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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我和你的秘密约定

与此同时,G之队的房间里,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这对三名成员来说是很难得的事,他们虽然性格大相径庭,关系也不甚亲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自己的实力充满自信。

这种自信伴随着他们,在四国邀请赛中一路走来。迄今为止,他们还尚未尝过败绩,也从未把对手放在眼里。

但是,意大利队是特别的。

在房间里慢慢踱步,拉琪尔的表情很严肃。绯翼和艾莲娜一声不吭的坐在沙发里,等待着他对明天的比赛发表意见。

在G之队中,三人分工明确。其中,拉琪尔始终担负着参谋的职务,负责制订各种战术。

“这次与意大利队的比赛很重要,不仅因为它是我们进军决赛的关键、是我们与佩尔坎蒂的对决、是技术中心下任负责人的重要测试、也是打探教会秘密的好方法。”沉默许久,拉琪尔终于严肃的开口。

“其他事我都懂,但打探教会的秘密是怎么回事?”艾莲娜问。

“这是我的问题,”绯翼笑了一下,“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一些事,艾莲娜。而到目前为止,这些事还没有能查清楚,我暂时也不能下定论。总之,明天的比赛可能会对今后造成很大的影响。”

艾莲娜无辜的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绯翼也无暇仔细说明,自顾自的站了起来:“好了,我现在要出去一下,你们先睡吧。”

拉琪尔朝他甩了一个白眼:“不要太晚回来,记得长点脑子。上次只遇到雪樱一个人是你的狗屎运,要是跟W联盟的人撞上,我们可不会帮你解围。”

“我不会这么倒霉的。”走到门口,绯翼回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就哼着歌出去了。

夜晚的走廊非常安静,绯翼离开客房,踏进电梯,直接按下了通往底层大厅的按钮。

而此时的底层大厅,正弥漫着淡淡的忧伤气氛。

一身黑色大衣的罗萨莉亚拎着皮箱,慢慢朝大厅的自动门走去。而三名队友始终一声不吭的跟在她身后,仿佛要与她一同离去。

“真的不用再送了,”走到门口,罗萨莉亚回头道,“外面很冷,你们赶快回去吧。”

“你……真的连看比赛都不愿意了吗?”吉勒低声问。

“……”罗萨莉亚不说话。

“算了,这种事勉强不来的,”都伯无奈的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麦斯梅斯吸了吸鼻子,她想去抱一抱她的队长,但是被吉勒拉住了。

罗萨莉亚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望着如同家人般的朋友们,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转身飞奔而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背叛了你们——

她无声的抽噎着,冰冷的夜风,把她的眼泪吹到了身后。

来到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她起初怀着一颗天真的心,直到亲自踏上了赛场,她才明白自己从来就与拉琪尔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热血、激烈而无情的战场,让她恐惧。

如此懦弱的她,命中注定永生无法追上拉琪尔的脚步。

目送着她走出自动门,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西班牙队的三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去。他们沉默着,慢慢走进电梯,回到已经没有了队长的房间。

而这一切,都被坐在大厅沙发上的某个人,尽收眼底。

在沙发不起眼的角落里,伊斐正默默的看着他们,怀里抱着一本书。他目睹电梯门被关上,轻声叹了口气,低头看起书来。

但是安静的状态并没有保持多久,几分钟后,电梯便发出了“叮”的一声。

有人来了,是绯翼。

伊斐立刻放下书,起身迎接缓步走出电梯的绯翼。当然,起身的同时,他又不小心绊倒了自己的脚,险些跌倒。

“‘障碍之王’,好久不见了。”看着伊斐仓惶稳住身体的样子,绯翼哑然失笑。

“是啊,格陵兰岛一别之后,就再没有了你的消息,”伊斐也笑了笑,“没想到你会主动要求和我这个教会的人见面,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想你走遍天下都是朋友,也不会在乎多我一个,”绯翼说着,示意伊斐坐回沙发里,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开门见山的说,“那么,废话我就不罗嗦了。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哦?”伊斐睁大了眼睛,“我只是一个单纯的科研人员啊。”

“需要的正是你这个科研人员,”绯翼笑笑,“要是我猜得没错,你在教会中阅读资料的权限一定很高吧?”

“还好,比雪梨小姐略高,”伊斐认真回答,“这是出于工作的原因。”

“那么,你能不能帮我到教会法国总部的档案室里,好好查一下近十年发生的事?尤其是关于圣地和王后计划的。”

“你怎么知道总部有档案室?是艾莲娜告诉你的?”

“既然那种地方真实存在,那就必定会有人知道,”绯翼又笑,“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只能找你。因为我知道,就算艾莲娜那样等级的教会成员,也无法自由进出档案室,所以一般人就更不可能有权限了。”

“这个嘛……你说的也没错……不过……”伊斐面露难色。

“怎么,你不愿意?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不,不是不愿意,而是有点麻烦。那个地方,确切来说是叫做机密资料室,它仅在固定的时间对少数人开放,而且对我们查阅资料的时间和频率都有着严格的规定。看起来,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很多?”

“可以这么说吧。”

“那的确很难办哦,因为我不能长时间逗留在里面,也不能短期内频繁出入,更不能把资料以任何方式带出去。”

“这样啊……”绯翼皱起眉,低头沉思起来。

“你对王后计划的了解还不够多吗?”伊斐歪头问。

“我需要知道更多。”

“那你未必需要机密资料室的协助,我告诉你吧,真正的秘密是不会以文字形式留存的,它只埋藏在活人的头脑里。如果你要知道王后计划的全部,还不如去找一个可靠的内部人员,比如贝蒂医生。”

“其实我已经见过她了。”绯翼笑笑。

“哎?是吗?”伊斐一惊,“有什么收获吗?”

“很可惜,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因为每次我去找她的时候,蕾斯塔都在。”

“其实蕾斯塔也知道不少。”

“是的,我也想过要接近她,但佩尔坎蒂肯定是不愿意的。”

“他会揍死你。”

“算了吧,我可不怕他,都已经到了今天的地步,早就没什么可以让我害怕了。如果我愿意,把整个教会搞得天翻地覆,逼他们把我要的资料交出来都没问题。但声势太大的话,只能达到短期目的,从长期来说我会被人防备,到时候行动就很困难了。”

“我……是还没睡醒吗?”伊斐揉揉眼睛,又掏了掏耳朵,“这么严肃而富有智慧的话,真的是从绯翼嘴里说出来的?”

“别再用老眼光看人了。”绯翼脸一黑。

“啊哈哈哈,抱歉抱歉,我失言了,”伊斐大笑着摆摆手,又说,“那么,贝蒂医生那边进展的不顺利,我这里再帮不上忙的话,你就束手无策了?”

“也不一定,我还可以去找别人。但问题在于,我不知道究竟哪些人是真正可信的。”

“所以,我是值得你信任的?”

“你说呢?”

“哈,真荣幸呢。就凭你这句话,我也会努力的。不过别忘了,现在你该关心的不是王后计划,而是明天的比赛吧?”伊斐说着,站起来拍拍绯翼的肩膀,“那,我们就来打个赌吧。如果明天的比赛你们G之队能赢,我就会帮你进入机密资料室找资料,一直找到你满意为止。”

“好啊,”绯翼爽快点头,“那如果你们赢了呢?”

“如果我们赢了,你就回来教会,如何,”伊斐诡秘一笑,“我们这边呀,好多人还在苦苦的等着你呢。”

“……好吧,”思索了一会儿,绯翼点头,“就这样,一言为定。”

番外 黑色蝶之舞(1)

罗萨莉亚不知道,她该如何纪念自己逝去的梦想。

那是跨越了五年的梦想。

五年的时间,究竟能改变什么?

一棵幼苗从破土发芽,开花结果到衰老枯萎?

一段感情从黯然滋生,迈向成熟直至灰飞烟灭?

或者是一个梦想从酸涩幼稚,到灿烂辉煌最终悄然消逝?

又或者,什么都不能改变?

时间的流逝,空间的转变带走了什么?又带来了什么?

当罗萨莉亚站在这个透不进一丝光线,传不进一点声音的房间时,她曾有过一瞬间的疑惑。究竟在疑惑什么,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她只是单纯的疑惑。

漂浮在咫尺的呼吸令她无法思考,这是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寂静中仅存的天籁,若有若无,却仿佛无处不在。这光芒,轻易地夺走了她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令她无从反抗。

她不能想象在这个封闭空间的控制下,一切将向何处发展,她只能手足无措的等待着。

“罗萨莉亚……”

冰冷指尖的触感混合着宁静却汹涌的耳语,如同飘渺的呼吸一样,四处游走着。

罗萨莉亚。

不知从何时起,连这个名字也很久没有人叫了。在成年人的眼里,它是“小名”,是“爱称”,是一种蕴涵着幼稚意味的象征。亲人和朋友更多的称呼自己为“奥瑞恩小姐”。

天才的舞蹈家,罗萨莉亚·奥瑞恩。

于是,曾经没心没肺,无拘无束的“罗萨莉亚”,渐渐蜕变成如今的她应该有的样子。再也不会有人嘲笑她曾经的羞涩,她也不用去担心完不成作业的后果。

时钟缓慢而坚韧,一刻不停,带来了一些新的,也带走更多旧的。

对此,罗萨莉亚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对。就象五年前生气了要砸花盆、上了课就想睡觉一样平常。她原来就不是爱拘泥什么的人,况且由“罗萨莉亚”成长为“奥瑞恩小姐”,原本优雅和美貌并未从她身上消逝。这是很多人头疼却欣慰的事。

与预想的差了很多。

他们以为,离开了王后计划的罗萨莉亚,不会再是原来那个真正的罗萨莉亚了。

罗萨莉亚想笑:离开了王后计划的她就不是她了吗?自由的生活怎么会由一个实验决定?

收拾储藏室的时候,翻出一些旧的东西,大多是书本和纸张。

有人喜欢旧物陈腐的气味,它能久久不去,唤起一些悠远的记忆,让一些人感慨,一些人庆幸,一些人后悔,一些人忧伤。

可对罗萨莉亚来说,这些旧物的归宿,理所当然的该是熊熊烈火而不是什么收藏本。该记得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记得,而当它们一旦要刻意去保存,就意味着没有足够的必要——或者说是没有足够的价值,再留在记忆里。

泛黄的纸张早已变脆,根本经不起火的洗礼。这时罗萨莉亚才感到舒服了点,与近乎霉烂的气味相比,她宁愿去嗅更具有刺激感的火焰的产物,至少它来得快,去得也快。

轻快的烟雾缭绕纠缠着盘上天空,弥漫向四面八方,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让它们成形可能凝聚了许多人的心血,毁掉它们却只须一把火,就算生前再怎么精致珍贵,最终的下场也只不过是一缕清烟和一小撮灰。

火焰吞噬一切的速度很奇妙,页面如同加热的薄肉片一般缓慢卷起,边缘却在高温下迅速变褐、变黑。

罗萨莉亚一边不经意的瞥着这个缓慢又迅速的过程,一边胡乱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哎!那不是……”已从孩子蜕变为少女的麦斯梅斯,看见罗萨莉亚丢进火堆焚烧的东西,不禁惊叫出声。

“我看过了,是我以前的日记。”罗萨莉亚笑笑。

“可那不是你当年在圣地的日记吗?”

