
“那帮刺客行踪隐秘,只是属下揣测,极有可能来自荆地那一带……”
“荆州?未必。”宇文恪微微眯了眯眸:“荆王叔为何要跟老四过不去,没有理由。”
展昶没回答,因为答不上来。
宇文恪微微晃动着手中的茶,却不饮,目光沉隽,那日的刺杀,他早已确定不是宇文祯做的,因为今夜的刺客明显是两拨,只是打扮成了同样的模样,乱起来的时候很难辨认,所以才令所有人以为是一拨人做的。
看行事,也不像是水溶,若是水溶的人会提前知会自己,可这些人确实也没有真正的置自己于死地——那一刀明显是留了情面的。
这京城里的浑水越发的浊了。不过,越乱越好,越乱,他才更容易带着母妃脱身。
他正在沉吟,一个声音响起:“原来吴王殿下在这里偷闲。”
说曹操曹操到。
正是荆王,宇文景。
也许是为老四而来探听什么,也许是另有目的,这荆州王,他的底牌一直无人看得清楚,不妨借机看个一二。于是宇文恪嘴角勾一勾,立刻起身,拱手为礼道:“叔王。”
宇文景走近,笑道:“我说怎么四下里不见你,原来是躲在这里了。”
“这里安静。”宇文恪嘴角悬着一点疏懒笑意:“这几年在南方呆的人都懒散了,不耐烦答对应酬。”
“那是否可以允老夫一起坐坐?”宇文景道。
“叔王请。”宇文恪便吩咐道:“去添换茶水来。”
“是,殿下。”
“我倒是记得吴王有上好的冻顶乌龙,怎么也不舍得拿出来给老夫长长见识。”宇文景挑了挑眉。
宇文恪呵呵一笑:“展昶,去将冻顶乌龙取来,给叔王尝尝。”
一时茶上来,宇文恪亲自斟了一盏:“其实也就是乡野荒蛮之地的玩意儿,偶尔尝尝也就罢了。须比不得苏杭江浙的好茶。”
宇文景浅尝一口道:“入口醇香温润,前番回宫,曾在太上皇那里尝过,就觉得极好,太上皇也是极喜欢的,每一提及,便说恪侄的好处。”
宇文恪微微一垂眸道:“不过小事罢了。”
“虽是小事,便可见用心。”宇文景轻叹一声:“造化弄人,三年前还和皇兄对坐品茶,谁能想过这才三年的工夫,便如此了。”
宇文恪抬了抬眸:“叔王去看过父皇了?”
宇文景点点头道:“那风疾是越发的厉害了,只是认得人,却是口不能言。”
宇文恪亦是叹了口气。
“恪侄,我都听说了,那日,宫里来了刺客,还令你受了伤?到底怎么回事,那伤不碍事罢?”
“不过就是几个宵小,既然叫我撞上了,自然不能放过”宇文恪道:“些许轻伤并不碍事。”
“那就好。”宇文景轻捋须冉,目光里透着精明道:“不过说起来,此事甚为蹊跷,能摸进太上皇的寝宫,恐怕不止是几个毛贼那么简单。”
宇文恪明知是试探只道:“皇上已经安排了人去查,想来不久当水落石出。”
“只怕,很难查的清楚,想太皇别居上阳多年,远离朝堂,居然还是惊动了刺客。”宇文景薄哂一下,其中的深意不言而明:“太皇虽口不能言,想来,亦必定寒心——我倒是想起来,其实,当年太皇也曾经立意以你为储,连旨意都已经拟好了。”
听来是轻飘飘的一句闲话,却似惊雷般的跳在耳旁,可是宇文恪的神色却极是平静:“叔王说笑了。”
宇文景手压着石桌,微微倾身:“恪侄以为,我是在说笑?”
“难道不是么?”
“无妨,你就当是说笑来听——不过那道圣旨却在印上朱砂大印的时候,付诸一炬。”宇文景又抿一口茶:“坦白说,论天资、论才分,你原是不二的人选。这点,所有人都看得到,包括故了的前太子太傅林海,可是……”
话没有说完却顿住。他的目光如芒,不动声的探着宇文恪的情绪,可是,宇文恪仍是神色平淡,分毫无异,甚至连眉梢眼角的轻颤都没有,然后径自将他没说出来的意思,挑明:“身世我无法选,那不是什么荣耀,却也绝不是污玷,但是我的路怎么走,由我,不由人。”
“说的极是。”宇文景一笑,忽然伸手拿过留在桌上的热水,直接注在自己面前的茶碗中,浓郁的茶色立刻便淡了,尝了尝,摇头:“这茶,凉了可以泼了重沏,若兑了水,便就不是之前的味道了。”
“没错。不过想品哪种茶,要自己来选。”宇文恪朗声而笑:“我想要的,我自然会自己沏来,不想要的,便是端在我面前,我也不饮。”
明朗的日色折在他的眸中,华彩逼人。虽是笑言,却仍是带着舍我其谁的自负和狂傲。
蓦然发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年刻意的隐藏锋芒,凡事不争不夺的三皇子宇文恪,如一柄利剑,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则是寒光耀目,裂断山河。
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有人曾说过的一句话——吴王恪英果类我,立为储君,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