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明白的事,水溶心中自然更加清楚,失去兵权,对他而言意味着怎样的艰难,可是他不后悔。
因为他说过,宁肯负尽天下,不肯负她。
星火流光,映出他眸底的坚定,若磐石岿然。
宇文祯望着那白衣卓然的男子,有一瞬间,他几乎是在想,若是易地而处,他能否为她做到如此。
僵持之时,一骑绝尘而来,探马翻身跪地而报:“皇上,川南捷报。川南叛将已经自尽,其余部请降……”
消息,来的恰是时候。
宇文祯再度震动,咬紧了牙关,迸出几个字:“好,做的好。功过相抵,其罪可减。”
水溶淡淡而笑:“多谢陛下。”
这句话,听来,却是绝类挑衅,宇文祯暗火簇簇而燃,正在这时,内侍飞奔上城楼:“太后懿旨,宣召北静王入宫接王妃回府。”
水溶下马,这才敛衣一跪:“多谢太后恩典。”
宇文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开宫门,请北王入宫。不过,铠甲之士,不得入内。”
宗越本是要跟着水溶一起进宫,可是这道圣旨却令他不得不止步,担忧道:“王爷。”
水溶只是简短的吩咐一声:“宫门之外,备好车马。”便大步流星的走入那朱红鎏金大门。
沿路,都是密密的羽林卫,枪戈挺立如林,一路,从宫门延伸至慈和宫的方向。
水溶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步履很快,却始终从容不迫。白衣萧冷,在暗夜中如寒月下,一剪清寒的水波,整个人都有着迫人的压力,竟然将那些全服铠甲之士都震的矮了一截。
这种气场,唯属于真正的王者。
慈和宫偏殿,灯火如豆,微微的跳动着。紫鹃和雪雁已经得知水溶无事的消息,两个丫鬟相拥着哭,庆幸王爷无事,雪雁哭道:“好了,好了,王爷回来了,王妃一定会醒过来的……”
帘幕一撂,水溶快步进来,同时目光已经跳过殿中所有人,径自落在了那榻上卧着的小小的人儿身上。
去时,她亦是这般模样,回来,仍是这般模样,不同的却是此刻的她,虽然仍是静静的阖眸,苍白的面容全无血色,全无生气。
此情此景,水溶只觉得心头仿佛被重重一击,为乱箭所伤时,也未曾有此刻这般痛楚,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唇动了两下,却并未出声,便疾步趋近榻前,轻轻抚上她消瘦了许多的面容,许久方声音沙哑:“玉儿……”
另一只手轻轻的攥着她的小手,却发现她的手心紧紧的笼着,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冥冥之中,似乎感应到了那份熟悉的温暖,她从昏迷便抵死不跟松放的手,却忽然松开,那枚染了血的荷包落在了掌心。
看着那个荷包,水溶忽然明白了黛玉为何会昏迷不醒。她不愿意醒过来,她是在求死,或者是,要与他共死。
是的,他说过的,同生共死。
水溶的眼眸已然血红,他勉强的压抑着自己,然后俯身,吻上了她的眉睫,她的唇,低低的在耳边道:“玉儿,我回来了,没事的,都没事了。”
也许是听懂了这句话,一颗晶莹的泪水,在这一刻,忽然溢出她的眼角。
水溶吻去她的泪,轻声道:“玉儿,我带你回家。”掀开棉被,用自己的披风将她密密的裹紧,然后将她抱起,紧紧的护在胸口。
他不用宫里的东西。
“收拾东西,只要不是从王府带来的,其他的都不必拿。”
紫鹃和雪雁迅速的屈膝应声,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那日入宫,事发突然,也并未来的及带什么东西来。
水溶抱起黛玉,撒开大步离开,宫门外,沈太后并宇文祯都在。宇文祯盯着水溶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护在心口的女子。
此刻的她是那么的柔弱,如稀世的胎瓷玉器,他是那么的想将她拥在怀里,可是如今她却属于另一个怀抱。
水溶向沈太后道:“多谢太后照顾玉儿。”
沈太后亦是索然:“带她回去罢。”
“是。”水溶应着,目光,倏然间与宇文祯撞在一起,只一笑:“也多谢皇上——臣告退。”
有些恨只需要记在心里。逼母囚妻,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你我之仇,已是不共戴天,总有一天,要血债血偿。
宇文祯的拳头紧紧的握起,最后,却又无力的松开,也不与太后招呼,只是倦倦的走开,背影多少有些沮丧。
沈太后看在眼中,心中亦是一阵酸楚。
黛玉仍然没有醒来。
欧阳绝诊过脉,下过针,配的药,黛玉却饮不下去。紫鹃哭着将这几日在宫里的事都和水溶说了出来,末了道:“这几日,王妃什么都吃不下去,药也喂不下去。在宫里,也是靠太医的针吊着命。”
水溶阖眸,心中的痛与恨交杂,他接过药碗轻声道:“玉儿,我喂你,你乖乖的把药喝了,好不好。”
呷了一口,然后俯身,吻上她的唇,一点点,叩开她的齿关,将药汤一口口的哺入。
众目睽睽之下,他却是毫无顾忌,倾尽温柔。
黛玉喉咙轻轻一动,终于将药咽下,水溶松了口气,拿帕子擦去黛玉嘴角的药汤道:“都下去。”
侍女等闻言都出去,唯有紫鹃雪雁春纤和欧阳绝却哪里有心去休息,只是留在外面。
这里,水溶坐在榻旁,握着她微凉的小手,看着她毫无反应的面容,一遍遍的摩挲,和她说话,试图唤醒她。
更次,一个个捱过,眼见得烛台红泪将涸,蜡炬成灰,而榻上,美人依旧沉睡不醒。
如此,两夜,三日,寸步不离,衣不解带。那风华绝世的男子,却憔悴的让人都不忍心再看一眼,眼眶发黑,嘴唇干裂,腮边唇上是片片黑黑的胡碴。
玉儿,你真的要放弃了么,你若放弃,我也只能放弃,随你而去。
似乎是感受到主人的绝望和悲痛,那雪儿一直都在水溶脚边蹲着,亦是不饮不食,偶尔低低的悲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