“那又怎样?整整五年没翻了,还不值得烧掉?”

“但……算了,烧了就烧了吧。”主人对自己的东西本来就握有生杀大权,麦斯梅斯知道她也没资格管那么宽。

罗萨莉亚能猜出她没说完的那句话的完整模样。

不就是她与拉琪尔在一起的那些年的日记吗?——确切的说,他们从未在一起,只是共同居住在那个名为圣地的地方。

五年前,她曾经前往那个神秘的地方,度过了一段神秘的时光。

可惜,罗萨莉亚早已对这段过去嗤之以鼻。她远远将之抛在脑后,与幼时做过的傻事并排摆在一起,任其蒙尘。

这点谁都知道,只是谁都没有去拆穿。谁都不想去拆穿,谁都不知道该怎样提起。

各方面的原因令王后计划最终流产,圣地的人气从此也一蹶不振,罗萨莉亚默默回到故乡西班牙。后来的日子里,学习和练舞接踵而来,不知不觉,王后计划渐渐淡出了她的生活,淡出了她的记忆。等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彻底结束了。

不过对罗萨莉亚来说,对王后计划不再感兴趣,才是导致这一切演变成今天这样的直接原因。

王后计划是童年的无聊回忆,资质平庸的她从来没有在那里得到过重视,人生也并没有因为那件事而改变什么。回国以后,她依然无忧无虑,从事着她最爱的舞蹈事业。

那个计划,从来就不该是负担。它招来的荣誉会令人快乐,就如它的离去不会为主人带来困扰一样自然。这个计划有它独一无二的闪光点,但绝无可能永远闪光,并且在五年前就寿终正寝,再也不会复活。

当然,它衍生出的一切,也早已随风消逝。发生过的事,遇到过的人,都再也没有记住的必要。

五年来,罗萨莉亚一直都是这样想。

所以,她是抱着轻松的心情把那本日记投入火堆的,它根本没有留下来的价值。

可是,当火烧到封面上写着姓名的那个角落时,她忽然感到有种奇怪的东西从心底涌出来。

这是她所不能解释的东西,不过,既然不知道,就不必纠缠。这是她一贯的准则,许多年都未曾变过。

当四国邀请赛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罗萨莉亚已经完全忘了储藏室的事情。

这个比赛,在某些人看来,这是件激动人心且值得期待的事。王后计划终止之后,大家天各一方,五年来一直都没有联系过。

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还认得出来吗?

对于这种兴奋的情绪,罗萨莉亚一直都无法理解。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找一群五年前只说过几句话的人,有必要吗?有这种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去干些别的,甚至睡觉都比它有趣的多。

既然对比赛本身没兴趣,对于朋友们要求帮忙的旁敲侧击和开门见山,她也就从来没有回应。都有谁参加比赛?要怎么比?她一概不知,如果不是天真的麦斯梅斯极力强求,她根本不会参赛,甚至连比赛前夕的选手聚会都不会来参加。

时间拖到不能再拖,步子慢到不能再慢。中午十二点开始的宴会,等罗萨莉亚到达的时候都已经进行了六个小时。

麦斯梅斯也没工夫去责怪罗萨莉亚什么,她喜欢热闹,席间如鱼得水,忙得不可开交。

而让罗萨莉亚惊奇的是,五年的距离并不象她想象的那么遥远。尽管已没有人再提起王后计划,许多人的脸上依然留着五年前的痕迹,或多或少。

对教会来说充满了阴谋的秘密计划,在这些少年少女们的眼里只是一场回忆。总之,五年前的缘分、彼此结下的深厚友谊,并未被时间彻底抹去,大部分的谈话依然可以自然地开始、自然的结束。

就好象他们分别的日子只有五天,甚至更短。

和谐的气氛,令许多人惊异又庆幸。

罗萨莉亚却感受不到这种气氛,她只觉得尴尬和不自在。在场的人她基本都记不起来了,只能孤独地处在一群陌生人中。

也时常有人围住她问长问短,她却完全不知道发问的人到底是谁。

“看来还是罗萨莉亚的变化最大了,”佩尔坎蒂远远看着心不在焉的罗萨莉亚,“我都在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是啊,我本来还以为变化最大的是拉琪尔呢,”伊斐笑着应了一句。

顺着他的视线,可以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自如。

番外 黑色蝶之舞(2)

罗萨莉亚也注意到了那个身影。

她是被会场里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吸引过去的,而光的来源就是那个人手中的相机。它被纤细的手指轻松而仔细的舞弄着,金属的外壳闪烁着精心保养后的耀眼光泽,和谐的如同主人身体的一部分。

每当有人招呼时,那个人就会顺从地走过去,说些什么,然后帮忙记录下热闹的笑脸和各异的姿态,接着又去回应下一个人的招呼。在一群衣着正式的客人中,只套着黑色毛衣,袖子还挽到肘边的她,显得格格不入又与众不同,相当显眼。

不过,令罗萨莉亚最感不解的是,她觉得那个摄影师的周围只有一片寂静。没有人群的嘈杂,没有踏过脚下的釉木地板时该有的“吱吱”声,甚至没有象征着生命活动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什么也没有。

会有这种感觉,罗萨莉亚自己也奇怪。

这个摄影师是脱离一切的一种奇妙的存在,他并不是听见有人招呼才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的。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听不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相机一起随心所欲的去想要去的地方,拍想要拍的东西,做想要做的事。

他悠闲而自由的循着自己的节奏,沿着自己的轨迹,只服从自己的意愿,在人群中游荡。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和他的相机。他的世界一切由他决定,他的世界,是无声的世界。

不受任何人支配,也没有人可以命令他的随意感。

自然的融化在空气中,同时却又脱离现实的虚无感。

这些,才是他真正与众不同的地方——他是独立而自由的,这就是拉琪尔。

很久以后,罗萨莉亚忍不住问拉琪尔,那天自己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有我在的地方,你的眼里怎么还会有别人?”拉琪尔半开玩笑的反问,言语中透出霸道的意味。

“可那时,我还没认出你呢!”罗萨莉亚反驳。

拉琪尔伸手搂过她,停留在耳际的细语一如既往的蕴涵着空灵的诱惑,静静地流淌着。

“和这种事没关系的,最先产生作用的永远都是感情,只是你没发现。”

可是罗萨莉亚固执地认为,名为感情的东西,绝对是与拉琪尔正面相对的时候才滋生的。之前,她的心并未如此剧烈的跳动过。

与看见其它人的时候要费力思考不同,摄影师转过身来时,他的名字立刻浮现在罗萨莉亚的脑海里,熟悉又陌生。

她熟悉于五年前留下的记忆,陌生于面前五年后的现实。

对此,罗萨莉亚认为是过去积怨太深所造成的,是怨恨加深了记忆,一定是。否则,为什么单单只记得这么一个人?

而她,也是一直这样解释之后慢慢滋生的那些绵延不绝的感情的,那些矛盾、痛苦、期待、失望、好奇、恐惧……让她承受不住,无法看清却又不忍放手,不愿逃避的感情。

不过,这毕竟是以后的事了。在当时,罗萨莉亚当然是无论如何也预见不到的。

拉琪尔的面容和五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多的差别,依然是锐利的眉、幽绿的眼。西方人独有的富有立体感的脸庞和白皙的肤色,使他完美到无须任何修饰便可从容走上镜头。

一头灰白色的短发,依然透出沧桑却清新的颓废感。可能是手持相机的关系吧,拉琪尔的眼中带着一丝客观的审视眼光,这是五年前绝对没有的,它平衡了五年前同样没有的,略显柔和的表情。

而也就是那种审视眼光,使大家有所顾忌,留有分寸,不敢向这个教会的背叛者讨伐什么。

拉琪尔的变化,令罗萨莉亚多少有些不适应。尽管她曾讨厌拉琪尔的嚣张和自我,可当这些东西消失时,她又莫名有些不快,甚至有一些惆怅。

当罗萨莉亚看见拉琪尔时,拉琪尔也看见了她。

从踏进会场开始,拉琪尔就一直在寻找罗萨莉亚。确切的说,他是为了见罗萨莉亚才来到这个宴会的。

周围复杂的目光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理所当然又有些可笑。大家惊异于拉琪尔的巨大变化,可只有拉琪尔自己才知道,自己最天然最原始的东西,其实丝毫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肤浅的表面。

多年的生活阅历,使他学会了隐藏一些麻烦的东西,自然的将它们抛到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无谓的任性跟张狂在他看来已没有任何意义,刻意伪装乖巧也只是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

况且他十分明白,只要有条件,他马上可以变回过去的拉琪尔。性格中原有的冷漠、孤傲和不可一世依旧深深地扎在骨子里,早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拉琪尔自豪于自己的完美伪装,又痛恨伪装自己的卑鄙无耻。为了生活,真的需要这样呕心沥血的去演戏吗?

