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想说敢认。
但说出这话，只怕过后就要被季殊揍。
季大将军踩着青夜白上位，已让大燕其他将士不满，要是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当初风涯谷一战，胜利主在他季殊，怕不仅要被武官们揍，连文官都要写书来喷了。
可他是元景帝提拔的人，季殊也是元景帝提拔的人，哪能输了这阵势。
张执声音冷了冷：“青夜白是歼敌四十余万，可他战损十万！而季大将军只损失八千人，百里将军也损失不到一万人！况当初要不是百里将军和季大将军，青夜白都未必能活着退下战场！
之后击辽军百里外，降草原众部，可都跟青夜白无关，这是季将军之功！”
“击辽军、降草原，都是季将军之功，看来宰辅大人不仅要抹去神虎营出的力，还让百里将军也白跑一趟风涯谷了。”邵容归淡声回复。
张执眸光紧了下，补充道：“百里将军自然也是有功。”
“百里将军有功，季大将军有功，唯歼敌主力四十余万的青夜白无功有罪？”
“青夜白的罪状是他自己承认的！何况当初神虎营乃我大燕精锐中的精锐，就因为他的失误而全灭！那全灭的可是十万好郎儿！世子当初也是神虎营一员，
你眼睁睁看着同袍皆亡，回过来却还要为这罪魁祸首请功折罪？”张执紧逼过去。
让神虎营全灭的罪魁祸首不是青夜白，而是元景帝慕翊！
邵容归俊容冷淡，手中笏板几乎被他捏碎，声音却依旧平稳：“依照大燕律法，能与敌军一换一就不算有过，神虎营纵使已经不复存在，当初也咬下四十万敌军！张大人说青夜白有罪，他的罪过是灭了敌军四十万人？”
“他的罪是让我大燕十万好郎儿白白送命！”
“楚江之战，高祖击杀刘成二十万大军，战损十二余万，以一换二，尊定大燕基业；
平宿之战，淮江侯北击草原七部，斩杀敌军十余万人，战损二万余，以一换五大胜；
文延二年，季将军于锦州歼灭叛军一万余，战损近三千，以一换四有功！”
邵容归脱口背了两场大燕史上有名的战役，话语隐约有丝凛然：“元景三年，青夜白于风涯谷歼敌四十万，战损十万，以一换四，有罪？”
张执是文官，对各大战役只知胜败和后续影响，哪会去研究当时战损多少？
他微滞片刻，还是道：“原本可以不用死那么多，要不是青夜白贪功冒进……”
“以少击多，还能胜得漂亮，这世上能做到的人不多。适才几场战役中，楚江之战，太祖领兵十五万，以少胜多；
平宿之战，淮江侯领兵二十万，以多击少得胜；文延二年，季大将军那场平乱战役，也是以多击少得胜。但是……”
邵容归抬眸，望向还没离开大殿的元景帝，“风涯谷之战，神虎营只有十余万，而辽军则有六十万兵马，以寡击众，尚能咬下辽军四十万人。这要是放到青史上，就是一场以少胜多的传奇之战！”
“陛下，张大人，是不是青夜白此前所领的战役都赢得太漂亮了，以至于见到风涯谷的惨烈，便要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到死？！”
金銮殿上，无人回答这话。
在场诸位，谁不知青夜白领军作战能力之强悍？
但功高盖主，就得做好兔死狗烹的准备。
邵容归撩下衣摆，终于在殿内跪了下来，“陛下，就算当初青夜白有贪功冒进之罪，这流放六年也该足够了！容归自请替邵家，替西南十万将士，恳求陛下赦免青夜白之罪。”
“陛下，臣也请求赦免青夜白之罪。”忽地，武将位置上，有人跟着跪下。
接着，是一整排武将，乃至部分先前还站着的文官，也一同跪下请求。
元景帝脸色铁青，看着殿内跪倒的文官武将，眼里涌出浓烈杀意。
六年前，那群人也是这样跪地请求，慷慨激昂替青夜白辩驳，甚至脱口骂他昏聩暴戾……
青夜白！
元景帝心头啐了口，一甩衣袖，终于丢下文武百官先行离开。
“退朝！”后头的太监赶忙尖着嗓子唱喝，殿内仪仗纷纷跟着皇帝撤去，空阔而辉煌的宫殿内，只有还跪在地上的文武大臣。
“呵，世子爷倒是好一张利嘴。”张执冷笑了声，扬长而去。
跟张执一派的人也匆忙起身跟上。
不一会儿，殿内大臣就去了大半。
“世子爷。”几个交好的武官起身围过来。
邵容归看了眼上方龙椅，面上没显出情绪，倒是抱拳跟过来的武官致谢：“多谢诸位帮忙，容归铭记于心。”
“世子爷见外了，大将军和定安公皆于我等有恩，我等也是盼着大将军能洗刷罪状，重获自由。”武官簇拥着邵容归，边说边从大殿走了出来。
邵容归礼貌地跟他们客套了几句，等告别这些武将，出到宫门外，才松开手里紧握着的笏板。
春风一吹，那笏板立即化成木屑随风而去。
定力还是不够啊！
年轻男子心头暗叹，扭头望了眼禁宫方向，眸中似有冷意划过，很快大步离了皇宫。
文德殿内。
“啪啦！”御案上的奏本疏章，被一双大手猛地扫落在地。
元景帝胸膛起伏不平，“青夜白青夜白，他怎么还没死！”
“陛下息怒！”廖进德匆忙跟上来，为主子抚胸顺气，“气大伤身，为一罪民不值得如此。”
元景帝一手将靠过来的太监挥开，俊脸阴沉得吓人，“上次你回来说他活不了多久了，结果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能玩弄民众军心！”
廖进德往后退开小步，低声答道：“张首座给青夜白诊脉时，他脉象极差，身体早已衰败不堪，确实撑不了几年了。”
“六年前他刚到流放地时，你们也说他活不了了！”元景帝声音冷寒。
“青夜白武功极高，能撑过六年前那次，未必还能撑过下一次，且他现在被困乡野，就算能多活几年也没什么紧要，左右不过是个罪人，还能因此牵制西南。”
“呵！”元景帝冷冷扯了下嘴，眼底溢满阴翳，“他马上就要不是了，没看到朝堂上那些人都想让青夜白赦免吗！”
“陛下真要赦免青夜白？”廖进德声音略高。
元景帝没有回答，“去把宋霄张执叫来，还有皇姐……别一起。”
“是。”廖进德不敢多问，恭敬退了出去。