他承认,五年前他也同样是一个虚伪的人,但目的只是为了用自己的方式逃避他所不擅长的人际交往,警惕地守护着自己的世界,不让它被人侵犯。他相信这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弱点,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而渐渐消失。

可事实却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求生存的脚步匆匆忙忙,等惊醒过来的时候,虚伪的面具已牢牢的焊在脸上,轻易无法摘下。而寻回真正自我的所谓“条件”,不知在哪里深深地沉睡着。

五年间难以预料的剧烈演变,让儿时最敏感的弱点,愈发成长为今天无法治愈的伤口。

随和的反应令人愉悦,可内心被磨去棱角的苦痛只有自己才知道。

所幸,他如今是自由的。在某些时候,在人际交往方面能更加任性的自我支配。上帝终于在很多年之后,小小的眷顾了他一下。

这是一件让拉琪尔在内心交战之余,高兴却又失落的事。

高兴,是因为他终于可以摆脱一直厌恶不屑却又不由自主恐惧的“朋友”,“合作”之类的词;失落,是因为他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拉琪尔。

时间带走了一些麻烦,又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遗憾。望着这美丽繁华的世界,他常常会感到胸口堵着什么东西。尽管他也后悔一些五年前的年少无知,但至少那时,自己还有直白的一面。

对过去的羡慕令他常常游离失所,即使站在会场耀眼的灯光下也一样。他一直在忙碌,却只听得见寂静,身处聚会心却不在,百无聊赖。

大家都变了,再也看不到五年前幼稚的执着,纯真的决心。五年前的孩子的确是成熟了,成熟的看不见曾经的痕迹。在别人都以为回到了过去的时候,只有他看清了一切,并因此感到遗憾。

不过,罗萨莉亚应该没有变吧?这是唯一找回失落自我的希望了。

罗萨莉亚是拉琪尔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人,她的舞姿令他痴迷。

这是拉琪尔在遇见罗萨莉亚之前,以及罗萨莉亚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后,根本不敢想象的事。诚然,罗萨莉亚非常天真,内心只有她钟爱的舞蹈。这样的一个女孩令人无奈,却又有所期待。

在罗萨莉亚身上,或许可以找到自己和其他人已经失去的东西。

拉琪尔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在无声的忙碌中等待了六个小时,直到他看见那个局促不安的少女。

她是谁?真的是罗萨莉亚吗?全然一副千金小姐的模样,一脸无聊敷衍的神情,漫不经心的回应别人的问话。

她的美貌的确没有变,但没有变的也就只有这些特征。罗萨莉亚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罗萨莉亚了,五年前单纯的天真,一去不返。

拉琪尔原本纯净的审视眼光,由突如其来的欣喜,转向讶异,随即失望。他有过一丝蕴怒,但又慢慢平静了下来,最终回复到原来的客观审视。

这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可对罗萨莉亚来说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她无从辨别拉琪尔眼中情绪的微妙变化,只能感觉到从脚底漫上来的丝丝寒意。

从此以后,拉琪尔毫无顾忌的直视便成了制服罗萨莉亚的秘密武器,足以使罗萨莉亚失去一切行动力和反抗力,然后任拉琪尔摆布。

如酷刑一般的直视后,拉琪尔并没有罢休。他迈开脚步向罗萨莉亚走来,手中的相机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冷峻的寒光,映出主人的心意。

罗萨莉亚站在原地没有动,想知道拉琪尔会说什么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可惜中途出现了转折,又有客人过来请拉琪尔帮忙拍照。而且直到聚会结束,都也再没有空闲让拉琪尔来找罗萨莉亚。

罗萨莉亚在如释重负之余又有些遗憾,拉琪尔到底要说什么?那几秒钟的视线究竟意味着什么?

番外 黑色蝶之舞(3)

抱着疑惑的心情,第二天她一口答应了麦斯梅斯的拜托,毫不犹豫的前往拉琪尔的宿舍领取宴会的照片。

后来她才知道,摄影是拉琪尔如今的私人兴趣。经过教会的同意,那天他作为宴会的摄影师之一,负责拍摄用来制作特别节目的照片,同时也将它们赠送给选手留作纪念。

天气有些阴冷,带着刺骨的寒意。

站在酒店的走廊上时,中央空调微暖的热风吹得罗萨莉亚很不舒服。毛衣的领子扎得脖子又疼又痒,她伸手拉拉领口,指背立刻碰触到皮肤湿漉漉的感觉。

门开的恰到好处,显示出主人只想让一个人进来的心情。房间里与走廊一样温暖,不适感丝毫没有减弱。

当罗萨莉亚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房间里的布置,以分散不适的感觉时,后面有一双手抚上了她的外套。等她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衣服已经被拉琪尔稳稳地挂在衣帽架上了。

整个过程,完美的令人难以置信。

“热的很不舒服吧。”拉琪尔轻描淡写道,声音缓慢地漾出来,同样带着审视的意味,遗憾的抹杀了部分的动听。

他做着佣人的事,却散发出帝王的态势。自作主张的脱别人的外套,在他看来和撕掉礼物的包装纸一样,控制权在他手中,礼物无权决定任何事。

拉琪尔和佩尔坎蒂一样我行我素,却也有些微的不同。

挂好衣服后,拉琪尔也不管罗萨莉亚站立的尴尬,自顾自走向茶几,留给罗萨莉亚一个背影。

“我先声明,这里禁烟禁酒,饮料只有水。”

“啊……那个没关系。”罗萨莉亚一边自己手忙脚乱的找地方坐下,一边语无伦次的回答。

拉琪尔瞥了她一眼,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水。和昨天聚会上不同,他今天换上了低领的深灰色长袖棉布T恤与合身的牛仔裤,衣服的袖子依然挽到肘边。领子在胸口陷下去三公分,形状象深谷,微微凸起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看起来有些瘦,但绝不是瘦弱或是瘦削,反而显示出他的自傲和矜持。

眼角的余光确认客人已经落座之后,主人才说出第二句话。

“觉得这里怎么样?”

“很干净,但是没有人气。如果你不在这里,我会以为这里是没人住的空房。”

罗萨莉亚已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对于各种事物当然也有自己的见解。

房间里的确很干净,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桃木地板一尘不染,空气里没有一丝异味。可它太干净了,干净到不象人住的地方,东西好的过分,便不再是完美了。

“你比五年前聪明多了,可惜话中有很大的错误。这里不仅仅住着人,而且有三个,只是剩下的两个回避了你而已。”

听到拉琪尔带着贬低语气的话,罗萨莉亚想生气。但是,为了一句话对一个不怎么亲密的人生气,未免太无聊了,于是她转变了话题。

“听说,你离开教会之后有了新的靠山?”

“只是新的合作对象而已。不过你不要指望去调查,如果G不想认识你们,你们就永远找不到它。”说到这里,拉琪尔的语气似乎一下子变得冷冰冰的,罗萨莉亚把这归于自己的错觉。

两个人说话时都有些小心翼翼,浅尝辄止。他们就象一对儿时常互相捉弄的小冤家,阔别多年后重逢时,都不免感到不好意思。

在罗萨莉亚眼里,拉琪尔确实是个极端特殊的存在——至少在五年前是这样。

那时罗萨莉亚认识过那么朋友,也有无数人仰慕她的美貌,但她的视线唯独只落在拉琪尔身上。

不过,拉琪尔对这种事是无所谓的吧?再说,毕竟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他肯定早就忘了。

房间里的寂静让罗萨莉亚不自主的左右晃动,这个动作表现出她内心的窘迫。

“你是来拿照片的吧,跟我来。”拉琪尔说完,不等罗萨莉亚回答,就绕过茶几前的沙发走向自己要去的地方。

罗萨莉亚慌忙跟上,从踏进拉琪尔的房间开始,她就一直在慌忙中。

客厅一侧有一扇虚掩的房门,里面漆黑一片,这是一种可以张牙舞爪吞噬一切的黑暗。

罗萨莉亚犹豫地站在门口。

“进来啊。“拉琪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罗萨莉亚探头探脑的踏进黑暗,站在门背后的拉琪尔一言不发的用脚尖勾上房门。

一切,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进入了真空,无形的思维被任意抽取。

罗萨莉亚的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能适应黑暗,在黑暗里她感到自己在融化。所有的器官都变得无比敏感又无比迟钝,以至于拉琪尔冰冷的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时,她甚至不能分辨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真正有感觉的又究竟是身体的哪一部分。

“罗萨莉亚……”

她同样不能辨别声音来自何方,无法思考又不能逃避的情况下,她只能转向求助于寻找自己的声音。

“拉琪尔,你怎么不开灯?”

这样的回应,让拉琪尔充满了失望,但他只能忍耐。

罗萨莉亚的反应让她羞恼,这种感觉就像是心爱的玩具被大人借走,回到手中已支离破碎,愤怒,却没有力量去改变。

与外人站在暗室里的迷茫不同,拉琪尔是这片黑暗的主导者,陷入自己的黑暗能让他的感觉比平时更敏锐,头脑更清醒,顺着无意识的自然反应,得到想要知道的答案。可即使在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下,他依然找不到五年前那种熟悉的回忆,罗萨莉亚真的完全变了,变成了他不认识的另一个人,平凡,庸碌,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可悲的退化。

五年的时间,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就在罗萨莉亚等的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右侧的黑暗忽然恢复了光明,尽管光源只是一个昏黄的灯泡。

拉琪尔站在光源前面,站在罗萨莉亚的身侧,与她方向相反。简陋的光让拉琪尔脸上的线条僵硬的可怕,罗萨莉亚在奇怪他在黑暗中的举动,但她不敢开口问。

一些尚未成形的照片静静地躺在灯下的显影液里,映出液体波浪般的网状条纹。条纹的原形在液面上缓慢的翻转、扭动,在这个冲洗照片的暗室里,只有它们展示着阴沉的欢快。

空气绷得紧紧的,需要一根导火线或者一簇火苗来点燃,去毁灭两个人之间不堪一击的平衡。而后,一切会朝向不可知的方向迅速发展,谁都无法预料。

“昨天的照片有一些还没洗完。”拉琪尔的话里带着斟字酌句的意味,象是在衡量自己用词是否恰当。

罗萨莉亚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一排照片象兄弟姐妹一样挨个挂着。在背光的状态下,里面的内容有些模糊,还有一种异样的缺憾。

光线,明暗,取景,角度都无懈可击,但就是少了点什么。从照片上,感觉不到生命的律动,有的只是定格的静止画面。

照片上的人在笑,却觉察不出笑的甜美。很愉快,却感不到愉快的跃动。

他们就象是一群木偶,甚至连木偶都算不上。

相反的是,另一些风景照和静物照却处理的绘声绘色,鲜明生动,呼之欲出,美得让人喘不过气。

番外 黑色蝶之舞(4)

“我拍出来的人都象是死的吧?”拉琪尔无视罗萨莉亚的沉默,“因为我讨厌人。”

“我看还不错啊,反正上面的人几乎都不记得了,谁是谁我也认不出来。”罗萨莉亚笑着,想为拉琪尔开脱。然而她没有意识到,她说了足以让她后悔一辈子的话。

“不记得?”拉琪尔慢慢重复罗萨莉亚的话,转过身直直地看着她。

这种肆无忌惮的目光,唤起了罗萨莉亚聚会那天感到的毛骨悚然的寒意。所有的感觉都丧失了它们原来的功能,转而去体验这股寒意。

拉琪尔仍然站在原地,在罗萨莉亚看来,他就象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都会扑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拉琪尔根本从来就没有变,一切只是被隐藏起来,在合适的温床下,它们会全部复活并且变本加厉,横行霸道的大肆破坏,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罗萨莉亚微微后退两步,她想逃离这个昏黄的密室。直觉告诉她,如果不马上做些什么来挽救自己,她会后悔。

转向房门的一瞬间,身体忽然失去平衡,右手臂传来一阵强烈的撕扯感,带着施刑者尖锐残忍的感情——失望,愤怒,不甘……一切都在这时一起爆发出来,抹杀罗萨莉亚所有的思维,使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视野中的门就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并且迅速的旋转到她看不见的位置。

一切都在旋转,拉琪尔全力拽扯产生的巨大惯性,让罗萨莉亚不由自主的后退,无法抗拒的狠狠摔向坚硬的墙壁。

剧烈的疼痛穿过她的后背,然后慢慢涌向全身,肆意夺走她全部的力气。

同时刺痛的,还有另外一些无形的东西。

罗萨莉亚被拉琪尔紧紧的压在墙上,她不敢直视面前冰冷的眼神,下意识的把头偏向拥有微弱光源的右侧,企图让自己安心。她感觉的到,那种她不敢接触的视线正流露出主人的愤怒。

“只要说一句不记得就可以了吗?”沉闷的低音在耳边翻滚。与大声的咆哮相比,这种拼命压抑的冷酷责问具有无限的冲击力,让罗萨莉亚失去逃跑的意识和反抗的勇气。

“我……真的不记得了……”罗萨莉亚嗫嚅着分辨。这是实话。

往常情况下她早已全力反抗甚至拳打脚踢,而此时,她却莫名感到深深的愧疚。过度的重压,唤醒了隐藏许久的感情。

她忽然明白,离开了王后计划的罗萨莉亚就不是真正的罗萨莉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一个人没有勇气面对过去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在漫长人生旅途的一个分支点上走了岔路。

“……看着我……再说一遍……”责问忽然变成了气若游丝的喃喃细语,在比刚才更近的地方响起。隐约的气息漂浮着扫过耳际,令罗萨莉亚的全身一阵阵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她咬了咬牙,试着夺回自己的力气。耳下颈边细小的血管微微上下浮动,仿佛在无力的控诉着什么。

这个小小的动作,在一瞬间打散了拉琪尔全部的愤怒。罗萨莉亚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反抗,如同纤细的钢针,扎向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忽然有一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意志在突破理智的边境线上前仆后继,被无情的拦下。

罗萨莉亚感到了狂怒的倏然减弱,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拉琪尔,冲向暗室的出口,拉开门逃了出去。

拉琪尔没有去追,只是慢慢的把头靠在刚才罗萨莉亚靠过的地方。

暗室重新恢复了寂静,静得好象这里从未发生过冲突。活动着的依然只有显影液面和液底交相辉映的网状波纹,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狰狞的肆意舞动着。

在拉琪尔伸手拽回罗萨莉亚,并把她推倒在墙上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后悔了。追溯到更远的话,后悔开始于昨天聚会上他走向罗萨莉亚的那一刻。

那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过去,也没有想过走到罗萨莉亚的身边之后,自己应该说什么。

一切,都只是身体无意识的反应。

是他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没有在失望的同时立刻为五年的漫长时间划上一个休止符。他迈出的几步,令一切毫无征兆的继续发展,并且成了未来痛苦挣扎的根源。

罗萨莉亚并没有错,她的生活方式原本就该由她自己决定,她有权利选择。妄想在她身上找回五年前的回忆,找回已经失去的东西,只是自己可笑的一相情愿。

无论有过什么样的遭遇,无论羡慕什么,痛恨什么,嫉妒什么,都只是自己的事。

就算在自傲与自卑的旋涡中盘旋,为自己的阅历骄傲,为自己的出身神伤,最终导致与世界无止境的斗争与妥协,矛盾的不能自拔。又怎么样?

罗萨莉亚不是以前的罗萨莉亚,又怎么样?她根本没有义务为别人承担任何责任。

拉琪尔在反思,可是他却不知道,当他在后悔时,罗萨莉亚也在后悔。她后悔自己五年来逐渐冷却的心,后悔自己不负责任的逃避。

这是五年来她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这种后悔随着她一步步离开拉琪尔而变得越来越深刻

她轻视自己的虚伪,厌恶自己的懦弱。

三天之后,照片一张不少的被酒店工作人员送来的时候,罗萨莉亚真的希望能在白色信封上看见拉琪尔的字迹

所有的照片和那天在暗室里看到的一样,光线、明暗、取景、角度都无懈可击,人物却空洞没有生命。罗萨莉亚仔细的翻看每一张拉琪尔的悉心杰作,不想漏掉任何一个角落和边缘,却没有发现任何她想看见的东西。

无论是哪一张的背面都是一片空白,白的刺眼而锐利,似乎在无声的宣告着什么,让罗萨莉亚不敢长时间的直视。就如她直到最后,都不敢直视拉琪尔肆无忌惮的审视眼光一样。

不过,如果拉琪尔真的写了什么,恐怕自己也会不知怎么办好吧?像自己这样的人,已经不值得别人的留恋了。

讽刺的是,罗萨莉亚所想的,也正是拉琪尔所想的。

两个人都认为自己错了,殊不知对方也在自责。罗萨莉亚想拾起的东西,正是拉琪尔刚刚丢掉的东西,他们最终还是遗憾错开了。

还是让一切回到原来的平静吧。

罗萨莉亚将会重新坐在橱窗前,仔细的擦拭在舞台上获得的奖杯;而拉琪尔会站在自己的暗室里,冲洗那些没有人物而美艳绝伦的相片。

他们的世界曾有过短暂的重合,却依然留不住对方。

拉琪尔的世界里,没有可以命令他的声音。他依照自己的步调行事,独立而自由。

而在罗萨莉亚的世界里,她不敢再奢望着有拉琪尔的存在。热血的比赛即将开始,她不会逃离,她不想离拉琪尔太远,但永远也不会更近。

她与他的隔阂,永不消失。

那么,五年的时间究竟改变了什么?它能改变什么?它是一切的结束,还是象征遥久未来的开始?

抑或,只是一列火车无止境的旅途中,一个微小的驿站?

谁的旅程在这里结束?谁的旅程正要开始?

谁在休憩?谁将继续出发?

谁选择了放弃?

答案,只是沉默。

番外 黑色蝶之舞(5)

离开法国之后,这一切就远离了罗萨莉亚。

她狼狈的从热血的赛场上逃离,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

西班牙的夏天一直很热,明晃晃的阳光将地面刺得耀眼,泛出一阵蒙蒙的热气。

公寓里,房间的空调不知疲倦的放出丝丝冷风,将整个方形的空间与外界隔离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罗萨莉亚半坐在书桌上,脸斜斜地贴住冰凉的玻璃窗,用眼角冷冷的瞥着楼下。

一辆出租车停在家门口,走出来的少年要比她年长几岁,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是都伯。

这是最后一个了吧,罗萨莉亚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回到西班牙之后,同伴们也很快跟着一起回来,用各种方式安慰或者批评她,给她洗脑。

不过,她的心已经无法挽回。

为了拉琪尔而重返幻焰世界,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时间能够教会人很多东西,罗萨莉亚深信这一点。随着时光的流逝,她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儿时是多么愚蠢,居然把时间都浪费在王后计划上。

五年前,这个计划被关闭之后,大家都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离开圣地的那一刻,是罗萨莉亚心里默认的最重要的里程碑。

后来,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思想的渐渐成熟,回头再看过去,罗萨莉亚只想不屑的冷笑。原来脱离了这件事,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尝试各种娱乐,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学习,可以交到更多不同类型的朋友,休息日可以毫无顾忌的跳舞。

她也不用再整天想着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提高自己在焰后候选人中的排名。

她感到,自己融入了普通人的世界。

王后计划是在她还幼稚的时候曾经束缚她的东西,而现在,她终于自由了。而那时与她并肩作战的人,也都自由了。

可让她愠怒的是,除了她,别人始终执迷不悟。

明明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明明是摆脱了沉重的枷锁,可他们依然在缅怀过去那段无聊的时光不肯忘记,一有机会便开始回忆和怀念。每当这时,罗萨莉亚就想站起来指着他们破口大骂,好好洗一下那些糊涂的脑子。

可她每一次都忍住了,因为她不想让同伴们难过。

特别是吉勒。

这个与她关系如同亲人的少年,一直羡慕着她曾经是焰后的候选人,一直用瞻仰的目光追随着她。

诚然,吉勒在罗萨莉亚的眼里也是一样的糊涂,但有一种感情超越了罗萨莉亚所有的不满、嘲讽、嗤笑,那就是她与吉勒数年如一日的互相依赖和照顾。

吉勒没有父母,常年寄住在罗萨莉亚的家里。而罗萨利亚的亲人经常不在国内,因此当她忙于练舞的时候,吉勒就一声不吭的承担了所有的事务。

在罗萨莉亚准备帮忙,甚至刚想到要帮忙的时候,吉勒便把一切完美的打理好了,不让罗萨莉亚辛苦半分。父母不在的时候,罗萨莉亚不但没有吃过任何苦、受过任何累,反而得到了比过去更多的呵护。

吉勒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尽到了比亲人更多责任。

这点让罗萨莉亚在时时心疼之余,也感动不已。

所以罗萨莉亚不再强求什么,慢慢习惯了每天回家的时候,面对着永远冰冷的客厅和每一个寂静的房间,面对着这并不寒冷却让她颤抖的家。

她也习惯了与吉勒见面的内容只包括肤浅的交谈,再也没有嬉笑打闹,因为吉勒没有时间。

而深夜被噩梦惊醒时,她首先想到的是打开灯,抱紧柔软的枕头,默默的思念着远方的亲人。

吉勒太累了,罗萨莉亚所能做的就是不为他添任何麻烦,让他能够全心全意的去做自己的事情。无论罗萨莉亚对过去多么排斥,对过去的朋友如何厌恶,一旦与吉勒的奉献相比较,都是那样的卑微。

所以,当罗萨莉亚烧尽那本记载着五年前她在圣地的日记的时候,面对麦斯梅斯有些幽怨和遗憾的眼神和略带责怪的语气,只是以淡漠的反应带过,并没有争辩什么。

她怕自己说得太多,麦斯梅斯会告诉吉勒,让吉勒不高兴。

而当朋友们来到她家谈论起过去的时候,罗萨莉亚也只是一语不发的走开,不去理睬。留下喜欢回忆的人们自己去回忆,这样不过分吧?

罗萨莉亚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自己为什么会变,把真正的想法全部埋在心里。

大概包括吉勒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长大后成了个忘恩负义的冷酷的女孩吧?

以为就以为好了,只要不惹出麻烦就行。

不让吉勒难堪就行。

“罗萨莉亚,都伯他非常忙。这次好不容易从意大利回国,抽出时间来看你,你的态度可千万不要太冷淡。”走进客厅前,吉勒细心嘱咐。

罗萨莉亚眯起眼弯了弯嘴角:“虽然我没兴趣跟他们说话,不过,没有哪次他们问我问题我不回答的吧?”

吉勒无力的一笑:“那就好。”

罗萨莉亚走进客厅,吉勒分明看到她背影中的不情愿。

他们……吗?

对于罗萨莉亚对过去和过去的朋友持如此反对的态度,吉勒一直都不明白原因,他甚至不记得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整天忙得像个陀螺,等某一天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时,发现罗萨莉亚已经不再天真烂漫。

她原本天空般清澈的双眸里渗进了沉甸甸的东西,笑容依然灿烂,却感受不到快乐。她的言谈间再也没有了儿时的夸张和毫无顾忌,而是在亲情和礼貌之间谨慎地拿捏着分寸。

而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开始恶狠狠地排斥过去最好的朋友。一些过去叫起来如此快乐的名字,如今全部被罗萨莉亚用“他们”和“那些人”替代。大家偶尔聚一次,她冷淡的态度令谁都不敢也不愿意和她多说话。

这是为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吉勒很想和罗萨莉亚谈谈,但他真的没有时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罗萨莉亚一点一点远离大家,自己却无能为力。

生活的负担,终于还是让他忽视了重要的事情。

听到脚步声,站在沙发边欣赏墙上装饰画的都伯回过头来,看见慢慢走过来的黑发少女,他微微的笑了笑。

可能是真的很久没见,也可能是两个月的留学生活给了都伯更多的生活阅历,罗萨莉亚总觉得都伯比其他人要成熟许多。他的面容依然冷峻,柔顺的黑发从额角散落到脸颊,深邃的碧色瞳孔含着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冷静。

面对客人,罗萨莉亚尴尬地左右摇晃着身子,硬挤出一丝笑容,然后不自在的转身靠向随后走来的吉勒。

“罗萨莉亚真没礼貌,都不叫人。”吉勒对都伯抱歉的笑笑。

“没事,都是老朋友了。两个月没见,你们都变了不少啊。”都伯淡淡地回话,言语中并没有阔别两个月后所应该生成的激动、感慨或是其他什么强烈的感情。

这反而让罗萨莉亚有些惊讶。

如同往常一样,她脱离了谈话,自顾自走到一旁看起书来,在感到疲惫的时候抬头悄悄看看那位客人。

都伯一直面带微笑的听着吉勒的话语,时不时插上一两句,既没有麦斯梅斯那种长吁短叹的口气,也没有吉勒略带忧郁的温柔。罗萨莉亚仔细辨别着他低温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下,掺杂着的傲气和威严,有一种在无形之中力挽狂澜的强者感觉。

这样的感觉,使吉勒在都伯的面前居然像个幼稚的孩子。

罗萨莉亚几乎可以想象,这样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会有多少人为他驻足。

哼,如果不是因为在四国邀请赛上大放光芒,你怎么会得到留学的机会?现在又怎么会那么帅?

罗萨莉亚在心里冷笑。

她轻微的冷笑表情,正好被都伯看在眼*********外 黑色蝶之舞(6)

在度过了多年居无定所的生活之后,都伯最终选择了留学来充实自己。在罗萨莉亚离开法国之后,他一个人远赴大洋彼岸,以自由之身开始了新的旅程。

在离开朋友的日日夜夜,他只能通过信件与过去的好友保持联系,从熟悉的字体中得知大家的变化。麦斯梅斯体内流动的最终还是商人之血,选择了继承家业作为自己的目标;吉勒继续留在罗萨莉亚的家族里,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

至于自己,最爱的依然是学术研究,他的一生恐怕就要在研究室里安静而孤单的度过了。

大家虽然走上了不同的路,过去的勇敢、坚强、正直的品质却一点也没有改变。这份无价的礼物伴随着他们一起,分散去了各个领域。

除了罗萨莉亚。

同过去一样,最令人担心的依然是她。不同的是,五年前要费心解决的是她永远也耗不完的旺盛精力,担心着她随时随地捅出的篓子;而五年后,淘气和顽皮一去不返,而罗萨莉亚,也渐渐与大家陌生起来。

她的安静、冷淡、沉默,让人无法捉摸她内心的真正想法。偶尔闪过的一丝笑容,也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挑衅,仿佛在宣告什么只有她才明白的事情。

麦斯梅斯的信里,关于罗萨莉亚的内容,翻来覆去就只有这样。她只看得见这个昔日的好友日益美丽的外表和捉摸不透的举止,完全不知道在她背后,罗萨莉亚究竟是什么模样。

麦斯梅斯曾经说过,她能看得出吉勒谈到罗萨莉亚的时候,脸上无奈担心的神情。因此,她也不想刻意提起来增添吉勒的烦恼。

不过,即使他们知道罗萨莉亚变化的本质,也未必有勇气站起来指出,帮她一起解决吧?有时过于强烈的爱,会减弱人的勇气,增添太多的顾忌。

至于从吉勒的信件中,字里行间经常流露出罗萨莉亚另一面的讯息。他毕竟与罗萨莉亚住在同一屋檐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罗萨莉亚并不是这样。

吉勒也没有多说什么,都伯只知道罗萨莉亚的的确确是吉勒不能缺少的人。她拥有自己独特的直觉和与生俱来的一点小聪明,能找出别人不易察觉的东西,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这,是做事光明磊落踏踏实实的吉勒所做不到的。

与罗萨莉亚相处已经得多留一个心眼了,可吉勒本人并没有觉察到。

每当想起这一点,都伯就感到无限的惆怅。

不过,如果他不是以信件方式与大家联络,也就不会知道这一切了。

在与吉勒的言谈中,都伯一直注意着罗萨莉亚的反应,企图将她的举止与集中所有信息所勾勒出的那个“罗萨莉亚”重叠在一起。

虽然罗萨莉亚的言行举止非常冷淡,但并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地方,衣着打扮也很恰当,看来并没有沾染上什么坏习惯。外表的变化是本质变化的征兆,罗萨莉亚从外表看来依然有股干净的学生气,那至少,她还没有成为一个坏孩子。

“都伯,你真是不够意思。”吉勒用略带责怪的语气道。

“嗯?怎么突然那样说?”

“你现在已经出人头地了,信里却一点不提起。”

“我哪里有出人头地呀?”都伯笑道。

“还装蒜?我听别人说起,才知道你在网络上兼职做摄影师,就是为模特拍照给时尚杂志做封面的那种。我们没看过国外的杂志所以不知道,可你居然也不说。”

“是艾莲娜告诉你的吧?”

“是啊,那天看到她,我们都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居然做了你的模特,而且变得更漂亮了。”

“如果不是凑巧遇上了她,我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不过,我对于出人头地的标准是即使自己什么都不说别人也知道,既然你们不知道,我也就不提了。”

“你也太谦虚了,那既然你都成了名人,也该有女朋友了吧?”吉勒打趣。

“有啊,倒也不是工作上认识的,而且也不经常在一起。下次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

“好呀,像你这样整天和美女打交道的人,眼光一定很高吧?”

“哪里,漂亮的人大多可都没什么好脾气呀!”

两个人说着,都笑了起来。

一旁的罗萨莉亚皱紧眉头,他们的对话又让她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抚摩相机的纤细手指,与人难以置信的合作态度,带着审视眼光的绿眸,只属于自己的步调。

整洁却不寒冷的房间,不离手的清水。

还有那个永远透不进一丝光线的狭小空间里,那些闪着奇异光芒的液体,流动的波纹,沉睡在水底画面模糊的四方纸片,挂在墙上的晶莹成品,相片上美得瞠目几乎要把人吸进去的风景。

纯净的黑暗中,飘荡在耳边朦胧的声音,既愠怒又忧伤的脸庞,以及被推倒在墙壁上时,后背传来的钝痛…………

几个月前与他短短的两次会面,让罗萨莉亚一直想忘也忘不了,烦躁无比却又无法明白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里。面对所有五年前的敌或友,从来没有第二个人令她如此恼怒和痛苦。

罗萨莉亚狠狠地拍上书,把它甩在一旁。

“罗萨莉亚,”都伯突然转向她,言语中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刚才说到摄影师的时候,你一直在往这里看,是不是很感兴趣?”

——怎么可能?我狠死摄影师了!

罗萨莉亚在心里想着,同时硬挤出随意的语气和冷淡的笑容:“不是啦,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跟女朋友一起住的,没想到居然不是。”

“那既然不是,你想去玩一阵子吗?去意大利。”

“啊?”都伯忽然这样邀请,罗萨莉亚一下子愣住了。

“可以啊,”吉勒先开口回应了,“过几天我要去实习,经常要值班,正担心没人照顾她呢!”

“吉勒,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照顾自己啊!”罗萨莉亚抗议。

“偶尔出去旅游一回,不是也很好么?大不了机票钱我出好了。”都伯又道。

罗萨莉亚低头不说话了,虽然没有去的理由,不过也没有不去的理由吧?再说看着这个有点冷淡的家伙,似乎心情也不是很差。

都伯知道自己的邀请没有被拒绝,或者说,这才是他这次回国的最主要的目的。

他曾经想过自己是不是多虑了,是不是没有必要多管闲事。直到刚才看见罗萨莉亚听到他们说话时的反应,他才确信,真的需要做点什么了。

罗萨莉亚说的是假话,全都是。她看他们,是因为她想起了某些事情,她没有办法摆脱的事,涉及到另外一个人的事,那个人也同样无法摆脱的事。

就某些方面来说,都伯并不喜欢目前的兼职,虽然这个与专业无关的职业非常适合他。

这个机会,给了他富足的生活和更多的经验,但也令他过早的接触了带着各类面具的伪善之人,不得不运用自己的智慧去识别,与他们周旋,保护自己。

这样的生活,有时令他感到很疲惫。

不过,这样的生活也给了他一双清澈的眼睛,让他能够轻易的看穿一切谎言,辨别真伪,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一点——比以前更能看透一个人的内心。

如果不是工作逼迫造就的成果,他根本不可能从些微的蛛丝马迹中猜出整件事情的大致轮廓。也不会明白,罗萨莉亚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想要的东西,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淡,只会更加刻骨铭心。只是她以为,只要不去碰就会没事。

这真是大错特错了。

也许都伯从此以后,在罗萨莉亚的心中会成为一个大恶人吧。

番外 黑色蝶之舞(7)

幽静的小巷泛出沉沉的暗色,向路面投上大片带着锐角的阴影,驱走了不少夏日的炎气。

狭窄细长的小路迂回曲折,一眼望不到头。

路的细窄,让两边的建筑物显得更加挺拔高耸,接近顶层的民居不时有人打开格子木窗透风,或是在阳台上整理晒出去的衣物。残余的水滴顺着衣角滑落到硬石铺就的地面,溅起看不见的小花,然后在一瞬间蒸发掉。

突起的石块彼此紧密相连,踩在脚底下很舒服。

罗萨莉亚故意放慢了脚步,一脚一脚的踏上去。

街角的露天咖啡座随意的撑起几支大伞,伞下闲谈的人们都微笑的看着这个美丽少女略显淘气的举动。

“啊!”在踩上某一块石头时,刚好遇到一个向下的斜坡,罗萨莉亚脚底一滑,惊叫了起来。

“当心点,”都伯适时拉住她的胳膊,“这个坡经常有人滑倒。”

身边传来友善的笑声和语调轻柔的对话。

罗萨莉亚噘着嘴转头张望,心里倒不觉得生气。也许是因为来到异国他乡的新鲜感,这里的每一处细节,都让她感到非常惬意,玩乐之心也就忍不住冒了出来。

“别玩了,到了啦!”都伯微笑着提醒她,罗萨莉亚可爱的举止令他心里稍有安慰,至少她的心底还存留了一份童真。

如同往常回家一样,都伯看了看信箱,确认没有信件之后才上楼。

罗萨莉亚站在楼底,好奇的注视着她认为是“玄关”的地方。墙上挂满的信箱,以及面前细长的楼梯,一圈又一圈的向上盘旋,看得人有些晕眩。由于唯一的光源来自大门,楼梯给人感觉怪阴暗的,不过也因此使空气变的凉爽。

“这是出租的公寓,”都伯看出罗萨莉亚的迷茫,耐心的向她解释,“就是像旅馆的那种,虽然看起来有点旧,不过很干净,设施也很完备,隔音效果也好。像你这样住惯大房子的人,偶尔换换环境也不错。”

“什么呀!我在西班牙的时候,也去住公寓的朋友家里玩过嘛!”罗萨莉亚笑着抱怨了一句。

“那希望你能喜欢吧。”

五楼拐角的走廊尽头,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一路走来,罗萨莉亚几乎在疑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平时在小说里电视里看到的留学生活情景,如今居然就在她的身边——

陈旧干净的建筑,友善的陌生人,简朴却幽静的出租房屋,花盆下或者地毯的钥匙,形形色色的邻居,暗暗的走廊。

这些原本虚幻,如今却分明摆眼眼前的东西,减弱了不少旅途所带来的疲惫。

接下来就是异国美食了吧?

都伯转动钥匙,然后打开房门。

“欢迎来我们家。”

罗萨莉亚觉得这话有些别扭,但她马上完全明白了。

如果说,人真的会因为过大的刺激而导致心脏停止跳动,那罗萨莉亚觉得此时遍布全身的窒息感就是心跳停止的最好证明。

只是她已经无法思考,辨别出究竟是什么给了她最大的刺激。

正对着房门宽敞的阳台,被轻慢的薄纱帘子隔开,雪白透明,在微风中轻舞,抚过奶黄色的布棉沙发,再飞起。帘子重复着柔媚的动作,时不时挡住身后静静伫立的修长身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所有的景物在浮游的细纱与从天际透下的丝丝亮线中光影交错,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冰冷的眸,含着幽蓝的海,既迷离又朦胧,带着永久不变的冷静审视眼光。

与帘子一般纯净的衬衣翻出尖领,袖子一直挽到肘之上,两边的衣襟缺少了必要的束缚,自由的垂向两侧,带出大片玉般的肌肤。衣角泱泱飘动,离开主人的身体想要飞向远方,却始终只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盘旋。

依然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围绕在他的四周,与世隔绝。那时也一样,这时也一样。

你怎么总是以让我震撼的方式出现呢?拉琪尔?

罗萨莉亚不敢回头看身后的都伯,一回头,或许会看见什么自己意想不到的表情。

都伯都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做客、谈话、邀请,全都不是巧合而是故意的,拉琪尔一定什么都告诉他了。他们共同设下圈套,引她上当,看她惊讶、尴尬、恼怒、丑态百出的样子。

她被欺骗了。

哼,吉勒,你还说那些人永远都是善良真诚的吗?善良真诚的人会故意把我带到一个完全陌生语言不通的地方,看的我笑话吗?

会连他不是一个人住的事也不讲吗?会什么都不提醒就把我放到这样的环境中来吗?

会吗?!

罗萨莉亚什么也不想问,一路走来的愉悦与此时的震惊相互交错,让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况且如果她真的问了,都伯也肯定会轻描淡写的用“我又没说我是一个人住”这样的话回答她。

“不是跟你说了,站在阳台上吹风要穿好衣服吗?这样会着凉的。”都伯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拉起拉琪尔的衣襟,把扣子一一扣好。

“喂,她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拉琪尔眯起眼瞥着依然站在门口的客人,嘴角挑起不屑的笑,微扬起脸轻轻耳语,视线却不离开她。

这种表情在罗萨莉亚眼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仿佛在宣告他们的胜利。

“吃你还是吃我?”都伯无谓的反问。

“都吃吧!她一定以为我们是串通好的。”

“可惜你被冤枉了,看见我上飞机前发的短信,你没把手机砸了吧?”

“差一点,关键时刻想起它也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就算坏了也伤不到你。”拉琪尔说着又瞥了一眼罗萨莉亚,“现在管她比较重要吧?看人家一直站在那里多累啊。”

都伯恰好也完成了保姆工作,转身重新走向罗萨莉亚。

拉琪尔向后倾倒身子,把腰支在阳台边上,叉起胳膊看着他们。

那个总是一脸百无聊赖看了就烦的家伙,恐怕根本没意识到都伯是多么可怕的对手吧?

已经没有任何谎言,逃得过他的眼睛。

两个月前那个寒冷的冬日,飘进雨丝的走廊里,拥有一双慵懒眼眸的黑发少年拾起了他掉落一地的书,围上他从颈上滑下的半截围巾,然后沉默的走开。

那次偶遇,促使他决定了可以共同分担房租的同居者,以度过在意大利的这段时光。

当然,拉琪尔没有想过要与他成为长久的朋友,也只是短期在意大利逗留。他已经学会了和绯翼一样,只在必要的时候跟必要的人交往。

“你怎么这样?都不事先告诉我,你不是一个人住的。”罗萨莉亚尽量使用刚才心情还很好的时候,那种玩笑般的语气和表情,抑制住心中的翻江倒海。

“你生气了?不想见这个的冤家?”都伯微笑,心里推测着罗萨莉亚此时的心情。

“气倒是不生,就是吓了一跳。再说,我们又不是一辈子的冤家。”

“那就好。”

房间里电光石火,拉琪尔暗暗冷笑。

这次他不想再牵扯进任何事,上一次与罗萨莉亚见面时无法解释的失态反应,让他很长时间都没有恢复过来。以至于结识了都伯以后,狼狈的被他追问着一切的来龙去脉。

都伯虽然没有多加盘问,但看似随意的几个问题,已经足够造就今天的一切。

罗萨莉亚和你见过面?

她还记得你吗?

你知道她有多在乎你?当然,她是永远不会承认的,你呢?

任何一个问题都是无法撒谎又刺中要害的,拉琪尔都在怀疑都伯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装了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可惜没有。

而今他又用计让他们再一次见面,到底安的什么心?

随便他去吧,反正别丢给我什么麻烦就行。

其实对都伯来说,要了解真相并不是那么难的事。因为要弄清拉琪尔的脾气性格本来就不难,两个月时间已经足够摸透一个人了。

阴雨绵绵的日子总是加深冬季的寒冷,加深忧伤的情绪,让人更加脆弱。那样的日子对远离故乡的人来说,是致命的。

番外 黑色蝶之舞(8)

那天,都伯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决定去学校上课时,已经有些晚了。

没有遮挡的走廊空无一人,上课铃早已打过。既然已经迟到,也就没有所谓的赶时间了,都伯干脆放慢了脚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耳边响着自己的脚步声,寂寞的回荡在走廊里。他的情绪非常低落,初到异乡的不适应,周围陌生的眼光,不通的语言,还有难以言语的孤独和压抑,混合成如同天空一般忧郁的灰色,无处宣泄。

走过一个拐角,不远处有一个蓝色的身影正俯下身子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书。大概是刚才被赶时间的学生撞到了吧,一个人是不可能拾起那么多书的。

都伯缓缓地走近他,对方意识到有人来了,便抬起头。

惊讶只是几秒种时间,之后两个人便一言不发的整理着书本,如同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当拉琪尔双手抱着书站起来的时候,他深蓝色的围巾从颈间滑落下了半截。

都伯伸手为他重新缠了上去,然后沉默的走开了。

可不久之后他却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脚步,回过头。

拉琪尔依然在原地站着,长长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抱着一大堆书。一阵风吹过走廊,沾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使全身的轮廓都模糊了。

都伯一直都认为,这副情景是拉琪尔一生的写照。

他的一生都是这么的孤独,脆弱,飘渺,永远都不会带着鲜明的特质去走近别人,表现自己。他是虚幻的,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远离世间的一切。

当拉琪尔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合租房子时,都伯简直不知道自己除了应允还能做什么。也许任何细节的变化,都不会造就这个结果, 但一切就理所当然的发生了。

两间卧室中的一处被改成了摄影师离不开的暗房,另一间卧室和客厅两人轮流睡。从当初房间布置的分歧,到积蓄房租,再到彼此适应,渐渐习惯,一晃便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中,拉琪尔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如同都伯第一眼见到他时的冷漠。

寻找同居者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这样的房子放弃实在可惜,但是一个人住又太大——这是拉琪尔接近都伯的唯一理由。

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进一步亲近他的意图——尽管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他的话语永远是冷淡的,情绪永远是都伯看不见的,两人共同外出时永远是一前一后。拉琪尔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和都伯说话,言谈中完全听不出他的语气。

尽管后来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却依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与其他同住一屋的室友的亲密完全不同。

拉琪尔就像是都伯养的一只猫,而且是曾经流浪街头的那种,很少会主动搭理人。而无论他快乐忧伤,烦恼或是愤怒,都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冷漠感,包围着他的全身,令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无法接近。

艾莲娜的一句话解释了所有的问题:”如果你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勾心斗角的阴影中,随时随地都要担心别人的暗算,同时要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待你的,等你长大成人以后,会相信谁?会喜欢谁?”

再也不信任任何人,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拉琪尔的心已经完全冻结了,他并非捉摸不透,难以接近,而是他根本无意表现自己,接近别人。

所以当知道罗萨莉亚给他带来如此烦恼的时候,都伯非常惊讶。可惜他并不了解五年前拉琪尔到底和罗萨莉亚保持着什么样的关系,思来想去,只能靠自己去提问、推理、猜测。

都伯认为,或许是罗萨莉亚巨大的变化让拉琪尔无法适应,惊异、悲伤、怀疑、最终演变为愤怒。尽管拉琪尔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罗萨莉亚这个人,但都伯始终认为,罗萨莉亚在拉琪尔的心里依然占着重要的位置。

他的全部猜测,最终从罗萨莉亚的反应中得到了确认。

时间并没有冲淡他们的羁绊,如果不是那次聚会,他们还会继续失去自我。罗萨莉亚的心会离大家越来越远,成为一个没有爱的人。而拉琪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最终会害死自己,因为人毕竟不可能脱离世界而独自生存。

他们或许可以互相改变。

或许吧。

之后的事,已经不是任何人能猜测的了。

后来的气氛一直很压抑,罗萨莉亚感到拉琪尔锐利的视线无处不在,刺得她心情烦躁,却不想挑明,因为这样就证明了自己的失败;都伯一直旁敲侧击的试探罗萨莉亚,企图弄清她真正的想法;而拉琪尔,尽管一直离他们远远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

三人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到了睡觉时间。

卧室自然给了远道而来的客人,都伯去了暗房,拉琪尔则在客厅。

白天旅途的疲惫,加上后来神经的紧张,令罗萨莉亚几乎一沾枕头便困乏无比。意识模糊之前,她似乎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电话铃声。

***

窗外鸣叫的鸟儿唤醒了沉睡的世界,罗萨莉亚睁开眼睛,感到周身一阵温暖,第一次莫名的没有嗅到家里的那种寒意。

天花板很低,令整个房间显得有些小,却丝毫没有小空间的不适感。暗黄色厚布窗帘的缝隙中透进纤细的晨光,温柔的刺在床褥上。

罗萨莉亚赤着脚,踏上陈旧却没有一丝灰尘的橡木地板,走进安静的客厅。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薄纱窗帘像平时一样随风飘动。

绕过沙发,她才发现拉琪尔正侧身熟睡着。

罗萨莉亚蹲下来坐在地板上,两手扶着膝盖,端详着他的睡脸。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了,拉琪尔看起来很消瘦很憔悴,是因为平时很忙吗?都有按时吃饭睡觉吗?

浅灰的细发抚过额角和脸颊,凌乱的被压在枕头上,微微翘起,随着主人均匀的呼吸上下颤动着。柔和的阳光洒在上面,浮起一层淡金。

他的表情很安静很柔和,原来闭上了那双冷漠锐利的眼睛,拉琪尔的脸是这样毫无攻击力的。

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罗萨莉亚居然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拉琪尔感觉到有温暖的气息时时擦过自己的鼻梁和脸,觉得有些痒,便翻了个身拉起裹在身上的毛毯,同时略微睁开双眼。

然后,他看见罗萨莉亚正坐在沙发边上,一脸专注的看着自己。

“有什么事吗?”他模糊的问了一句,并没有完全清醒的打算。

“我肚子饿了,都伯去哪儿了?”

“自己随便找东西吃吧,他到外地工作去了,一早走的。”

“是昨晚那个电话把他叫走的?”罗萨莉亚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

“嗯,他不在更好,没人会缠你了。”拉琪尔说罢便不再搭理她。

罗萨莉亚呆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走了?面对都伯这样不负责任,一句话也不说就一走了之的行为,她反而生不起气来,只觉得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把自己骗到这儿来,却突然又出远门,不会是故意的吧?

可是看拉琪尔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又感觉不出什么阴谋。罗萨莉亚觉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只有发呆迷糊的份。

“摄影师这种工作本来就是不规律的,估计等他回来你也该走了。”拉琪尔仿佛梦呓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算你运气。”他用罗萨莉亚听不见的声音咕哝了一句,之后便再也没有反应了。

罗萨莉亚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客厅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是肚子的哀叫声唤醒了她,她无奈的摸索进了厨房,打开冰箱,面对缓慢涌出的冷气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开始翻找食物。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罗萨莉亚就在眺望风景的方式中度过了。天气非常好,空气的湿度恰到好处,阳光也很柔和,不断有微风拂过。

在这里,夏季的感觉居然是那么淡。

从阳台上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各种尺寸和形状的屋顶像一个个可爱的积木随意排列着,延伸到与青色天空的交接处,让视野伸展,再伸展,最终到达天地相接的一线。

也可以看见很近的地方,楼下拐角处露天咖啡座的客人换了又换,唯一不变的是欢快的笑语和融洽的气氛。相遇的熟人用悦耳的意大利语打着招呼,挎着竹篮卖巧克力的老太太,脸上永远挂着慈祥的微笑。街的另一头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孩牵着小狗在散步,小狗一路上都在好奇的注视着对面的几个工人用绳子往楼上吊钢琴。

罗萨莉亚揉了揉眼,回过头,拉琪尔依然一动不动的熟睡着。

她无聊的走过去坐在沙发前,再一次凝视着他没有表情变化的,如娃娃一般精致的面容。

番外 黑色蝶之舞(9)

在孤寂难耐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事。罗萨莉亚直到今天,才有机会重新回忆过去她与拉琪尔的一点一滴。

当他们还在圣地的时候,每一次的相遇,罗萨莉亚都能感受到拉琪尔身上无处不在的邪气,以及对一切的憎恶、鄙视、向权威和规矩的挑战。那种带着恶意的嚣张,喝退了所有想要接近他的人,硬生生的把自己围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圈子里,故意惹来憎恨。

罗萨莉亚在同别人一起憎恨的同时其实是难过的,在她眼里,没有不能解决的困难,没有交不到的朋友,没有帮助不了的人,可是她却帮不了拉琪尔。

这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她是怕拉琪尔的,怕被全身布满尖刺的拉琪尔伤害。

另一方面,是因为她那时还不懂事,看不透拉琪尔尖利外表之下伤痕累累的心。他的一些事情,是很久以后才断断续续听人说的。

那些孤独,以及不幸。

罗萨莉亚心底一直都留有一丝遗憾,五年前她没有能够帮助拉琪尔,与他从此天各一方,再也见不到面。这个想法她对谁也没有说,有时连自己都在笑话自己——世上有那么多可怜的人,罗萨莉亚你一个人帮得完吗?你真的帮得了吗?你懂他们吗?理解他们吗?

这是在她思想渐渐成熟的同时,连自己都惊讶的想法。

人长大之后,真的会变得冷酷吗?自己小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复杂的东西啊!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和拉琪尔再见面了。

偏偏事与愿违。

他们见到了,而且拉琪尔变了,变得宁静温和,不再尖利。

是他自己的成长,还是得到了他人的帮助,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直困扰着罗萨莉亚的那个遗憾已经全无意义了。拉琪尔已经和大家一样,过着正常的生活,回忆着过去。

面对罗萨莉亚的变化,他也会发火,斥责她的冷酷。

罗萨莉亚唯一记着拉琪尔的理由,已经烟消云散,她再也不能靠近他了。

“拉琪尔,你醒了吗?我一个人好没意思,你陪我一起玩好吗?”罗萨莉亚轻轻的自言自语,伸出手指捻动拉琪尔的发梢,发出细物摩擦的“沙沙”声。

拉琪尔没有一点反应,罗萨莉亚失望的发出不满的鼻音,盘腿坐在地上,然后站起来在房间里无聊的甩着胳膊来回走动。

视线,最终停留在另一边的沙发旁,她直直的躺倒,看起杂志来。

等拉琪尔睁开眼睛的时候,罗萨莉亚已经丢下杂志睡熟了。

“你想玩什么呢?”隔着茶几,拉琪尔轻声的问。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和所有人一样的担忧和不满,是不是多余的,罗萨莉亚并没有变得冷酷无情。或许,她只是因为有了烦恼又不知如何说,或许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她依然还是那个天真活泼,毫无心计,乐于助人的小女孩。

罗萨莉亚的那句自言自语,已经足够让他怀疑。如果她真的冷酷,便不会有那样纯洁的语气。

罗萨莉亚一直是拉琪尔心中的一片净土,在身处某个环境中的时候,要看清身边的事物是很难的,在远离之后才能渐渐明白一切。

圣地被关闭之后过了很久,拉琪尔才真正心口一致的承认,罗萨莉亚在他心目中究竟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罗萨莉亚是自己羡慕却永远都无法追及的对象,她拥有谁都夺不走的无价财富——一颗充满爱的心。

这是拉琪尔从来就没有的东西。

他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明白,困扰罗萨莉亚的究竟是什么。

整个下午,房间里都很安静,拉琪尔和罗萨莉亚相安无事,也没有说话。

躺在沙发上看着低矮的天花板,罗萨莉亚觉得,这就是她要的生活。温暖,安详,被自然的空气包围,听得见所有的声音。

柔和的阳光伸手可及,再也没有与世隔绝的孤独感,也不会再感到莫名的寒冷。

有一个人会一直陪着她,这个人不一定是吉勒,但永远不会离开她的身边。那个人不用很活泼,不说话也可以,只要在她看得见的地方,让她感觉到自己再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这样的幸福,并不奢侈吧。

“都伯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呢?难道真的只是请我来玩?”吃晚饭的时候,罗萨莉亚满腹狐疑的发问。事到如今,她已经完全看不懂都伯了。

拉琪尔拿着叉子转动着盘子里的面条,淡淡回道:“已经说了,他只在上飞机之前给我发过一个短信,我知道的也不可能比你多。”

都伯想趁此机会,弄明白罗萨莉亚厌恶过去的真正原因,并试着改变拉琪尔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

拉琪尔似乎能明白他的意图。

——我的脾气性格一生都改不了了,你过了那么久还抱着那个没有希望的希望吗?至于,罗萨莉亚,她可能不会辜负你吧。

他在心里想。

“那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离开的呢?”罗萨莉亚无聊的用指尖敲打着餐盘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应该不是吧,他走的时候可是一副很失望的样子,目的达不到了。”

“目的?”

“唤醒你,他想唤醒你。”拉琪尔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直直的看着罗萨莉亚。

“唤醒我?我不是很清醒吗?”罗萨莉亚刚才还很柔和的眼中泛出冷冷的神色,刚对这里产生的好感和好心情,,突然被拉琪尔破坏了,她知道拉琪尔是什么意思。

“你清醒的话,就不会那么冷淡的对待那次比赛。”拉琪尔的话,刺得罗萨莉亚很痛。

“我凭什么要热情?”罗萨莉亚提高了声音,神情也变得恼怒起来。

“为什么不?难道你在怕什么?”罗萨莉亚强烈的反应,反而让拉琪尔更紧逼的追问。

“怎么可能?!我为什么就不能冷淡,为什么就不能没有兴趣?!——”罗萨莉亚大声尖叫了起来,扑上去狠狠揪住拉琪尔的衣领,直视他的眼睛,“那天在暗房里我已经受够了!你有完没完?!”

拉琪尔没有想到罗萨莉亚会这么快发怒,他避开了她的怒视,淡淡一笑:“你明明都记得那么清楚,为什么要假装不记得呢?你这不是在心虚吗?”

“我没有!”罗萨莉亚一把推开拉琪尔,后退到房门口,“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纠缠着过去的那点事情?它们明明是一种束缚,忘记了才更自由,不是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那么糊涂?还要拼命去回忆呢?!”

“要回忆的不仅是过去,还有过去带来的力量。”拉琪尔沉声道。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站在原地不动。

过了一会儿,拉琪尔想走过去拉起罗萨莉亚,却被对方一把甩开。巨大的惯性使拉琪尔向后倒去,撞倒了桌子,餐具凌乱的撒了一地。

罗萨莉亚并没有看到这一切,径直拉开门跑了出去。

拉琪尔恢复平衡后,才发现手臂外侧已经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正慢慢的渗出来,滴到地面上。刚才的冲击造成的麻木,也渐渐转为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拉琪尔轻轻叹了口气,罗萨莉亚的行为令他有些始料不及。几年来,他对周围人不理解的目光一定积满了怨恨吧?为什么不解释?得不到治疗的伤口不会自己愈合,只会渐渐腐烂,最终不治。

可是自己为什么又要自找麻烦呢?为什么要去管别人的事自寻烦恼呢?不去跟她说话,沉默的等到都伯回来不是更好?为什么要在毫无计划的前提下就去刺痛她,还把自己给弄伤了呢?

他这么想着,转过胳膊,用纸巾擦掉了一些血。

这样的伤口不知多久才能愈合。

罗萨莉亚躲在墙角,偷偷看着拉琪尔走向楼梯离开房子后,才回到房门口,看着冰冷的门。

地面上有些微小的血迹,是刚才推倒他的时候,撞到什么东西了吗?哪里受伤了?

她只想着不要再和那些执迷不悟的人在一起,却从未料到自己的想法会伤到别人。

无论熟悉或者陌生,敌或是友。

这是第一次,她告诉别人自己的想法。也是第一次,自己的想法对别人造成了伤害,而且伤的那么重。

她第一次后悔了自己的冲动,为什么就不能理智的把话讲出来呢?拉琪尔受的伤严重吗?很疼吗?他会不会再也不想见到自己?

罗萨莉亚无力的靠在冰冷的水泥墙壁上,慢慢滑下,双手环住膝盖,深深埋下头。

拉琪尔说,要回忆的不仅是过去,还有过去带来的力量。

可是王后计划,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力量?

空旷的走廊里,白积灯发出冷冷的荧光,照亮了罗萨莉亚蜷缩的身体。细小的抽泣声在走廊里回荡着,被风吹散到每一个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当罗萨莉亚满脸泪痕的抬起头来时,拉琪尔已经站在她的身侧了。

他的表情依然平静而冷淡,完全看不出刚才争吵的痕迹。

罗萨莉亚抹了抹泪水,挤出一丝笑容:“真对不起,我没有带钥匙。”

拉琪尔的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表情变化,随即露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笑:“我也没有带啊。”

白积灯依然闪烁着冷冰冰的光,照亮了并排坐在门边的两个身影。

觉得伤口刚才已经在外面沾上了灰尘,拉琪尔想用最原始的方式试着消毒。可惜伤到的位置并非,他自己的舌头可以轻易触到。

“你自己弄不太方便吧,”罗萨莉亚小声道,“我来好了。”

番外 黑色蝶之舞(10)

拉琪尔一声不吭,沉默的看着罗萨莉亚低下头。柔软的双唇碰触到他的手臂,自己挽救着自己弄出的伤。

舌头与皮肤接触到的地方,传来阵阵针扎一般的疼痛,拉琪尔索性转过脸不去看:“没有多余的钥匙了,现在又是晚上,找不到锁匠。我已经打电话,叫都伯明天回来。”

罗萨莉亚心里一惊,怯生生的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等他回来再解释,反正像他那么聪明的人,自己一看就全明白了。”拉琪尔闭着眼睛靠在墙上。

罗萨莉亚只觉得背上像长了芒刺一般,脸颊发烫。

一个客人居然跟主人大吵大闹,还把主人弄伤了,这像什么话?

“你不用道歉。”拉琪尔又道。

“为……为什么……我……”

“每个人总有每个人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不觉得你的想法有任何违背常理的地方,我们的矛盾也就不存在了。”

罗萨莉亚无话可说。

“你今年的生日,是不是收到很多礼物?”拉琪尔开口问,“我记得就在不久之前。”

“礼物总是有的,可是我总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罗萨莉亚笑笑,“拉琪尔的生日也快到了吧?”

“嗯,后天。”

“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有了,超级贵的。”

“是什么是什么?”罗萨莉亚凑了上来,她很想知道,这个一脸淡漠的人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吉尔德相机。”拉琪尔看了她一眼。

“相机我只听说过柯达,宾得什么的,从来没听说过这个。”

“这是一台可以变幅的相机,它可以移轴俯仰,镜头从35mm到720mm都能用,非常全面。同一卷胶卷只要你需要,可以在6×6、6×9、6×12、6×14、6×17之间任意变幅。可以横向、纵向移轴,并具有俯仰功能,利用沙姆定律来控制景深,这对风景摄影是十分重要的,还可以在摄影中途任意拆下后背用毛玻璃对焦,这对其它宽幅相机是不可能的。它可以使用几乎所有施耐德镜头,并可以拍立体。它的磁铁技术运用得非常巧妙,毛玻璃取景器轻轻贴近机身,就立即被磁铁吸附到位,非常简便可靠。这么大的片幅,它并没用后背的插板设计,而是机顶有两个小把手,左右一合并,就可取下后背,随时调焦聚取景。当确定拍摄片幅时,只要把这两个拔杆拔到6×9或6×17相应的位置,就是你的拍摄片幅了…………”说到这里,拉琪尔突然意识到罗萨莉亚对摄影完全是个门外汉,马上收住了口。

“听这种东西一定很枯燥很无趣吧。”他笑笑。

“没有啊!”罗萨莉亚摇了一下头,“一想到那些漂亮的风景照是用那样的相机拍出来的,我就什么都想知道了。”

“那我还可以告诉你,这台相机是我和都伯合伙买的。”

“也合伙用吗?那你们的感情可真好。”

“履行责任而已,纯属因为我们住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们的关系并不融洽?”

“我和谁的关系都不会融洽,别人在我身上的付出,是得不到任何回报的。”

“付出又不总是为了得到回报。”

“短时间之内谁都可以这样说,可是一年呢?十年呢?二十年呢?你能接受一个永远把你当陌生人看的没有心的人吗?”

罗萨莉亚低头笑了笑:“要是回到五年前,可能我很快就会不理睬这样的人了。不过现在,我相信总会有希望吧,而且,你总有东西可以回报给别人的。”

拉琪尔又笑,这次的笑容里,少了一丝冷淡。

“过些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拍照吗?”

“可能吧。”

——罗萨莉亚,你该去那里看看,去看看那个跟你一样充满希望的地方,给人带来幸福的地方。

拉琪尔在心里想。

如果一个人一直都有幸福的事可以回忆,那他就有勇气对抗一切。

可惜我没有寻找幸福的资格,即使你坚持说永远都有希望。

真的很想跟你说说那里,可是我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灯光在渐渐暗下去,头好沉。

我觉得好累,非常非常的累。

——吉勒,那天我和拉琪尔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坐火车去的,坐了很久很久。

我都记不得我们去的究竟是哪里,只知道摇晃的火车很悠闲很舒服,还有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窗外的景色。

明明我们在路上花费了很长时间,到那里时天色却依然很亮。那是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田,麦子一般的金色。风吹起来的时候,向日葵就来回摇摆,远远看去就像一层层金色的波浪,被碧蓝的天空轻巧的覆盖着。

看着这么美的景色,我忽然很感动,感动的想流泪。

能够看见这么美的地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记得爸爸曾经说过:“人要经常接触美丽的东西,这样他才能够始终保持一颗充满爱和感动的心。”现在我终于能够明白爸爸的意思了,那片向日葵在我的心中,种下了一棵温暖的种子,每当想起它,我就会觉得很快乐。

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去这样的地方郊游吧,叫上大家。

好吗?

明亮朦胧的向日葵田……

很温暖。

罗萨莉亚拼命想看清眼前的美景,无奈脑中却回响着一阵阵金属碰撞的坚硬声音。

视野中,花朵的轮廓越来越模糊,渐渐被单调暗淡的颜色所替代。

是公寓走廊的水门汀地板,一片死寂的暗灰色,原来那片美丽的世外桃源只是一场梦。

等等,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夜席地而坐的睡眠,让罗萨莉亚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抹了抹唇边漏出的口水,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看见都伯正推开门。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在开门吧?

而拉琪尔,正一语不发的站在他身边,一脸漠然,就像一尊雕塑。

昨天晚上他说了什么?带自己去什么地方?他真的说过吗?不是做梦吗?

那时的拉琪尔,似乎和现在拉琪尔的样子重叠不起来。

坐了一会儿,罗萨莉亚感到头脑清醒了。她一边揉着眼一边站起来,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连忙扶住了墙站定。

“你醒了?快进来吧,在外面睡了一夜不好受吧?”都伯冰冷入骨的声音传进罗萨莉亚的耳朵里,她瞬时浑身一紧,眼前也一下子清晰起来。

都伯一定很生气吧?弄成这样……

她迟疑着进屋,昨晚的狼籍依然狰狞的保持着原样。破碎餐具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变成暗红色,附着在雪白晶莹的瓷器表面上,醒目的刺眼。

皱眉,不经意的噘起嘴,故意转脸不去看。

这次真的是自己不对,再怎样生气,也不能对一个外人这样发火吧?

外人……用这个词的时候罗萨莉亚觉得有点失落,这样称呼拉琪尔合适吗?可是她又找不出其它更好的词。

“你收拾一下吧。”都伯的语气仍像刚才那样冰冷,不过即使他不指明,罗萨莉亚也知道那话是对自己说的。

她匆忙寻找扫帚抹布,开始清理自己间接造成的破坏,时不时偷偷抬一下头。

都伯已经拿来了药箱,正在为拉琪尔清理伤口。他的全身从表情到姿态都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态,使罗萨莉亚对于他是否真的去工作了这样的疑问瞬时烟消云散。

这种疲劳的样子,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装出来的,他真的是连夜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的。

拉琪尔半闭着眼睛,侧脸靠在沙发背上,似乎专注的凝视着身旁的人,又似乎穿过他望着更遥远的地方。

罗萨莉亚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受,她把它归因于看见了拉琪尔手臂上渗出血一般的红药水的绷带。

讨厌的感觉。

在这个房间里,心情轻易就能压抑起来,还会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把自己搞得痛苦不堪。难道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就会变得这么敏感?如果真是这样,那来到这里可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罗萨莉亚忽然发现,自己又开始乱想了。

算了,等一下跟都伯说早点回国吧,呆在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麻烦。

等罗萨莉亚把一切都恢复原样时,客厅里只剩下了拉琪尔一个人。

拉琪尔看见罗萨莉亚正在看他,便微微动了动手,向着对面的沙发做了个“请”的姿势。

罗萨莉亚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在拉琪尔对面,低下头,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而同样的,拉琪尔也没有看她,静静的沉默着。

过了很久很久,罗萨莉亚的耳边,才隐约传来一个声音。

“向日葵田,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她惊讶的抬起头,看见拉琪尔脸上稍纵即逝的笑容。

心中,一瞬间像是绽开了美丽的花朵。

她胆怯的,却认真的点了点头。

或许,自己依然无法从自己设下的心灵困境中走出来。但是新的故事,已经从这一刻起,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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